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昨日今朝 眼下心前(1 / 1)

戲子 狄默 1957 字 2天前

林三跟著齊承灝一塊兒走了,離開肖府之前他嘖嘴搖頭,以扇掩嘴悄悄地說了一句:“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少帥,您也彆太意氣用事。”肖遙聽不進去,直接把林三攆了。貴客還沒上車,他就命人關上大門。杜見遙一直跟在肖遙身後,想勸都勸不住。看他橫衝直撞,心裡乾著急。“遙哥!”杜見遙拽住他的衣袖。肖遙斜眼睨她,反常地將她的手往外摜。杜見遙一個踉蹌,往後摔去。肖遙見狀不自覺地伸出手,看她搖晃兩下又站穩了,他便把手縮回來,裝模假樣負於身後。“你彆和我說。否則我就視你和他們是一夥的!”肖遙口氣冷硬,像小娃子在賭氣。杜見遙不死心,硬是要碰這塊茅坑裡的臭石頭。“遙哥,你彆鑽牛角尖,你仔細……”肖遙怒不可遏,隻以為她是胳膊往外拐,直指她鼻尖,厲聲斥責:“說!你還說!齊家的靠山是日本人,你也想讓我認日本人當爹?!這種事我肖遙做不出來,再說一句你也滾蛋!”杜見遙抿緊嘴,把後半句話咽下轉身走了,沒出幾步越想越屈,又折回到他麵前,橫眉怒目數落道:“我不是勸你認日本人當爹,而是齊承灝惹不起。你二十好幾的人了,做事怎麼還如此魯莽?隻圖一時口快,不計後果嗎?”肖遙啞口無言,兩手插著腰嗯啊好一會兒。“你怎麼知道他惹不起了?我肖遙就這麼慫?”“糊塗蛋!”杜見遙急了,不顧斯文大罵,“齊承灝背後不止有齊家,很久以前我見過這個人。”杜見遙欲言又止。肖遙驚詫,隱約地看出些端倪。“怎麼?你認識他?”杜見遙不由抿起嘴,口脂吞下去大半。她不敢把實情托出,想了會兒婉轉而道:“他是馮大帥的人,我在京城裡唱戲的時候見過他倆坐一席。”肖遙不相信,因為她抿嘴了,每回遇到不願意說的事,她都是這樣的調調,可是他又不敢繼續問,不忍心看她為難。他歎氣,放軟了語氣說:“我知道你是護我,可那廝太囂張……”“囂張又如何?你與他硬拚拚不過,迂回幾圈不行嗎?總之,我不管什麼靠山什麼人,我隻希望你沒事。”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肖遙怦然心動,看著杜見遙沉默下來。杜見遙再三奉勸:“遙哥。你再考慮考慮,千萬不要意氣用事。”肖遙隻好點頭。一場宴不歡而散。杜見遙回到房裡卸了妝,脫去水衣子後她不由對鏡多照了一會兒。十多年,鬥轉星移,物是人非。或許是因為姚家覆滅,抑或許他呆去國外太久,總之齊承灝不記得她了,看她時的眼神不但陌生還帶了點鄙夷,很瞧不起這個戲子。然而當年齊家不如她家,齊姚兩家的婚事還是齊父高攀得來的。誰曾想齊家之後得了勢,立馬翻臉不認人。杜見遙的爹娘遇難,齊氏夫婦反咬一口不算,還當爹娘的麵撕毀婚約。這般屈辱曆曆在目,猶如不滅的烙印。她是想過報仇的,但姚家什麼都沒有了,連姓氏都不敢留。她跟著師父走南闖北,太苦太累,到後來隻為能吃上一頓飽飯,睡個安穩覺。飄迫江湖多年,杜見遙所學會的是明哲保身,就像師父說的那樣:命都沒了,你拿什麼去拚?她圓滑了,圓滑到都快忘了自己是誰,今天重遇到兒時竹馬,那些遺忘的痛苦又浮現出腦海。杜見遙煩悶,繞著桌子走雲步、練蹺功,前腳尖追著後腿跟,恨不得累死才好。水袖輕拂,忽還當年。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雲手款擺,又見硝煙彌漫,滿階屍骨,一紙婚約揉碎了,隨瓊花落在血泊中。那時,他在哪兒?青梅已死,活下來的隻有杜見遙。兒女情長隻配在那戲台上,戲台之下誰都不認識誰。杜見遙下了狠心,拋去前塵過往。她坐回椅上慢慢脫下腳蹺。這蹺就是仿女子的三寸金蓮——她本應該有的東西,隻是失去得太多了,算也算不過來。咦?扇子呢?杜見遙趴在桌上,習慣性地往旁摸去,頓時發現又少去樣東西:杜麗娘的彩金扇子。這可是她的寶貝,剛剛還在呢!她連忙起身去找,翻遍花庭遊廊,都沒能找到這把扇子。杜見遙心灰意冷,隻好去扇坊請師傅再做一把。到扇坊,師傅殷勤迎上,拿來幾幅得意之作給杜見遙挑。杜見遙心眼死,還是最喜歡自己的舊扇,問師傅:“牡丹扇麵有嗎?”師傅掃了遍,隻道:“全都在這兒了。杜老板想要什麼樣的,我可以讓畫匠再畫。”什麼樣的?杜見遙凝神,竟然想不起扇子上到底有幾朵花、幾隻蝶。“是不是這樣的?”突然,一副金底彩粉牡丹花的扇麵突兀地出現在眼前。杜見遙兩眼一亮,再細看,就是她原來的那把。杜見遙心猛地一沉,她緩緩抬起眼就見到一副冷眸,似把無情尖刀又把前塵剖開了。她來錯地兒了,急急地想走,眼角餘光掃到門邊另有兩人,難以脫身。杜見遙平心靜氣,拾掇好情愫,轉過身恭敬揖禮:“齊公子。”齊承灝麵色如常,依然不認得她。他收起扇子,交給邊上副官,明知故問:“真巧,杜老板怎麼會來?”杜見遙垂眸,坦然道:“扇子找不到了,想做把新的,沒想到在齊公子手上。”齊承灝嘴角微動,似笑非笑:“聽聞這裡茶館的茶好,不知杜老板可否賞光?”杜見遙不想去,搖首婉拒,而後繞過他出扇坊,沒想有五六個彪形大漢圍擁上來,故意堵出她的去路。齊承灝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她的金粉扇,低聲說:“杜老板,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杜見遙騎虎難下,隻好答應,然後隨齊承灝入茶館雅座,點了一壺碧羅春。這蘇州評彈聽一刻鐘,花生吃過半小碟,齊承灝還沒說正事。杜見遙坐如針氈,似入鬥室,她不想這樣耗辰光,彬彬有禮輕聲問:“不知齊公子找我有什麼事?”齊承灝下巴微抬,說:“我不喜歡彆人叫我公子,稱呼我為先生好了。”他坐得筆直,言行舉止就如禮書所書,中間還夾雜些西洋味兒。兒時的竹馬半點都沒變,還是天之驕子。杜見遙笑了,淡淡的笑容中頗有懷舊的味道,然而齊承灝並沒看出來,反倒覺得她的舉動很可疑。“杜老板是覺‘先生’兩字很好笑嗎?”齊承灝問得很輕,像是戲謔,但不知為什麼,淡而無味的語調叫人笑不出來。杜見遙說:“當然不是,齊先生想多了。我隻看著齊先生眼熟,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齊承灝聽後劍眉微蹙,唇角不屑地勾起,一切儘在不言。杜見遙懂了,他不願意與她這等下流九身份的人有關,於是顧左右而言它:“齊先生來做客未能招待好,是我們的不是,還望齊先生大人大量,莫要放在心上。我杜見遙以茶代酒,給先生賠罪。”杜見遙端起茶盞,小拇指微翹,不自覺地擺出蘭花手。齊承灝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以很異樣的眼光,或許是察覺到什麼,他把眼轉到杜見遙的脖子上,不明顯的喉結很難判斷是男是女。杜見遙知道齊承灝在看著,那雙瞳像蛇,毒辣得很,不過他始終沒認出她是誰,隻以一個陌生且絕非善意的態度對待她。人情冷暖就是如此,就算認出她又如何,當年齊家隻在她爹娘身上狠踩幾腳,如今還指望齊家認錯?沒趕儘殺絕已經不薄了!杜見遙沒有抱任何幻想,繼續裝成男人,沉著嗓子恭維道:“齊先生真是年輕有為,家世定是不俗。”齊承灝專注地以茶蓋輕刮茶沫,沒搭話。杜見遙又道:“我杜某隻是個唱戲的,能被齊先生看得起,是杜某之幸。齊先生有什麼事需要杜某幫忙請直說,杜某辦得到的,定是在所不辭。”這話說到點上了,齊承灝終於露出一絲笑,問她:“你與肖遙是什麼關係?”杜見遙垂眸想了會兒:“我和他是好友。他脾氣不好,難免有得罪先生的地方,先生不要放心上。”齊承灝聽後直勾勾地盯著杜見遙,似乎不相信她所說的“好友”。但他沒去深究,此行的目地並不是在“他倆”的身上。齊承灝將杜見遙的牡丹扇放到茶案上,接著在扇子上壓了錢袋子。“如果是好友的話,這事對杜老板來說不算難。我想讓你說服肖遙放棄兵權,直接把銅山讓出來。”杜見遙有所預料,隻是沒想他這麼快這麼急。“銅山對齊先生而言真的很重要嗎?”她輕問,“齊先生手握重兵,北邊大片都是您手裡的,這麼個小地方對先生而言有什麼用呢?”齊承灝冷笑:“我想做什麼是我的事,杜老板隻要按我的吩咐做就好,事成自不會虧待。”“齊先生,我是在為銅山的百姓請願。這連年峰火已無寧日,每天過得戰戰兢兢。再說這打來打去都是自己人呀,誰家的血不是血,誰的命不是命呢。你忍心看妻離子散,民不聊生嗎?”他無動於衷:“打仗都要死人,想要死得少一些,就靠杜老板的巧舌了。”杜見遙白做無用功,勸不了隻好敷衍道:“如果銅山對齊先生重要,齊先生莫要著急,待我與肖遙好好說說,他並非不通情理。”“那要多久?我等不起,而我隻要他手裡的兵,不要他這個人。如果他不肯交兵權,你也可以把他人頭帶過來。你不是說為百姓請命,死一個和死一批,你自己選。”雲淡風輕的一句話狠如刀刃,殺得杜見遙不知所措。她手一顫,把盞裡的茶灑出大半。齊承灝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冷酷無情,趕儘殺絕般又說:“杜老板,殺人的事應該不用我來教,在京城你也做過。我派人查過了,你曾在京城紅極一時,不知什麼原故突然銷聲匿跡。恰好宋二爺的獨子死在杜老板失蹤前不久,脖子被割開道口子,血都放乾了。有仆人說見過杜老板您從煙館裡出來。”杜見遙的臉突然變得死白,連唇都沒了血色。她匆匆地把濕手縮回袖裡,想遮住慌亂,沒料到弄巧成拙。不過她也是見過場麵的,沒過多久就沉住了氣,端起茶盞,抿口碧羅春。“我與宋少有過幾麵之緣。宋少出事的時候,我正在唱戲,後來不知怎麼就傳到我頭上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齊承灝挑起劍眉,笑得很殘忍:“就算杜老板冤枉,宋二爺可不這麼想,他還在到處找你呢,隻要我把這消息透露零星半點……到時彆說肖遙,連你的命也保不了。”“先生何必這麼絕情?我真不知哪裡有得罪先生的地方。”“你是沒得罪我,但肖遙就不一樣了。你回去讓他交出銅山,剛才的事我就當不知道。”齊承灝把牡丹扇和錢袋推到杜見遙的手邊,又說了句蠱惑人心的話:“識實務者為俊傑,你更應該懂吧?”杜見遙三魂六魄掉大半,剩下的無處安放。她伸出手,一點一點抽走牡丹扇,起身走了。到門前,她想不通,轉身多問了句:“先生為何要選我?”齊承灝想了會兒。“中國有句古話,叫什麼‘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你不是戲子嗎?”他一笑,邪惡地把杜見遙踩在腳底下。杜見遙敢怒不敢言,垂首莞爾道:“我明白了。”話落,她轉過身,拿起桌上那一袋子錢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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