葉風透過看守所狹小的探視窗子望進去,隻見徐梅長久保持著僵硬的坐姿,麵色平靜,嘴角竟還帶著淺笑。“這個老太太怪得很,不吃飯不睡覺。”看守打著哈欠,“我看她早就不想活嘍……”葉風進屋例行審問了幾句,無非是再次確定作案手法和細節,徐梅均是對答如流,口供與昨日毫無分彆。“葉隊,結案嗎?”陸宇不耐煩地倚著門框,背後的手中捏著簽字單和年假申請。這時,林安風風火火闖了進來,道:“葉隊,按您說的排查了悠江沿岸的攝像頭,沒有在徐梅所述的位置發現她來過的記錄。目前打撈隊那邊也還沒撈到屍塊。”“周圍看沒看?”葉風道。“昨晚我和王斌加班一夜能查到的都查了,什麼都沒發現。”林安揉了揉泛紅的雙眼。“陸宇,徐梅家在哪?你們昨天去探查的如何?”葉風問。陸宇撓撓頭,道:“她一個人住在棉紡廠小區2號樓101,就一個普通的老式兩居室,衛生間發現了部分血跡,還搜到了一個桶,裡麵有點硫酸,當做物證帶走了……”“分屍的工具沒找到嗎?斧頭那類的?”“沒有,徐梅不是說全丟到江裡了嗎?”陸宇道。“我得親自去走一趟。”葉風火速去辦公室兜了一圈,抓起外套和煙盒就往門外走去,“那個什麼犯罪心理學可能還是有點道理。備不住她背後還藏著個男人幫她。”“您怎麼又信那個洋花瓶說的話啦?”陸宇不滿地嘟囔著,“還能藏著誰?她老公15年前就死了,女兒毀容後就自殺了,聽說她家為了給女兒整容欠了一屁股債,所有親戚朋友都避之不及。她那鬼樣子,情人更不可能。我們早就打聽過了,她家鄰居從沒見過有人從她家進出。您快簽字結案吧,大家都累得不行了!”“不能這麼糊弄過去,萬一賀世方根本沒有被拋屍悠江,或者說……還活著呢?”葉風道。“葉隊,等等,我去換身衣服……”林安追著他的腳步。聞之,葉風倏地停在門口,罕見溫柔地笑了,道:“你留下來好好休息吧。昨晚那麼忙怎麼不把我喊回來啊?”“可,可是昨晚你醉了……”林安的臉騰地紅了,呆呆立在門裡,望著他一陣風似的上了車。——撕開封條,葉風走入了徐梅家中。屋子是全陰格局,又拉著厚重的窗簾,即便是白天依舊漆黑一團。頂燈罩裡蓄積了大量飛蛾屍體,黑沉沉得一片,讓燈光顯得更加晦暗。桌子上擺著缺了一角的碗,裡麵的粥已經發黴。地板黏濕沾腳,上麵散亂攤著警方搜索時翻出的雜物和徐梅經年累月從外麵拾來的垃圾。葉風認真搜尋了一圈,卻始終沒有發現第二個人居住的線索,甚至連徐梅丈夫女兒的遺物都沒有,難道她心裡極端變態,身體又素質極好,一個人策劃完成了殺人分屍?一陣宿醉的頭痛襲來,他索性躺在了鋪了厚厚報紙的地板上休息,一歪頭竟看到冰箱底縫隙中有一張硬紙。他用蒼蠅拍將硬紙劃拉出來,原來是一張大合影,頂部紅字寫著餘遠縣二中2008屆畢業班留念。翻過來,隻見背麵用圓珠筆寫著一首自創小詩,字跡清秀,落款是徐然。“有人問他夢想是什麼他的夢想是當一名飛行員自由翱翔天地間他問我夢想是什麼我紅著臉不語其實,我隻想做一個完美的女孩微笑站在他麵前”根據調查,葉風知道徐然是徐梅已故的女兒,這應該是她畢業時候隨手寫下的,那時候她還有無限的青春時光可以揮霍,是否能想到有朝一日被利欲熏心的整形醫院毀掉一生?正在唏噓感慨,突然,一個詭異的念頭閃現,他又默讀了幾遍小詩,喃喃道:“完美的女孩?這個夢想有點怪……”葉風掏出手機找到了當時工商所拍下徐然的照片,對照著畢業照尋找,然而在前兩排女生中並沒有找到相似的麵容。“就算隔了5年身材麵容也不能差那麼多吧?難道真的是那樣……”一個猜測在葉風腦海裡迅速成型。他立刻給警局去了電:“第一,去戶籍科查查徐然有沒有銷戶,有沒有死亡證明。第二,查一下她的戶籍變更記錄。第三,聯係餘遠二中,查出08屆畢業畢業班的班主任,問一下當時徐然的情況。”等待的間歇,葉風敲開了102的門。開門的是個中年婦女,係著圍裙,手裡拿著一把芹菜。“大姐,請問您和101住戶徐梅有過接觸嗎?葉風道。”“我和她接觸不多,她人很怪,從搬來這兒起一共和我打招呼沒超過三次。本以為小地方人就那樣,誰知道還是個變態……”女人輕蔑道。“哦?她是什麼時候搬來的?”葉風道。“大概4年前吧。”想到那時候應該已經發生了毀容事件,葉風問:“她是一個人搬來的嗎?搬家是個大工程吧,那時候您有看到她的親人朋友幫助她嗎?”“說到搬家啊,我還真記得!”女人皺著眉掰斷了芹菜,“我們這個小區的保安幫她搬的家。據說因為那時候她在醫院做護工,把物業經理中風的老媽伺候的很好。”“後來,物業經理和徐梅關係密切嗎?”“沒什麼太多接觸,就是多給了徐梅點空間放她撿的破爛。”“多給……空間?”葉風驚愕道。“是啊,小區不都有地下人防空間嘛,裡麵其實被分隔成了許多屋子,和地下室類似,本來是不許住的。我估計是看徐梅挺可憐的還幫過他的忙,經理就給了她一間用……”“多謝啦,大姐!”葉風撇下還在絮叨的女人,轉身就向地下奔去。路上,電話響起,裡麵傳來了林安的聲音:“葉隊,真的有問題……徐然沒有被銷戶,也沒有死亡證明,而且她曾經修改過身份證,2013年8月25日,性彆由男改成女!關於在校情況還在聯係……”“這麼說的話徐然也許並沒有死……”葉風穿梭在陰冷的地下人防通道,“要求增援!”話音剛落,電話信號便中斷,整個世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究竟是哪一間?葉風望著兩排完全相似的屋子,清一色的白色鐵門,灰白斑駁的牆壁。“咳咳……”葉風假裝清了清嗓子。突然,一陣怪異的“噠——噠——”聲從通道儘頭傳來。他貼著牆壁緩緩移動到最後一間屋子跟前,聽見裡麵傳來模糊的嗚咽聲。葉風轉了轉門把手,發現門竟然打開了。二十平米的屋子黑沉沉,隻能模糊看見正中豎起一圈長板,形成了一個狹小的空間,那怪異的聲音就是從裡麵傳來的。葉風舉著手電慢慢靠近,隻見那長板竟是四麵對放的大鏡子,而中間是一把鐵椅,上麵綁著一個男人。挪開鏡子,葉風驚道:“賀世方?”“嗚嗚——”賀世方的左半邊臉已經燒焦,耳朵已經被燒得殘破,嘴巴被釣魚線縫住,隻能從喉嚨裡發出嗚咽的聲音,一隻手機械地撞擊著鐵椅,手指上戴的金戒指撞在椅子腿上不斷發出“噠——噠——”聲。葉風俯下身想解開賀世方腿上的繩子,突然感到身後一陣惡寒,敏捷地向一旁閃去。“嗖——”身側傳來利器劈開氣流的聲響,葉風回過頭,隻見一個身材瘦削,腦袋巨大、臉頰畸形腫脹的人舉著一把沾了黑血的斧子向他砍來。“徐然?”葉風靈活地閃開,“所有一切都是你乾的對嗎?”“那是他們活該!”徐然咬著牙,胡亂向葉風掄著斧頭。他的聲音尖銳卻沙啞,由於毀容後的四年間停用雌激素,已恢複了大部分男性特征和體力。葉風抄起凳子擋住了他密集混亂的攻擊,但襯衫袖子依舊被劃開了幾道口子。“那時候我克服副作用吃了足夠日子的激素,去了勢,改了證,馬上就要告彆過去那段錯位的日子了,可賀世方他們把一切都毀了!他們毀掉的不僅是我的臉,更是我的夢想,你知道夢想被剝奪鄙視蹂躪的感覺嗎?我明明已經那麼……那麼的努力了啊!”徐然嘶吼著向葉風撲來。“嗬嗬,說的很高尚,你倒是敢作敢當啊!也真忍心讓你母親替你拋屍頂罪?”葉風反手擒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掰,斧頭應聲落地。“那是她自找的!我,我從來都不想被生出來啊——”徐然吼叫著,突然從寬大的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個裝滿液體的玻璃瓶,衝著葉風的臉砸去。葉風下意識抬起右手一擋,隻聽“砰——”一聲,玻璃瓶重重擊在他小臂上。玻璃破碎,裡麵的液體飛濺出來。“硫酸……”火燒般的痛楚在上半身蔓延,焦味四溢,右臂皮膚瞬間血肉模糊,葉風咬緊牙關,額頭上冷汗直流。“我已經滿手鮮血,也不差再殺一個多管閒事的了!”徐然舉起一個鋒利的玻璃碎片對著葉風的胸口刺去。“嗬嗬,就算不用手,搞定你也是分分鐘!”葉風果然背起手,向前一步倏地躍起,飛上兩腳向他踹去。徐然被巨大的衝擊力放倒,一直滾到了牆角,當掙紮著想爬起時,卻發現手腕已經被折斷。“你根本不懂夢想。夢想帶來的不是毀滅,而是希望。”葉風輕輕道。“葉隊!”門口傳來了一聲熟悉急切的呼喚。“林安?”葉風的心突然劇烈跳動起來。霎時間,刺眼的白光照亮了屋子,刑偵隊眾人蜂擁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