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敲門沒有得到回應之後,刑偵隊強行破門而入,發現沈溪家中空無一人。陸宇按照葉風的電話指示迅速在冰箱冷藏室發現了儲備完好的致幻劑藥瓶。同時,他在鞋櫃深處發現了一頂揉成一團的栗色假發,展開後發型與楊麗生前一致。走進臥室,陸宇打開桌子上沈溪的筆記本電腦,在一個名為“厄裡倪厄斯”的文件夾裡發現了一個音頻。點擊播放後,揚聲器中緩緩傳來了那首滲人的曲子:“Mymotherhaskilledme……”聞之,他登時冒了一層冷汗。繼續搜尋,他發現了一個變聲軟件,裡麵有一段轉為男童音的錄音:“你為什麼要殺了我,爸爸……”陸宇立即在群裡發送了語音:“已發現致幻劑、扮裝假發、催眠樂曲及錄音,證據確鑿!”——沈溪的手機已經關機,通過定位發現被丟棄在嵩昭大學一間教室裡。“必須快點找到她們,沈溪一定是下定了同歸於儘的決心!”林安催促著開車的王斌,“快點開啊,咱們是警車!你讓他乾嘛……”“姐姐呀,你彆動方向盤!我,我手發抖……”王斌快要被巨大壓力逼哭了。“唉!”林安歎息著,不知怎麼就想到了開著奔馳橫衝直撞差點把自己晃吐了的葉風,那個家夥似乎還是有個隊長樣子的,至少心理素質足夠好。車子跌跌撞撞駛入了嵩昭安定醫院。下了車,林安直奔何小清的病房。“姐姐,你又來了。噓……彆吵醒我的磊磊。”何小清溫柔地微笑著。“小清,我問你,如果你出院了,你和小溪第一個會去哪裡?”林安緊緊抓住了她的肩膀。“唔……”何小清歪著腦袋想了想,“我喜歡五彩斑斕遊樂場,那是我到這個白房子之前最喜歡去的地方。”“快,快點查查!”林安催促著王斌。王斌在地圖上搜索了一圈,道:“安姐,嵩昭沒這地兒啊!什麼五彩斑斕啊……”“興許是他們之間取的代稱。”林安又轉向小清,“你能描述一下那個地方什麼樣嗎?”“天空是玫紅色的,像是油畫。好多玻璃,好高好大的玻璃啊,玻璃上五彩斑斕,好美……”王斌迅速在手機上搜索著,然而根本找不到五彩斑斕的玻璃到底在哪裡。這時,護士走進了病房,用撐杆拉開了何小清床位邊上的窗簾。“好美啊!”護士不禁感歎,“夕陽無限好……”林安猛地轉身望向窗外,身子一顫,隻見太陽逐漸西沉,天空呈現玫紅色。餘暉灑向了安定醫院對麵一幢全是玻璃的商廈,玻璃上映著光芒,看起來五彩斑斕!“原來如此!”林安拽起王斌向樓梯奔去,“還特意選擇了醫院對麵,真有她的!”“你說啥呢,我一個字都聽不懂,天啊……”王斌被拽得暈頭轉向。當兩人來到玻璃商廈,發現樓下已經圍滿了人,大家都仰頭望著樓頂議論紛紛。原來,高18層的大樓天台邊緣站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媽的,千萬要穩住!”林安拚命擠開人群。“安姐竟然也會爆粗口……”王斌驚愕地跟著她向樓上跑去。——天台上,沈溪緊緊用胳膊環著朵朵,遙望遠方的天空。朵朵一臉冷漠,看不出恐懼,卻似乎有幾分憂傷。“沈溪,放了朵朵,孩子是無辜的!”林安氣喘籲籲向天台邊緣走去。沈溪沒有看她,自顧自說著:“看呢,夕陽多美……剛來嵩昭市的時候,我和小清最喜歡來這裡。五彩斑斕,就像一場夢。父母離婚後,我就開始住校,那時候孤獨的我學會了自殘,總用剪刀把自己衣服剪破,把自己戳的流血,甚至後來開始剪同桌小清的衣服。但那個傻瓜竟然沒有怪我,還把我的校服縫補得那麼好……我們都是被拋棄的人,你們這些幸福的人永遠不會懂!你們永遠不會知道小清為什麼那麼在意那個孩子,因為她將會是她唯一的親人!親人啊……而小清也是我唯一的親人……”沈溪流著淚,衝著林安咆哮。太陽徹底沉入了地平線,光線愈加黯淡,整個世界仿佛正在被黑暗淹沒。“我懂……”林安突然笑了,“高中的時候,我父母接連去世了。一個空空的大房子裡隻剩下我和哥哥。我每晚都躲在被子裡哭,但第二天一大早還要趕在哥哥洗漱之前洗好臉,為了不讓他看到我的淚痕。我的父親是咎由自取,母親卻是苦命而無辜的。我一直堅持著作為刑警的夢想,就是為了挽救我與你這樣的家庭!小溪,放開手吧,不要一錯再錯!”沈溪一愣,隨即又冷笑道:“你至少還好好活著,可小溪她再也無法做母親了……”“回來吧,沈溪,不要在仇恨中迷失自己。”林安張開雙臂,一步步緩緩向她們走去,“小清所希望的並不是複仇,她親口說過隻想和你永遠在一起,所以……不要拋下她!”“小清……”沈溪開始劇烈顫抖,眸光在黑暗中閃動,挾持朵朵的胳膊漸漸鬆弛。“姐姐,你如果心裡實在難受就把我扔下去吧,是不是下去了,就不會做噩夢了?”朵朵幽幽道。“你,你說什麼?”沈溪一驚。“其實,那天我都看見了,所有的一切。小清姐姐流了好多血,地板像紅色的河,媽媽在罵人,而楊阿姨抱走了那個血淋漓的小人兒……後來我每天都夢見那個畫麵,每天都很難過,為有這樣的家而惡心……”朵朵蒼白的臉上滑下了兩行淚。“那好,既然我們都不快樂,就一起去另一個世界贖罪吧!”沈溪的目光再度變得冰冷,她的一條腿已經邁過了欄杆。“等等!”天台入口傳來一聲怒吼。“葉隊……”林安回過頭,激動地幾乎掉淚。“沈溪,如果我告訴你小清的孩子沒有死呢?”葉風道。“什麼?怎麼可能,明明被引產了,小清親口說的……”沈溪僵持在了欄杆邊上。“楊麗的確為小清打了引產針,不過湊巧毒針打在了孩子臉上,並沒有殺死他。他被生了出來,是個健康的男孩。楊麗心軟,瞞著胡向楠把孩子送給了科裡不能生育的李護士撫養。我剛剛找到了他們……”說著,葉風扶著一個中年女人走上了天台。女人懷裡抱著一個兩歲左右的男孩,長得清秀可人,和何小清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隻不過右臉頰有一塊青紫色疤痕。“你沒有理由,更沒有資格帶著朵朵去死!”葉風吼道。“哈哈哈——簡直是……”沈溪另一隻腳也邁過了欄杆,雙手猛地將朵朵推向了林安懷裡,身子在反作用下跌落,“人間喜劇啊!哈哈哈——”葉風衝向欄杆,拚命向半空伸出手,卻隻抓住了沈溪鮮紅的外套。樓下傳來“砰”一聲巨響,血液像河水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蔓延,美麗得如同一幅油畫。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所有的仇恨與驚心動魄都會化作茶餘飯後的談資,隨著時間的推移被人們淡忘。所以,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許多年前,相似的黃昏。下過雨,縉縣一中的水泥操場積了水,如一麵巨大的玻璃,倒映著金黃的光芒。“你看那是什麼?”何小清指著水泥管裡一對熠熠發光的瞳仁驚呼。“我去看看!”沈溪脫去外套,鑽進了黑暗狹窄的管道裡。“小溪……”何小清蹲在管口,焦急地呼喚著她的名字。不多時,沈溪鑽了出來,身上臉上蹭滿了汙泥,懷裡抱著一隻臟兮兮的小奶貓,瞳仁一藍一黃,煞是美麗。“哇……”何小清將小貓抱在懷裡,輕輕撫摸著它肮臟柔軟的毛。“我們一起把它養大好不好。”沈溪紅著臉凝視著小清專注的側臉,“就我們兩個一起!”“好!可是……宿舍不讓養貓。”“沒關係,我們在這裡給它一個家。”沈溪在一個廢舊紙箱裡鋪上了毛巾,把小貓放了進去,又從背包裡拿出水喂給它。“太好了,它有家了!”何小清的臉頰因激動泛起了紅暈。沈溪小心翼翼將紙箱放進了水泥管深處。兩個人約好了第二天一早就來看它。當兩人走遠後,盛蔓從鬱鬱蔥蔥的樹叢中走了出來。她那時候頭發短而淩亂,身上穿著姐姐淘汰下來的舊衣服,如同套在一個巨大麻袋裡。她陰沉著臉從水泥管裡掏出了紙箱,一把將小貓抓了出來,然後高高舉起狠狠摔在地上一頓踩。最終,小貓呻吟著死在了血泊裡。“何小清,我不相信你的心和臉一樣美麗,你一定是最虛偽的,陰險狡詐的。我會終其一生不遺餘力拆穿你的偽裝,你明明和我一樣來自最肮臟窮困的窯上,你就應該像我一樣……”——嵩昭市近五年來最大一宗連環殺人案終於落下了帷幕。鑒於何小清喪失行為能力,磊磊暫時繼續由李護士撫養,不過李護士願意每周帶他去醫院看望生母。沈溪的父母均已再婚,無人願意收斂她的屍骨,隻能由刑偵隊為其代辦火化手續。一周後,葉風按照約定帶著何小清回了一趟縉縣。在那個貧窮落後,隻有留守兒童與老人的窯上村裡,爺爺終於見到了日思夜想的孫女。“小清……吃……”爺爺撥開一個桂圓塞進小清的嘴裡。何小清懵懂的眸子漸漸變得清澈,終於滴下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