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林安破天荒得到了一天休息日。“去遊樂場吧！”林平興奮道。“太冷了，不去……”林安窩在飄窗上劈裡啪啦敲著鍵盤，眼皮都沒抬起來。“那去……看電影？”“還不如在家睡覺。”“那去……”“等等，我差點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林安從飄窗上跳了下來，“今天李雪回國，李隊請我們去家裡吃飯。”“那個老頭不是已經退休了嗎？都不是你領導了你還去巴結什麼？”林平不屑地把玩著手中的叉子。“這哪裡是巴結？咱們小時候都在家屬院裡住，經常去他家找李雪玩啊。我進了刑偵隊以後，他對我特彆照顧，就像……爸爸一樣。我真的很感激他的！”林安道。“咱爸已經死了！”林平把叉子摔在桌上，提高了音量。“那就是個比喻……不和你說了，快點換衣服。”林安重重撞上了臥室的門。李宗剛一家依然住在警局集資建的家屬院裡，房子是80年代的紅磚老樓，沒有電梯，樓道牆壁上全是臟兮兮的手印腳印。為了負擔獨生女從高中開始在美國讀書的學費，李家一直省吃儉用，更舍不得換房子了。林安立在301室門前，聞見門縫裡飄來燉肉濃鬱的香氣，禁不住鼻子一酸，仿佛回到十幾年前放學等吃晚飯的時候，那時她家就住這幢樓的201室。“安安，你可來了！咱們得有十年沒見了吧！”李雪迎了出來，她穿著包臀毛衣裙，燙著波浪卷發，原本白皙的肌膚曬成了蜂蜜色，小圓臉上有著和李宗剛一樣的濃眉大眼。“林平哥哥……你好！”見了林安身後的男子，李雪一愣，臉頰泛起紅暈。林平微笑著點了點頭，隨手將禮品盒子放在了門廳桌子上。李家張羅了一桌好菜，考慮到林平來了，還開了一瓶五糧液。眾人在酒桌上從十幾年前林家住在家屬院開始一直談到李雪在國外學的心理學專業。“去看你爸媽了嗎？”幾杯酒下肚，李宗剛已微醺。“昨天去陵園看我媽了，帶了她最愛吃的牛舌餅。”林安淡淡道。“你爸呢？難道叔叔阿姨沒有葬在一起嗎？”李雪問，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初中時候。“咳咳……”李母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腳。“什麼啊？”李雪有些嗔怒，“中國人就是這樣，喜歡拐彎抹角！”“你說什麼呢！”李宗剛啪一聲將筷子摔在了桌子上，“小兔崽子，出去沒幾天就忘了本！”林安慌忙道：“沒，沒事的。雪兒，我爸不是什麼好人，出來後還是沒有改好，我們家早就和他劃清界限了。他埋在林家祖墳附近了。而我媽的骨灰一直寄存在陵園裡沒下葬，等我攢夠錢就去城裡買墓地……”“哦，這樣啊。”李雪若有所思點點頭，“我年後也要工作了，要是有需要用錢的地兒儘管說！”“我們家李雪要去嵩昭醫院上班了。”李母立刻移開了話題，給林平夾了一大塊帶魚，“分在精神科，還勞煩林副主任多照顧她……”“我們骨科與精神科聯絡不多，我儘力。”林平禮貌微笑道。李雪的臉騰一下紅了，嚷道：“媽，你彆管我的事，我不用照顧！”“好了好了，孩子們都大了，咱們也敬他們一杯！”李宗剛笑著端起了酒杯。——除夕夜，鑒於幾日前發生了惡性事件，嵩昭市警局安排刑偵隊長值班待命。天色漸晚，空氣中彌漫著煙火味與年夜飯的香味，望著林立樓宇上亮著的燈光，似乎可以看到家家戶戶團圓的熱鬨景象。“不吃點嗎？”葉風翹著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手裡抱著一袋藤椒味薯片。林安坐在他旁邊，盯著筆記本屏幕上直播的節目，幽幽道：“您說回家過年是什麼體驗？”“彆再叫我‘您’啦，搞得我和老頭兒似的。”葉風咧嘴一笑，“你不會每年除夕都值夜班吧？”“是……”林安歎了口氣。“這幫排班的真孫子，欺負小姑娘……”葉風罵罵咧咧打開了值班室的大門，“回家過年啊，重要的就是個‘年味’！走吧，我帶你去看看。”“什，什麼啊……”林安被他強拉著走到了院子裡。葉風掀開了院子角落裡的苫布，裡麵竟然有一小堆煙火。“您……不，你竟然敢藏在單位裡，不怕劉局批你啊！”林安驚叫。“沒事，今天咱們就處理掉！”葉風轉過頭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他拾起幾根煙火點燃，火花“劈裡啪啦”燃起，像一團小太陽。“耍起來嘍！”葉風高呼著，大幅度揮舞起手中的煙火，在黑暗中像燃燒的長龍。“真是個大孩子……”林安凝視著手中跳躍的花火，嗅著空氣中的火藥味，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就像空蕩蕩的胃被食物填滿。“孩子怎麼了？人啊，若是沒了童心，就會失去洞悉真相的眼睛。”葉風神秘一笑，指指自己的胸口，“不知道吧，我這裡還有一隻眼睛！原本每個人都有，隻不過大部分人長大後就忘記了。”林安笑道：“嗬嗬。那你倒是說說如何看？”葉風捂住了她的眼睛，低頭在她耳邊輕聲道：“用心去看……”。霎時，帶著煙草味的溫熱氣息噴薄在她脖頸上，辣辣的。“啊……”林安剛要躲開，眼皮卻觸到了那個男人粗糙溫厚的手掌，溫暖熟悉的感覺幾乎讓她流淚。她索性閉上眼眸，靜靜立著，耳畔傳來遙遠的煙火聲，均勻的呼吸聲，甚至還有空氣中細小塵埃的簌簌落下的聲響。腦海裡浮現了許多年前的景象：雪地上，她舉著小燈籠開心地玩耍，突然，哥哥不知什麼時候將點燃的鞭炮扔進了燈籠裡。隨著“砰”一聲巨響，小燈籠炸的粉碎。她嚇得哇哇大哭，一路往家裡跑，把哥哥甩的遠遠的。到家後，她便跌入父親的懷裡。父親溫暖粗糙的大手輕柔地抹去了她的淚水。她勾著父親的脖子開心地笑著……“看到了什麼？”許久後，葉風移開手，直接坐在了台階上。“沒什麼……”“一個給了你幸福又讓你傷悲的人吧。”葉風點起一根煙。“你，你怎麼知道？”林安一驚。“你的眼睛一開始安靜地閉著，呼吸均勻，一定是沉浸在了幸福的回憶中，後來突然快速眨了起來，而且潮濕了。我猜的對不？”葉風狡黠地笑了。“大抵是吧。不過，你錯了一點。”林安微微一笑，“那種情緒不是悲傷。”“哦……”林安撐著頭坐在他身邊，盯著他煙霧中的側顏出神，道：“葉隊，你為什麼會選擇當刑警呢？又累又苦，還有生命威脅。不喜歡在江氏集團工作嗎？”“其實……最初我想當警察是為了要保護我媽。那時候我爸他去了省城念研究生，隻有我媽一個人挑起養家的擔子。她一個女人家早出晚歸擺攤和男人們搶生意，卻依然堅持每月給我爸彙錢。所以，那時候我想成為警察，這樣再也沒有人敢欺負媽媽……我天天堅持鍛煉的，你看我還有腹肌呢！”說著，他竟撩起了上衣，露出了小麥色結實的肌肉。“啊，那個……就不用看了吧。”林安紅著臉扭過了頭，“後來，你爸爸成功了，你媽媽應該過上好日子了吧？”葉風輕笑一聲，那表情也不知是諷刺還是憂傷：“我爸畢業後就不再回家，一年後寄來一張離婚協議。又過了不久就聽說他結婚了，對象是某個著名人物的女兒。我經常半夜悄悄起床到媽媽房間門口，看著她在燈下一邊縫補一邊流淚。她呀，就是太要強，性格就像……就像你那樣。”他轉過頭凝視著林安黑亮的眸子，聲音陡然溫柔：“老天可能看她太苦了吧，在我14歲那年就把她接到天上了。”“對不起……”林安不知所措望著他。他微笑搖搖頭，喃喃道：“我爸他似乎是良心發現了，也可能是這些年事業做得足夠大了吧，就把我接到了江家撫養。但我執意沒有改名，依然隨著媽媽的姓。我的名字‘葉風’，就是媽媽希望我像風一樣自由，又像夜風一樣溫柔呐……可惜啊，我永遠不會像她那麼溫柔，我的脾氣就是小時候和那些欺負媽媽的地痞流氓打架鬨大了，改不了嘍。”“不，不是的，我覺得葉隊是個溫柔的人。”“嗯？”葉風瞪大了眼。“前些天我知道是你為何小清的爺爺辦理了嵩昭市養老院的手續，又帶著小清去見了餘玲，讓她們重歸於好。”林安不自覺上揚了嘴角。“小意思。”葉風咧嘴笑了，盯著小窗外的星空，心中湧來一陣莫名的悸動，“那麼你為什麼要當刑警？一個女孩子應該不會喜歡這種血腥的工作吧。”“我呀，最開始是崇拜父親，想和他一樣成為刑警，後來是為了證明給彆人看我和他不一樣……”林安攥緊了拳頭，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憂傷。“為什麼？”葉風轉過頭瞪大了眼睛。突然，砰得一聲巨響，無數燦爛的煙花在兩人頭頂綻放，遠方傳來“劈裡啪啦”的鞭炮響聲。煙塵中現出一個瘦長的人影，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直奔林安高喊：“零點整！新年快樂，安安！”“哥！你不是值夜班嗎？”林安激動地站了起來。“後半夜叫老張替我了。來，哥哥帶了你最喜歡吃的三鮮餃子和澆汁魚。”林平展開袋子，冒出糖醋香味。“哇！”葉風也站了起來，瞄著飯盒吞了吞口水。“你小子怎麼也在……”林平才發現他的存在，立刻合上袋子，臉上一副冷峻的表情。“哎呀，哥，彆那麼小氣嘛！”葉風學著林安的語氣，嗲聲嗲氣挎住了林平的胳膊。“放開我……我再說一遍，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