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第二天一早,暄娘一推門進屋,就看見屋內的嚴陶陶和褚聽風都紅著鼻子。“呦,相處一晚上,二位怎麼受了涼了?”她坐下,調侃。嚴陶陶和褚聽風都吸了吸鼻子,沒說話。昨晚二人都怕對方沒被子蓋被凍著了,於是總是把被子往對方身上悄悄送,你來我往一整夜,覺沒睡好不說,還都因為沒蓋好被子著了涼。“小暄,東西呢?”褚聽風飲下一大口熱茶,終於覺得身體暖和了一些,問暄娘正事兒。他這一聲“小暄”,讓一旁的嚴陶陶不動聲色地直了直耳朵。暄娘從袖中掏出一樣半透明的肉皮一樣的東西,攤開放在桌上,那東西竟有著人的五官……是張人皮麵具。“我小時候被琴娘撿回妄環塚,十幾歲就來這義城當分塚的當家。這些年江湖本事我就學了兩樣,一是以色殺人,二是易容換貌。”暄娘看了褚聽風一眼,然後把人皮麵具遞給嚴陶陶,“褚聽風說讓我最近幫他一個忙,於是我就來了。這張臉,你戴在臉上,沒人認得出你來,你便可以平安入帝都。”嚴陶陶摸著人皮麵具,奇妙的觸感,知道這也是褚聽風昨夜所說的他“打點好的”一部分。隻不過她不知道暄娘曾經給褚聽風做過一張麵具,那張麵具長相平平,名字叫“段祁”罷了。嚴陶陶走到鏡子前,將自己的第二張臉戴上,麵具上臉後很是服帖,表情也並無任何不自然,嚴陶陶更覺神奇,在鏡子前摸著自己陌生的臉。“既然有了這張臉,你便不需要那張擋臉的麵紗,那麼你在帝都的身份,便可以換一換了。”褚聽風走到她身後,輕扶住她的肩膀,看著鏡中的她說,“以後你就是妄環塚帝都分塚的新當家,陶姑娘。”“那……”嚴陶陶被他這一句話說得莫名激動,仿佛此時她已經進了帝都的城門,“那我可以大大方方地進帝都,可以混進哥哥選妃的選拔裡,去見他了。”褚聽風點點頭,然後看了一旁的暄娘一眼,“暄娘還是會和你一起去參加選拔,這樣方便她在你旁邊保護你。”暄娘“嘖”了一聲,嬌媚地坐著。她看著鏡子前這一對男女的身影,擺了擺玉手,覺得有些膩歪,“褚聽風你也會有這麼一天,我暄娘活了二十年能見到,也算活夠了。”意料之中地吃了褚聽風一個白眼。暄娘笑著收了他的白眼,甩著手裡的香帕子,“既然一切都安排好了,時候也差不多了。明日一早,我們便出發去帝都。”兩日後。寰王府。這天一早劉寰正在用早膳,就見隼戈帶了個好消息回來。“王爺,嚴霸骨灰壇被人偷了的那天,進過寺廟的人我們都排查了一遍,現在隻剩下一個最可疑的人,幾乎就可以確定是他偷走的。”劉寰放下筷子,“什麼人偷的?”“那男人自稱是城外樹林裡的小戶人家,姓什麼沒說。不過倒是有一點讓人印象深刻,那人那天對著嚴霸的骨灰壇看了有將近一個時辰,神情凝重……然後那天也沒人注意到那男人是何時離開的,之後就發現嚴霸的骨灰壇不見了……”“男人?”一聽偷走嚴霸骨灰壇的人,竟然不是預料之中的嚴陶陶,劉寰一時想不出是誰,但並不妨礙這條消息頗有價值。“備馬,我要親自去把那人找來,問個清楚。”劉寰起身出屋,大步流星,身後的隼戈連忙跟上。半個時辰後。一輛刷著銀漆的馬車,頗有些招搖地插在進城隊伍中。趕車的正是褚聽風,而車裡則坐著嚴陶陶和暄娘。三人兩日前從義城出發,現在終於抵達帝都。因寧昭來大忠選妃不看出身這一條,從大忠各地趕來參加選拔的女子很多,人人都做著飛上枝頭做鳳凰的美夢。主城門的人群馬車平日便絡繹不絕,近日更是每日排起了長長的等待盤查的隊。馬車在排隊的時候,坐在車裡的嚴陶陶掀開車簾,不遠不近地看著與一年前一樣巍峨嚴肅的主城門,不知在想些什麼。坐在外麵趕車的褚聽風看著她,知道她是想起了這裡一年前的那一幕——她掉頭回城隻期待親眼見到遲遲不出現的嚴霸平安,卻在主城門上看見嚴霸被高高掛起的頭顱……不想嚴陶陶觸景生情又惹了傷心,褚聽風輕推了一下探出頭來的嚴陶陶,讓她安分坐回車裡,然後緊緊拉上了車簾。嚴陶陶坐回車裡後,暄娘看她臉色不佳,問她:“你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臉上的麵具不舒服嗎?”“沒有。我哪裡都好。”已經“換”了一張臉的嚴陶陶擠出一個笑容,回答她。沒一會兒,守城兵便盤查到褚聽風他們的馬車。“車上什麼人?”褚聽風跳下車,微笑回道:“是我家兩位姑娘,來參加寧國皇帝選妃的。”那守城兵似乎是不相信他,已經撩著簾子看過了裡麵的兩人後,還是很粗魯地拍了拍馬車,吆喝著:“裡麵人下來,下來!讓我仔細看看!”一見這守城兵不依不饒,褚聽風估計他是看著這馬車像是有錢人家坐的,準備訛點兒錢財,於是一隻手伸到袖子裡,準備掏點兒銀子。不成想,他的銀子還沒掏出來,脾氣不太好的暄娘就已經拉著嚴陶陶下了馬車。“姑娘我人下來了,你仔細看清楚沒?”暄娘在馬車前立住後,盯著那個守城兵。那守城兵沒訛到錢,又遇上這麼“不懂規矩”的女人,舉著刀就往前湊。褚聽風剛想伸手攔住他,就見一旁的嚴陶陶,眼疾手快地拿過褚聽風手裡的銀子,塞到那守城兵懷裡。她人還跨了一步擋在暄娘麵前,一個嫵媚的笑擠出來,輕輕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我姐姐脾氣急,惹了官爺,官爺去買點兒熱茶喝……”那守城兵收了錢,臉上才有了些緩和,瞅了幾人一眼,把銀子揣到袖子裡走了。嚴陶陶鬆了口氣。“嘖,”褚聽風覺得有必要誇獎她方才的表現,笑著看她,“有樣學樣,少桀將你教得不錯。”“可不僅如此。”嚴陶陶眉眼間有些得意,張開手來,裡麵還攥著幾粒碎銀子,“我可沒有全賄賂了那守城兵。不過既然已經從你手裡拿出來了,這剩下的就是我的了。”褚聽風哪裡在乎這些碎銀子,點點頭,“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既然這麼會打算,不如以後回去跟賬房老先生算賬吧。”眼看著隊伍慢悠悠地前進,被排查過的行人和馬車馬上就能進城,褚聽風坐上去執起馬鞭,用眼神示意嚴陶陶和暄娘坐回去。暄娘利落上車後,嚴陶陶剛要跟在她後麵,卻不想馬車一個輕微的晃動,她原本隻用一隻手扶著馬車便變成了兩隻手。其中一隻手裡攥著的那幾粒碎銀子便掉了出去。碎銀子滾的不遠,不過掉在離馬車三四步的地方,嚴陶陶便把已經踏上馬車的一條腿收回來,走過去撿。她走到碎銀子那裡,蹲下身來撿碎銀子的時候,從城門裡正衝出來兩個騎馬的人。那二人速度極快,氣勢囂張,也沒人攔著。嚴陶陶並未注意到,也來不及注意到。前麵騎馬的那個男子,哪會想到路中間突然冒出來一個撿東西的女人,眼看自己就要撞上她的時候,急忙收住馬韁,衝嚴陶陶喊道:“快閃開!”可是來不及了。嚴陶陶被這一聲吼嚇得一個激靈,頭正抬到一半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人就被一個有力的胳膊攔腰撈起。騎馬的男子見根本停不下疾馳的馬蹄的時候,他一掌拍在馬背上,整個人彈起來,一手拽著馬韁,將整個身子倒掛在馬頭前麵,而另一隻手則在馬上撞到嚴陶陶的時候將她撈了起來,緊緊抱在自己懷裡。抱住嚴陶陶後,男子一手護住她的頭,一手緊緊抱著她的腰,二人重重摔在地上,滾出老遠。坐在馬車上的褚聽風原本都要走了,聽到身邊一聲男人的吼,皺著眉看過去,就看到這無比驚險的一幕。他立馬扔下馬韁跳下馬車,剛要向嚴陶陶和救她的男子停下的地方跑過去,就看見了男子放開嚴陶陶後,露出來的臉。褚聽風的腳步一下子刹住。“姑娘沒事吧?”劉寰忍著石子硌在身上的疼痛,看著自己懷裡的陌生女子,帶著歉意道:“我與屬下有急事要出城,還望姑娘原諒。”事發突然,嚴陶陶又摔了個昏天黑地,摸著磕破了的手肘坐起來,抬頭看著眼前的男子。隻一眼,她就愣住了。她沒想到她人都還未進帝都,就會見到劉寰,更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嚴陶陶愣著不出聲,劉寰以為她磕壞了哪裡,然後就看見她捂著的手肘正在流血,蹙起了眉,一隻手小心翼翼地要去碰她的胳膊。“彆碰我……”嚴陶陶卻條件反射般抱著胳膊從地上站起來,連退了幾步,然後眼中情緒複雜地看了他一眼,留下一句“我沒事”,頭也不回地往馬車那裡跑。“欸,姑娘你的傷……”見嚴陶陶朝自己跑回來,褚聽風一把抱住她,將她橫抱著放進馬車裡,並且小心翼翼地避開她擦破了的手肘。然後他刻意沒看劉寰那邊,不讓劉寰看見自己的正臉,坐上馬車就駕車進了城門。眼看著差點被自己撞到的女人避瘟神一樣避著自己,又眼看著她被一個男子抱上馬車進了城,劉寰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和硌人的石子兒。“王爺,你沒事兒吧?”牽回劉寰的馬的隼戈走過來,打量了一番劉寰。“沒事兒。”劉寰搖搖頭,拉過自己的馬翻身坐上去,“就是覺得剛才那女人和男人的背影都有點兒眼熟,像是在哪裡見過。”劉寰的確隻是覺得背影眼熟而已。那女人長了一張漂亮、自己卻絕對是第一次見的臉蛋,而那抱著她上馬車的男人,更是連正臉都沒有露給劉寰。不過劉寰沒有細想,因為他腦中全是把偷嚴霸骨灰壇的人找出來這一件事兒,他相信隻要找到那人,就能知道嚴陶陶的下落。如此想著,劉寰揮起馬鞭,看了一眼隼戈。“咱們走吧。”寧昭和廂菡住進了大忠皇宮。一國之主在他國皇宮裡選妃,這事兒頗為新鮮。兩個皇帝坐在一起,這事兒也不常見。“屋裡兩個廂太後多年不見,女人家之間訴衷腸,倒襯得外麵的你我冷清拘謹了。”寧昭和劉珣說話,一臉親和,“說起來她們兩個是親姊妹,你我是表兄弟。”劉珣心中冷笑他寧昭隻是一個非廂菡親生的傀儡皇帝,怎麼敢和自己稱表兄弟,可是麵子上還是做得很足。他點點頭,似乎心中也是如此想的,“百姓家表兄弟間都甚是親近,我們平時卻都被國事纏身,而且相隔太遠。有此種機會相聚,實屬難得。母後前一陣聽說她那在寧國當太後的妹妹要來,便好幾個晚上都激動地抹眼淚。”“母後也是如此。那天聽到揭了皇榜、闖進宮來的薛大師跟她說,能讓我有後的女子要來大忠找,她那天見到我便很激動,說她有機會來大忠見四十年未見的姐姐了。”寧昭說完還頗為動容,輕歎了口氣,“親情總是容易讓人激動。”聽他說這個話,劉珣嘬了一口茶,視線貼著茶杯蓋打量著寧昭的神色。放下茶杯,劉珣覺得還是應該試探一下寧昭,於是假裝不經意地說道:“聽說你還有個親妹妹,在她三歲那年夭折了?不過好像這十五年來,傳言一直說她還活著,說她是你父皇賓天後唯一知道醒世藏秘密的人?這麼多年,你沒找過她嗎?”“當然找,找了十五年,什麼都沒找到。”寧昭看上去一副感傷的樣子,“我總是覺得我能找到她,可是一直找不到便一直失望。後來就……放棄了。人嘛,總守著一些不切實際的願望,還不如多珍惜身邊的親人。妹妹,我便當一個夢放棄了,如今我隻有母後一個親人,便隻想著好好贍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