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原來春心無處不下懸(1 / 1)

戲子 狄默 1488 字 2天前

沒過幾天,沉玉的東家——林老板親自登門拜訪,說是有個朋友想見肖少帥,在鴻燕樓擺了桌酒,請肖遙賞幾分薄麵。林老板是商賈,四十來歲,胖嘟嘟的,鼻上架著黑圓框眼鏡。他脈路廣,中間傳話,到處活動,這回也不知牽的是什麼人。肖遙問起,林老板笑著回道:“是齊承灝。齊家公子。”肖遙聽說過齊家,但不知道齊承灝。林老板又說:“他剛留洋回來,一肚子的洋墨水。”“嗬,原來是假洋鬼子。”肖遙冷笑,頗有幾分看不起人的意思,“這飯局我應了,煩林老板與齊公子說下,鴻燕樓太遠,就讓他來我家做客吧。”林三眼珠子滴溜一轉,點頭答應了。到約定之日,一大早有就輛漆亮的洋車停在肖府門口。小地方的百姓沒見過這稀罕物,紛紛出門來看,有幾個淘氣的小娃兒忍不住要摸,被士兵哄跑了。林三親自打開車門,低頭哈腰請車上人。過了會兒,車裡下來個男子,梳鋥亮的大背頭,身型修長。他穿著黑西裝裡麵襯馬甲,西裝口袋處吊著懷表金鏈子,底下則是雙亮得能當鏡子的皮鞋,十分的體麵。肖遙已經在門口了,見人下車,故意以拳捂嘴輕咳兩聲。男子從容且優雅地轉過身,微光籠罩之下,他的臉像撲過粉,過於白嫩了,不過他的五官看起來有個二十七八歲,深目挺鼻薄唇,整張臉如同玉雕。齊承灝走近,彬彬有禮伸出手:“肖少帥,久仰大名。”他的聲音沉穩渾厚,不帶任何感情。肖遙以為齊公子有三、四十歲,沒想年紀這麼輕。他仔細地打量起齊承灝的眉眼,冷冰冰的,像是不知道笑為何物,眼中的鋒芒盛氣淩人。肖遙大大咧咧地伸手握上,笑道:“齊公子客氣,來,進屋裡說吧。”齊承灝頷首莞爾,跟在肖遙身後入了府,繞過麒麟照壁入遊廊,再往裡走是片荷塘,翠綠荷葉浮於水波之上,皆是東方美韻。肖遙在珍珠亭裡設宴,亭對麵是水榭戲台,台上孫悟空翻著筋鬥,每步都落在一個點上。“好!”肖遙猛拍手,而齊承灝沒什麼表情。他是不懂戲的,在日美呆得久了,聽過歌劇、看過藝伎,回來之後倒瞧不上生旦淨末醜了。肖遙明白他不懂,卻有意說:“齊公子您瞧,這才是真功夫。”齊承灝點點頭,很敷衍。眾人分賓主入座,喝過幾盞茶之後,肖遙問:“聽說齊公子是留過洋的,留哪兒的?”林老板忙回:“剛從日本回來。”肖遙眉頭擰起,不冷不熱地說:“日本啊,喲厲害了,咱們這種鄉巴佬高攀不起呀。”齊承灝嘴角噏動,似笑非笑。“肖少帥不要妄自菲薄。我看少帥是個聰明人,心裡明白。”“唉,齊公子高看我了,我這人賊笨,有什麼事儘管說,拐彎抹角的,我聽不懂。”真是一針見血,半點不磨嘰。齊承灝露出難得的笑意,道:“肖少帥快人快語,那我也就直說了。京城易主,你的軍隊早已是散兵,呆在這巴掌大的地方不成氣候,所以想請肖少帥入編我的部隊,軍餉不缺,職位也不少。”肖遙神色微頓,而後掏掏耳朵很疑惑地說:“你說的話我怎麼聽不懂?巴掌大的地方……嗬嗬,我看你是眼饞這巴掌大的地方吧,想啃沒那麼容易,所以來跟我說這麼些話。齊公子,你招安也得拿出些誠意,空口白牙忽悠人呢。”林老板一聽連忙打起圓場:“齊公子當然不會忽悠您啦,他的意思是編入他的部隊,好處不會少了您的。”肖遙冷笑道:“若我沒記錯,齊家的靠山是日本人吧?這些好處大概也是日本人給的。真不好意思,我肖遙從不在洋人手下做事。”林老板麵露尷尬,不知該怎麼把話往下接。他往邊上瞟,就見齊承灝眼眸低垂,細長的食指摩挲起茶盞,似在端詳盞口處的纏枝紋。熟知的人明白,他這是惱了。恰好在這個時候,有人在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婉轉鶯歌絲絲縷縷,隨風而至。齊承灝聞聲回眸,遊廊內,有個戲子穿著粉褶子,手持金扇半遮麵。纖腰款擺,嫋嫋婷婷,斜探的桃花都不及她嬌媚。這人景相融,好似百般難描的畫。齊承灝的思緒空了,目光怔怔。林老板眼尖,一下子就認出這戲子來,不由驚呼:“哎呀,這不是杜老板嗎?!我聽說過杜老板,沒想到竟然是這位‘杜老板’!之前我在京城見過。”“京城?”肖遙擰起濃眉,他從來沒聽杜見遙提起過。齊承灝聽進去了,眼中藏針,悄無聲息地刺上杜見遙,而後裝作不經意地問:“杜老板是誰?”林三識他眼色,忙說:“齊公子有所不知,這杜老板可是名角兒,是響當當的‘昆京雙絕’!當年杜老板在京城時場場爆滿,台下滿坑滿穀的人,喝彩聲真比炸鍋子還響。那票戲友為了求張票還在戲園門口乾過架,險些鬨出人命呢!那時連吳大元帥還請杜老板吃過飯。沒想到杜老板銷聲匿跡,竟然到了肖少帥府上。肖少帥真是厲害!”林三豎起大拇指,但肖遙並不高興,仔細想想,杜見遙對身世隻字未提,也沒說過去的事,到底隱瞞了什麼?“原來都是自己人。”齊承灝忽然對著肖遙笑了起來,“既然是自己人就更好說話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殺人不見血。肖遙的臉色更難看了,心裡怪不舒服的,一直在想杜見遙為何要瞞他?她不在京城發財,跑這小地方是什麼目的?此時現身在遊廊裡唱遊園驚夢,又是為了誰?林三隻顧著賞戲,看得興起時便道:“可否請杜老板過來,讓齊公子和我目睹其絕世風采呀?”肖遙勃然發怒,眼瞪得如銅鈴,正欲拍案發作,一隻蘭花手落在他的手背上,輕輕地將他的怒意按住。“今天有貴客臨門,少帥特意命我給二位助興,剛才獻醜了。”杜見遙甩水袖,手齊腰處,作揖。差點翻去的台,一下子被她把持住了。林三連忙起身,笑得見眉不見眼:“杜老板言重了,哪有獻醜這一說。杜老板快請坐。”杜見遙頷首淺笑,坐下時眼泛斜波,悄悄地看向齊承灝。正巧,他也轉過眼,目光很冷情。齊承灝沒能認出她,當年芙蓉院裡的小丫頭,但她記得他,剛才那一眼差點丟掉魂,誤以為自己看錯了,再定睛細看,正是年少時的竹馬,儘管分彆十多年,那眉眼還留有兒時的影子,隻是整個人失了煙火氣,冷冰冰的。杜見遙心弦亂了,不敢認這兒時竹馬,甚至有些惶惑。齊承灝盯她盯得久了,困惑發問:“杜老板是男是女?”林三忙不迭地晃起半桶水,說:“這唱戲的都是男人,沒有女人。杜老板可是唱得比女人還真。”“哦,果真是出神入化,從模樣到聲音都像女人。”齊承灝似乎有些失望,礙於臉麵讚歎一句,隻是說這話時他一本正經的,並不走心。肖遙一眼便知他不懂戲也看不起人。“對了,剛才咱們聊到哪兒了?”肖遙突然插嘴,邊說邊給杜見遙斟茶,以眼白對著齊承灝。在他心裡,杜見遙是寶,誰欺負她就是在和肖少帥過不去。齊承灝察覺到些許,受冷遇不氣也不惱,或許是多了個杜見遙,他就沒把之前的話題往下說,隻道:“剛才的事還望少帥多加考慮,齊某敬候佳音。”肖遙豪氣地拍著桌子,大聲道:“這有什麼可等的,我這就可以告訴你,我肖遙什麼都賣,就是不賣國,也不給日本人當孫子。”此話一出口就沒法往下談了。杜見遙比肖遙更清楚齊家的勢力,生怕這孫猴子不知天高地厚,賠上笑臉,好心勸道:“少帥,今天你是怎麼了,火氣這麼大?先喝杯茶吧。”翠盞送到肖遙嘴邊,肖遙不接,胳膊一甩,把茶盞推開,然後站起身倒了滿滿一杯香茗,移到齊承灝麵前。酒滿敬人,茶滿欺人。齊承灝在外呆得久了也知道這滿茶的意思,嘴角一勾冷笑起來。“少帥,齊某勸你再想想。”話落,他抬起頭,一雙鳳眸微微地眯了下。肖遙像是不識眼色,皮笑肉不笑地說:“不用考慮,齊公子彆白費功夫了。”齊承灝哼笑,緩緩地站起身,整理下筆挺的西裝衣領。“齊某還是希望少帥多考慮,告辭。”話落,他彎腰,微微鞠躬,而後給了杜見遙一個意味深長的淺笑。肖遙看見了,心像是被擊了重拳,略悶,總覺得這兩人有些說不清的乾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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