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1 / 1)

戲子 狄默 1880 字 2天前

杜見遙回到家時天色已暗,一進花庭,副官就跑來氣喘籲籲地問:“杜老板您去哪兒了?這一聲不吭的,可把少帥急壞了。”杜見遙魂不守舍,木訥地回了句:“什麼?”“少帥在找你呢!”“哦,他在哪兒?我也要找他。”杜見遙像隻無頭蒼蠅四處轉,很急、很亂。副官忙把她拉回來,領她去肖遙的房裡。肖遙正氣呼呼地坐在桌邊,一桌子的菜分毫沒動。他看到杜見遙進門,想拍桌子,但見她麵如土色便忘了要發火的事。“怎麼了?出事了?”肖遙走過來,急切地抓起她的手。她指尖微動,反過來捧住他的掌。杜見遙抬眸望定他。“我有話和你說。”肖遙肅然,先讓副官出去,然後關緊門窗。未待他轉身,杜見遙就說:“我剛才見到齊承灝了。”肖遙一下子僵在那兒。杜見遙自顧自地繼續道:“他讓我說服你交兵權。”“他有對你做什麼事嗎?”“什麼?”肖遙驀然轉身,目光如炬,咄咄逼人。“我問你,他有對你做什麼嗎?”杜見遙搖頭:“他隻想要銅山。”“我不會給他!他是給洋人做事,給他就是給洋人,這種賣國的事我做不出來!”肖遙怒了,狠狠一拳捶在桌子上震翻了小酒壺。杜見遙不由自主伸手扶住,放在袖兜裡的錢袋不合時宜地掉了出來。袋裡蹦出竟然是金幣,金燦燦的,亮得刺目。這麼多錢,很多人可是一輩子都沒摸過。肖遙瞥見了,眼中劃過一絲疑惑,側頭問她:“你是齊承灝的人?”杜見遙百口莫辯,她甩開肖遙的手,委屈、憤怒、無助地低吼:“彆這樣看著我,我不是齊承灝的人!”肖遙忽覺自己問錯話了,很愧疚,很心疼。他最舍不得她被欺負了,結果到頭來是自個兒把她氣紅眼了。“阿遙,我相信你……但這袋子錢你不該拿回來。”“他說‘戲子無義’所以我拿了這袋錢,無義給他看,讓他以為我是他的人,好回來給你通風報信。”話落,外頭咿呀一響,不知是誰在偷聽。肖遙緊張地撥出匣子槍衝了出去,沒逮到蹲牆腳的人又回來了。這一出一進不過須臾間,杜見遙卻莫明害怕起來,怕他一去不回,怕往後再也沒人幫她走戲。“遙哥。”杜見遙情不自禁想抱住他,可走到他麵前時,她又猶豫了,小心翼翼地縮回伸出去的手,哀求道:“遙哥,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彆和齊承灝硬碰硬,他勢大,你打不過他。”肖遙雖然粗枝大葉,但有時心比發絲細。他看出杜見遙不太尋常,於是試探了一句:“你倆認識?”杜見遙抿起嘴。肖遙瞬間就懂了,可仔細一想,齊承灝當時很冷漠,分明不認識她。這到底怎麼回事?肖遙問起,杜見遙黯然神傷,猶豫很久才說:“他與我……姐姐指腹為婚,但之後家道中落,齊家毀了婚約,姐姐氣鬱攻心,得病死了。我們的確是舊相識,十多年前就已淡漠了,我不會幫他的,我之所以勸你是因為齊家勢大。你想,皇帝都倒了,齊家都沒倒,你與他打是以卵擊石。”肖遙聽完慘然冷笑道:“你以為我交出兵權,他就會放過我?阿遙,你還是太單純了,如今這世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怕我不想打,哪怕我把銅山雙手奉上,他都不會放過我。”“不一定,實在不行,我去與他說,如果他念點舊情……”“彆!千萬彆!他六親不認,很難對付,瞧他說話的樣子就明白了。阿遙,此戰難受免,我肖遙從不貪生怕死,也不會屈服於姓齊的,他專幫洋人做事,欺負咱們自己人。之前呂狗殺我爹娘,八成也是受齊家的挑唆。既然這回他找上門了,要打,我就奉陪到底,這袋金子我正好給我買幾條好槍。”他執迷不悟,叫來幾位大將準備行軍布陣。他聽不見杜見遙的勸,哪怕知道杜見遙是為他好。轉眼戰事起,或許肖遙也知沒多大把握,暗中疏散百姓,遷移部隊。杜見遙無心唱戲了,她本可以走,但放心不下肖遙。肖遙也在牽掛她,再怎麼能打能唱都是台上功夫,台下抵不過強權和子彈。肖遙說:“我已經買好船票,到上海後有人會來接應,你先去躲一陣子,等戰打完了,我去接你。”杜見遙不聽,整理了自己行頭、戲衣,鳳冠、女蟒、宮裝;頭麵、頂花、女褶衣……以棉衣牢牢裹三層,放入大木箱裡,再撒驅蟲藥。“我不走。”她倔強地把箱蓋合起,上了三道封條,“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來,替我找個地方把這箱行頭埋好了,等這陣子風過去,咱們再把它挖出來。”杜見遙把另一個身份埋好了,她打算跟肖遙一輩子,等到戰打完就去找桃花源,她唱,他聽。肖遙卻不想讓她陪,趁她不注意的時候一巴掌打暈了,然後把她抱到車上,吩咐副官:“把她送走,越快越好!”副官受命,立即起程。車開到半路,杜見遙醒了,離魂乍合,就聽見後麵有炮火聲,再定睛一看,已經出了銅山。“回去!快回去!”杜見遙撲到副官身上拚命打他,“你不往回開,我就跳車了!”副官沒聽她的話,猛踩油門。杜見遙打開車門,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她贏了,灰頭土臉,一瘸一拐地回到肖遙的麵前,輕描淡寫地說:“我的牡丹金粉扇落在這兒了。”“噗哧”一聲,肖遙笑了,笑著笑著眼睛泛紅,再也不趕她走了。他帶著杜見遙,扛鐵鏟上了山,把裝行頭的箱子埋在一棵孤鬆下,邊埋邊不忘調侃:“娘娘、公主、將軍、姐姐們,你們彆擔心,熬過這陣子就把你們請出來。”話落,他抬頭與杜見遙相視一笑。恍惚之中,兩人的目光都與以前不同,像是知曉些什麼卻偏偏不說破。杜見遙想好了,熬過這場仗後,她就告訴肖遙她的身世,不管他怎麼看,她都非說不可。因為她喜歡他。隻是沒想到場這場戰如此激烈,如此難熬。軍中有內奸,暴露了肖遙的作戰計劃。到九月,重兵圍城,糧草斷,肖遙的部隊已是散沙。大局已定,防線退無可退。他護不了這座城也護不了杜見遙。前幾回有炮攻,打壞了城裡唯一的發電站。日落之後,萬籟俱寂,隻有隱隱幾間平房還透著微光。肖遙守著這抹微光,不敢合眼。他好幾天沒歇息了,胡子拉碴,眼圈青灰,死守著一畝三分地,軍服上一團團的汙漬都分不清是油還是血。杜見遙也很狼狽,長衫臟破,身上總有股血腥氣。她的發頭長得很長,漸漸顯出女兒模樣。找不到剃頭師傅,隻好拿剪子隨便絞,絞得一邊長一邊短,不倫不類的。餓了好幾天肚子,見這碎發都想吃。杜見遙惦記著諸多沒有完成的心願,死死揣著一絲生機勸肖遙:“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沒必要再死耗下去。百姓走光了,這城裡也沒什麼值得守的了,趁齊承灝還沒打進來,快走吧!”肖遙歎氣,癱在殘破的椅上苦笑道:“我無臉過江東呀。阿遙,要不你先走吧。”“不要!”“那……唱段‘霸王彆姬’給我聽?”“不唱!”杜見遙憑白無故發起脾氣,像個姑娘家一屁股坐到椅上,拿眼白瞪他。肖遙縮起脖子訕訕地笑了,有點怕她。“不唱就不唱,彆生氣嘛。”杜見遙怒氣更甚:“天堂有路你不走,非要耗在這死地。真當自己是西楚霸王?項羽有什麼好的,你願做霸王,我還不願當虞姬!”嘴上雖這麼說,但心裡是疼他的。因為疼,所以越想越氣,氣他非要當個英雄,徒死人才配有的虛名。命都不保要那些個虛名有什麼用?!肖遙撅起嘴,很不悅,嘀嘀咕咕說:“誰要你這虞姬?非男非女的,見了心煩還不如早點滾蛋。”他又使出激將法,三天兩頭要趕她走。前幾回杜見遙聽著生氣,之後聽多了也就習慣了,左耳進右耳出的。“走吧!”杜見遙起身,硬是要拽他起來,“趁還能跑,我們走吧。那滿箱的行頭還等著咱們!”肖遙沒氣力了,整個身子軟綿綿的。他的手燙得嚇人,湊近看滿臉的虛汗。對了,那晚炮火夜襲。他為了救她,以身為盾,手臂被飛彈擊中了。他救她兩回了,而她什麼都做不了。杜見遙難受極了。她鬆開手,匆匆轉過身,一邊悄悄拭淚一邊叫來副官。“還有藥嗎?快幫少帥打一支!”副官苦著臉說:“沒了,彆說藥了,連吃的都丁點兒不剩了!”杜見遙不由舔了舔開裂的嘴唇,悄悄往屋裡探。肖遙閉著眼,像是睡著了。杜見遙自作主張,拉來副官問:“我們還有車嗎?能開多遠?”副官點頭如搗蒜:“有車,油還滿著!”“那好,快些把少帥扶到車上,我們從南城門跑,剩下的弟兄讓他們各自逃命去吧。”“可是我們已經被包圍了,南城門怕也跑不遠。”杜見遙聽後犯了難,想了又想隻道:“跑不遠也得跑,總不見得死在這兒。”副官聽後撓起腦袋依然猶豫。杜見遙見狀不由瞪起眼珠子,暴戾低喝:“傻愣著乾嘛,還不快去?!”副官不敢怠慢,照杜見遙的話安排好軍用吉普,把半昏半醒著的肖遙背到車上。杜見遙自私地把肖遙救走了,細軟都來不及收拾。上車後,她讓肖遙枕在自己的腿上,給他喂了幾口水。她怕副官車開太急把他顛壞,一直用手扶著。過了會兒,肖遙醒了,他見自己在車裡頓時彈起身,倉惶地問道:“這是去哪兒?!”杜見遙忙把他按回腿上,就像個強勢的母親照顧著吵鬨不堪的小娃子。“你病得厲害,必須給你找藥。那座空城我們不要了!若是人家罵你,你就說是我乾的!”“回去,給我馬上回去!銅山是喉,不能丟!”肖遙燒糊塗了,說起話來舌頭打結。“可你都打不過了,沒有援軍,白白送死呀!”杜見遙硬是按下這個不聽話的人,手摸得重了方才知道他已經瘦得沒肉。原來斷糧這麼久,他為了不虧待她,省下口糧送到她嘴裡。沒有進食,傷怎麼能好?杜見遙抿緊嘴,忍淚吞聲。肖遙眼迷糊,但心眼不瞎。他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手,一雙瑰麗多姿的好手,能擺“承露”,能做“垂絲”,出奇的軟,一點兒也不像男人。“阿遙,彆難過,人終究有這麼一天。”他笑著安慰她,或許這話也是說給他自己聽。杜見遙倔強,用力地吸吸鼻子說:“你救過我,我也要救你。”肖遙歎氣,支起身子,剛想說話就瞥見一道火光劃過天際,宛若流星。“小心!”肖遙大叫,撲在杜見遙身上。“流星”墜地,炸斷前路。車也被炸飛起,連滾了好幾圈。杜見遙渾渾噩噩,清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車外。副官犧牲了,而肖遙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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