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意亂情迷(1 / 1)

自從半月前在臘日會上見過寧昭和廂菡的皇家儀仗後,嚴陶陶心裡總覺得惦記著什麼東西。那天嚴陶陶原本以為自己會遠遠地看上哥哥寧昭一眼,卻不想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那日未能在皇輦上見到寧昭的失落感,並未隨著時間消失,反而越來越重地壓在嚴陶陶的心上。她無數次想象著,這十五年來,在廂菡的一手遮天下,哥哥是如何過來的。又是否他的處境真的艱難與悲哀到……連養育後代這種男人最基本的權利,都被廂菡殘忍剝奪了?嚴陶陶不停地想:寧昭是胖還是瘦?是高還是矮?他後宮那些女人可有一個能聽他說些心裡話,給他一些慰藉?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是否也會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不知生死的妹妹寧暄?哥哥的皇位坐得該有多委屈,才會讓寧國的百姓,都能在大忠的街上肆無忌憚地譏諷嘲笑他?這些嚴陶陶都不得而知。她不過是混在百姓中的一個,聽到的都是些流言蜚語罷了。嚴霸曾經跟嚴陶陶說,當年嚴陶陶被帶出宮的時候,隻有三歲,而被留在宮裡的寧昭也不過五歲。一個三歲孩子和五歲的孩子的訣彆,又能在腦海裡留下一些什麼呢?嚴陶陶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夜裡又睡不著的時候,嚴陶陶躺在床上發愣。她想到這裡的時候,深深歎了口氣,將雙手疊放在腦後,自言自語:“或許寧昭會有關於我的印象。”腦中的事情太多了,而且似乎有一個欲望在逐漸生根發芽。意識到那個欲望的時候,嚴陶陶用力拍了拍臉。然後她深吸一口氣,使勁閉上眼準備再次嘗試睡覺的時候,塚裡突然一聲略帶沉悶和哀戚的長哨劃破了天際。褚聽風已經將妄環塚所有用來通風報信的哨音,都教給了嚴陶陶,可是聽到這個哨音,嚴陶陶還是整個人一愣。因為,這個哨音是哀哨。每當塚裡有殺手出任務死了的時候,才會在塚裡被吹起。一聲長哨吹過後,塚裡安靜了一會兒,緊接著四下接連不斷的哀哨響起,在空中交織重疊,就像是妄環塚的男人們另一種形式的哀泣。多聲哨音逐漸停下的時候,有一聲平地而起的清脆長哨,給這場夜裡的集體哀悼擔當了尾聲。那是塚主特有的哨音,嚴陶陶知道,最後那一聲不卑不亢的清脆長哨,是褚聽風吹響的。來妄環塚一年,就像那天夜裡嚴陶陶跟褚聽風說的一樣,她常常被塚裡的溫情搞得質疑這裡到底是不是一個殺手聚集的組織。今夜死的是誰,嚴陶陶不知道。可她知道對於褚聽風或者塚裡其他人來說,死的就是他們的家人。嚴陶陶下了床,走到窗邊,然後打開窗,掏出了脖子上掛著的那個銀哨子,在月光底下看。她突然想起來,那晚褚聽風教她吹平安哨時,說的那句話。那時嚴陶陶先是問他:“一切平安還有什麼好報信的?”褚聽風卻反駁她,神色認真,“這恰恰是妄環塚用得最多的哨音。你要會吹這個哨音,並且我希望以後你隻會吹出這一個哨音。”一個平安哨,一個哀哨。嚴陶陶突然更清楚地明白了褚聽風話裡的意思:這兩樣哨音不隻是通風報信的信號那麼簡單,更重要的是它們牽扯著家人們的心,也寄托著一種深情。鬼使神差一般地,嚴陶陶把銀哨子放在口中,吹出了一聲平安哨。平安哨的意思就是五個字:我一切平安。嚴陶陶吹完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準備關上窗躺回床上去,卻不想窗關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塚裡西南的一個角落也響起一聲平安哨。緊接著東南方向上也響起一聲:我一切平安。然後是西北角、東北角、中間……平安哨四起,就如同方才的哀哨。我一切平安、我一切平安、我一切平安……塚裡的哨音此起彼伏,就像是方才用來哀悼的哀哨的有力延續,根本沒有停的意思。嚴陶陶站在窗前,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胸膛裡的那顆滾燙的心。這就是家人的力量。不知過了多久,哨音漸漸弱了下去,嚴陶陶還在走神的時候,突然從窗外閃進來一個人影。那人影移動迅速,攔腰抱起嚴陶陶就又翻出了窗,幾躍幾跳間就上了塚裡最高的那個屋頂。被放下來之後,嚴陶陶已經坐在了屋頂上,而身邊坐著剛才突然出現抱著她一口氣跑到這麼高的地方來的褚聽風。二人四目相對,一個臉上帶著不解瞪著眼,一個微微喘著氣胸膛起伏,然後二人一起笑了。“剛才那聲平安哨是你吹的吧?”褚聽風把身子湊過來,一手伸過來拿起嚴陶陶衣前掛著的銀哨子。嚴陶陶立馬問他:“你怎麼知道的?”褚聽風放開她的哨子,人向後一仰,由坐著變成了躺著,枕著自己的胳膊,回答她:“如此不懂塚裡的規矩,隨意吹哨,除了你還有誰?不過……”他說著話鋒一轉,歎了口氣道:“吹得挺好。”嚴陶陶回頭看他,看見他一雙眸子亮亮的,也不知裡麵裝著的是月光還是什麼東西。她也往後一仰躺下來,問了他一個問題:“褚聽風,家人是不是很重要?”“當然。”“那就算有的家人自小分離,多年過去連對方的臉都記不得,也一樣重要對吧?”“是。”褚聽風每問必答,倒是嚴陶陶問了兩個問題後自己不吭聲了。褚聽風偏過頭來看她,“你想問什麼?”“我不想問什麼。”嚴陶陶搖搖頭,“我隻是心裡有個種子越長越大,現在它結出的果子,沉重得讓我有點無法呼吸。”看出嚴陶陶眼裡的糾結之意,褚聽風知道她是因為寧昭來大忠這件事,情緒受到了擾動,也知道她心裡那顆種子和結出的果子是什麼——無非就是她到底要不要和寧昭相認,或是要不要和寧昭一起麵對他們本該一起麵對的一切。“餓不餓?”褚聽風突然坐起來,問嚴陶陶。“不餓,晚上塚裡做了肉餅,很是好吃,我吃得很飽。”嚴陶陶搖頭。“可我餓,晚上的肉餅應當還剩著,我去拿一些來。”褚聽風說完真就躍下了屋頂,嚴陶陶隻看得到他揚起來的衣擺消失在大廚房的方向。幾乎是半刻的工夫,褚聽風就拎著一個小包袱重新飛上了屋頂來。他將小包袱裡的東西擺出來,有兩個肉餅,一壺酒,兩個酒盅。原本不餓的嚴陶陶,在聞見肉餅的香氣的時候,沒忍住咽了一口唾沫。“你一個,我一個。”褚聽風看見她咽唾沫,拿起一個肉餅給她遞過來,還給她倒了半盅酒。吃了肉餅,喝了小酒,二人又向後躺下來,愜意地閉眼吹風。嚴陶陶摸了摸自己鼓著的肚子,她突然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覺得此情此景似乎在哪裡經曆過。“有時我會覺得有的事情我早就做過。”她懶得睜開眼,就閉著眼跟褚聽風說話,“就比如現在與你吃完東西後吹風,這種愜意似乎很早我就體會過。”“是嗎?”褚聽風應和著她,一隻手又倒了一盅酒,倒進自己喉嚨裡。嚴陶陶“嗯”了一聲道:“還有之前在寰王府出嫁那天,我隨口跟嬤嬤說了一句話,說完就覺得我之前一定與什麼人說過那句話,可我完全不記得。”“寰王府出嫁?夜裡下了初雪的那天?”因為那時剛下了初雪,所以褚聽風記得很清楚。“就是那天。嬤嬤說夜裡下了初雪,我就突然想起來,每年初雪我都會跟我爹一起摘了梅花來,用糖醃浸起來。說起來這個,你知道嗎?初雪這天用糖醃浸的梅花最好吃了。隻可惜這春城四季如春,沒有梅花也沒有雪……”嚴陶陶喝了酒後的臉頰有些紅,她始終閉著眼自說自話,聲音越來越輕,就像是已經在做夢了。一旁的褚聽風卻在聽到某句話的時候,猛然攥緊了手裡的酒盅。他聽到她剛才說——初雪這天用糖醃浸的梅花最好吃了。然後他又想到她方才說她似乎曾經與人一起吃完東西後吹風,也曾經同人說過這句關於初雪醃浸梅花的話……褚聽風腦海裡刹那間出現了,兩個頭對著頭躺在落葉堆上的小小的身影。九歲的少年問方才非要給自己改名字的較小的女孩兒:“你是說要給我改名字改成……褚聽風嗎?”“嗯!”小女孩兒愜意地閉上眼,點頭。緊接著天降初雪,小女孩兒拍拍衣裳就說要回家和爹摘了梅花用糖醃浸起來。少年追了她兩步,停下來問她叫什麼名字。誰知小女孩兒頭也不回,高高抬起手擺了擺,以脆脆的聲音回答他:“我已經告訴你啦!”……那個少年如今早已長大,長得挺拔高大,心思縝細,已是妄環塚的塚主。可是女孩兒到底何時將名字告訴了自己,她的名字又到底是什麼,褚聽風想了這麼多年都沒有想明白。可是現在他想明白了。那時女孩兒起名字的時候,她躺在地上張開雙臂,擁抱著林間吹過的風,跟那時還叫褚桀的褚聽風說:“聽風樂陶陶,你就叫聽風吧,褚聽風。”聽風樂陶陶,陶陶,她的名字是陶陶。褚聽風這邊內心翻湧,似是有掀山造海的力量在心中搗亂,而方才還在說話的嚴陶陶,此時閉著眼竟像是已經睡著了。看著嚴陶陶微紅的側臉,褚聽風一口氣吸上來,腦中有一根弦似乎被理智和酒意扯斷掉,他一個翻身翻到了她的身上,兩側的雙手支撐著。兩人近在咫尺。隻要褚聽風將身子壓下去,就可以親到嚴陶陶。嚴陶陶的呼吸綿綿的、軟軟的、熱熱的,呼出來打在褚聽風的臉上,讓褚聽風覺得撐著的兩隻手越來越無力。他想就任自己的兩隻手無力下去,想就任自己的理智崩塌下去,想就任自己……對此時的嚴陶陶做出點兒什麼。褚聽風的呼吸越來越沉,他的腦袋也越來越沉,沉到一寸寸一毫毫地下墜,快要額頭貼上嚴陶陶的額頭。然而褚聽風還是有一絲理智在的。就在此時,一陣溫煦的風從屋頂吹過,嚴陶陶的睫毛抖了抖,睜開了眼。她看著快貼上自己的褚聽風,既不驚訝,亦不吵不鬨,倒是用一雙迷離的眼神與他對視,然後將自己兩條胳膊懶洋洋地抬起來放在了他的脖子上。褚聽風知道她是醉了,或是她當自己是在夢裡。隻見身下的人細細的胳膊稍一用力,將他的腦袋拉得更低了些,然後紅唇輕啟道:“你好久沒來見我了,段祁。”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