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1 / 1)

戲子 狄默 1714 字 2天前

殘垣邊散落著無數火點,吉普車正在熊熊燃燒,一棵老樹也被炸歪了,折斷的細枝垂在那兒欲斷不斷。眼前場景猶如地獄。杜見遙惶恐萬分,來不及顧自己的傷勢,急忙起身去找肖遙。好在老天有眼,她終於在條渠邊找到他了,活的,手腳身軀都好著。杜見遙喜不自禁,從懷裡拿出帕子吸足渠裡的水,小心翼翼地滴到肖遙嘴裡。肖遙哼哼兩聲醒了,他抬頭看到杜見遙,開心地笑了起來。“還好,你沒死。”話落,他驀地咳出一口血,把一口白牙染得鮮紅。杜見遙嚇壞了,手忙腳亂的,不知是先擦乾淨觸目的血,還是先墊高他的頭。忽然,不遠處的林子裡響起狼嚎,似乎是聞到血腥味。肖遙痛苦地哼了幾聲,說:“我的骨頭好像斷了,你不用管我,快走吧。”“不行!”杜見遙低喝,急急忙忙環顧四處,竟然看到間土地廟,不大,但也夠藏兩個人了。“有地方躲了,我們有地方躲了!”杜見遙咬緊牙關,使出全身的力氣扶起肖遙,然後把他的手固定在肩上,搖搖晃晃、跌跌撞撞的將他扛進土地廟。這廟裡的神很久沒有人供奉了,香台上積了層厚灰,橫梁上到處是蛛網,角落裡耗子亂竄。這也難怪,這年頭自己都吃不飽,哪還有閒糧閒心來拜神。杜見遙壯大膽子,爬到土地爺身上,摘下他的紅披肩抖去臟灰,然後搜刮出半兩燈油,以棉布為燈芯,點上盞燈。有了這點微光,心就安定了。杜見遙把土地爺的披肩給肖遙蓋住,再拿蒲團當枕頭。如此一來,牛鬼蛇神都不敢來找,他一定能活下去。“過了今晚就好了。”杜見遙以濕帕擦去他臉上的汙漬,像是說給自己聽。肖遙欣慰地笑了,看著她的目光很澄澈,裡麵藏了諸多不能說的話。他忽然抬起手,將她頰邊淩亂的碎發撥弄到耳後,似乎是想看清她整張臉。“咦,這裡臟了。”肖遙以拇指輕輕拭去她眉腳的一抹灰,“這才像樣。”他憨笑,眼睛裡閃著光。杜見遙垂眸,有意避開他灼灼的眼神。“我去弄點吃的。”話落,她起身走開了,跑到廟門外實在憋不住,大哭起來,可時間緊迫,連哭也不能好好的哭,匆匆洗把臉,撥開草叢從小獸嘴裡搶了一窩蛋後就回去了。肖遙死氣沉沉地躺著,聽見聲音,他驀然睜開眼,一雙眸子沒從這般亮過。“我回來了。”杜見遙若無其事走過去,把蛋敲碎,然後掰開他的嘴硬灌進去。肖遙來不及咽下又猛咳起來,蛋液混著鮮血沿嘴角淌下,就像垂死老者嘴裡的那口粥。杜見遙忙拿帕子擦乾淨,硬打起精神說:“明天我們從林子裡逃,可以避人耳目,再往南走就是上海,隻要逃到租界裡,他們就逮不著。”提起“上海”時,她神采奕奕,說心裡早有了打算,到上海後也是能唱戲的,跑個堂子、碼頭什麼的賺點錢,應該夠養活兩個人。肖遙卻不這麼想,他知道自己活不到她所說的那天了,他連這個廟都走不出去。“阿遙。”肖遙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該從哪裡說起。哦,對了!他費九牛二虎之力,從腰間取出匣子槍塞到她手裡。“這把槍給你防身,不管如何,你都要好好地活著。你的戲不能丟,丟了就可惜了。”都這麼個時候了他還想著戲,不顧半點兒女情長。或許,他還不知道她是女子,除了戲之外也沒彆的好說。“好了!”杜見遙捂住他的嘴,“好好歇息,到明天天亮,我們就走。”杜見遙“呼”地把油燈吹滅,漆黑的廟裡你看不見,我看不見你,正好能把難過掩住。她躺在肖遙邊上,一隻手繞上了他的胳膊,頭輕靠在他的肩頭。“遙哥,謝謝你。沒有你我早就死了。”“嗬嗬,傻子,這有什麼好謝的。”話落,一聲歎息,是對人生的無限留戀。杜見遙抿起嘴,不敢哭出聲。半夜,月光越發澄亮。杜見遙滿懷心事睡不著,借著光亮探摸著肖遙,卻發覺他也睜著眼。她想他定是哪裡不舒服,於是起身弄來點水喂給他喝。肖遙比之前好些了,至少不會咳吐。杜見遙鬆了口氣,舒眉笑道:“馬上就天亮了。”肖遙眨眨眼,像個懵懂的孩子,接著他卻很不懂事地說:“我走不了了,你走吧。趁他們還沒追來之前,快點走。”杜見遙瞪起眼珠,凶神惡煞。“閉嘴!不許這麼說!要走我們一起走……那箱子行頭,我一個人挖不動。”話落,她委屈地扁起嘴,眼睛裡泛出水光。肖遙心裡是清楚的,知道她一個人挖不了,心疼但又有什麼辦法呢?從今往後他再也守不住她了,也沒辦法帶她去找桃花源,而這樣的話此時此刻實在不忍心說,就怕她會失望。他抬手捏下把她的臉頰,又摸摸她頭心,喃喃地唱起: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奈若何……《霸王彆姬》唱了幾百年,在昆曲裡叫《千金記》,在京劇裡又叫名《九裡山》、《楚漢爭》,不管哪個戲名,人還是一樣的人。從古至今,聽戲的座客看遍了霸王的威風、虞姬的嬌柔,可誰又真正能懂戲中人的無奈與悲壯。肖遙不是霸王,戲裡的霸王沒他這麼狼狽,但他的心裡有個虞姬,悄悄地藏著掖著,不敢與人說。杜見遙偏不肯做虞姬,都到這個時候了也不願意唱那句:“君王意氣儘,賤妾何聊生。”轉眼間,天蒙蒙亮,晝夜被揉在一塊兒,似醒非醒,似睡非睡。杜見遙決定帶肖遙逃走。她找了塊門板當擔架,又撕了土地公的披風係在一起連成繩,怕他睡得不舒服,她拔了草鋪到板上,躺下試過之後才把肖遙挪過去。“走吧,阿遙,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肖遙低語,像在夢囈。就在這時,大地震顫,轟轟的一陣把香爐都震倒了。杜見遙心猛地一沉,六神無主。她跑到窗邊往外看,三輛坦克,五門大炮,還有一百來個步兵將這土地廟團團包圍。他們這麼快就追來了,而且是齊承灝親自帶隊!他穿著深藍軍裝,帶著大簷帽,腰間還配著西洋式長劍。他的坐騎是匹白馬,與他的手套一樣雪白。激戰數月,兵將們個個狼狽且疲憊,唯有他精神抖擻,乾淨得像是沒碰過槍,沒沾過血。齊承灝邊上有個小兵,瘦弱纖細,牽著韁繩的手擺成蘭花狀,娘裡娘氣的。杜見遙一眼就認出那人是沉玉,被肖遙趕走的男伶。原來他是齊承灝的人。一切都已命中定,杜見遙都來不及氣憤,忙回到肖遙身邊另尋出路。土地廟沒有後門,從後窗看去,後方也有敵兵。他倆被困住了,就像圓圈裡的圓心。怎麼辦?杜見遙握起肖遙的匣子槍,想去賭一把,沒料肖遙抓住她的手,搖了搖頭。“阿遙,你彆去送死,我有個主意。”“什麼主意?!”肖遙抿起嘴,一把握住匣子槍的槍杆,慢慢的、慢慢的把槍眼移到自己眉心。“不行!”杜見遙嚇得鬆開手,槍落在了地上。她望著肖遙,淚珠兒猶如斷線的珍珠不停往下落,終於,她摒棄十幾年的男兒身,露出姑娘肝腸寸斷時的嬌柔模樣。肖遙知道,他全都知道,隻是他不想讓她尷尬,故作不知。其實他也是有打算的,曾想著熬過這場仗後把兵權全都交給大哥,然後和阿遙遠走高飛。他已經備好了船票,隻要戰事一結束……可是這場仗打不完。“阿遙。”肖遙輕喚,輕輕地抓住她的手,“你沒必要陪我送死,反正我已經逃不掉了,死是早晚的事,你拿我的命去向齊承灝要條生路,不虧。”杜見遙不服,擦去淚珠兒反問:“為什麼?你口口聲聲不屈服,為什麼到我身上就全都變了?!你倒是自私地成全自己,把我置於何地?”“我隻想讓你活著!我勸你走,你不走;我派人送你走,你又跑回來……阿遙,我是沒法子,我穿了這身軍服,我的腦袋就是掛在褲腰上的,你不一樣。”“哪有不一樣?你死了,還有誰能聽懂我的戲?你叫我唱給誰聽?唱不了……我唱不了了!”杜見遙撲在肖遙的身上痛哭,可是手剛觸及他的胸膛,她又驚得縮了回去。肖遙的胸膛已經變形了,扁平的,像是被石磨壓過,裡麵肋骨定是斷光。他沒救了。肖遙費力地喘息著,早已分不清是心痛還是身子痛。他把槍塞回杜見遙的手裡,斷斷續續地說:“我活不了了,待會兒齊承灝一定會進來,你要在他看得著的地方,打死我。”“不,我做不到,我做不了。”“阿遙,你可以!你必須這樣做,否則齊承灝會連你一起殺。我情願死在你手裡,也不願死在那王八槍下。快,先把架子,布條扔到邊上去,彆讓他起疑心。”說著,肖遙挪動起身子,使出最後的力氣替杜見遙收拾殘局。外邊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們要闖進來了!肖遙看到門處影影綽綽,他便靠在在土地爺的腳下,一邊咳著血一邊抬起頭看著杜見遙,俊逸的眉眼彎起,好似弦月。“好兄弟,多保重呀。”一眼萬年。不提來世也不提情愫,他就當什麼都不知,也沒愛上過。杜見遙明白了他的心意,可舍不得他死,然而在敵軍破門的刹那,肖遙突然抓住她的手朝自己的眉心扣下板機。“嘭!”,溫熱的血濺在頰上,猶如麵紅。肖遙倒下了,靈動的雙眼慢慢失去焦距,一切化為虛無。事已成定局。杜見遙沒有後悔的餘地了,來不收拾悲憤就要“上台唱戲”了。她木訥地站起身,朝昏暗中的影舉起雙手。“我是杜見遙,我按照齊司令的意思,把肖遙殺了。”某渣有話要說:悄咪咪地求留言^-^正大光明求月票~~小可愛們~~給個月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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