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陶陶這聲“段祁”喚完之後,自己都吃了一驚,她忙看著被她喊愣了的褚聽風,解釋道:“我……就是剛才突然覺得你很像他,不知怎麼就喊出來了。”“嗯。”褚聽風輕輕應著,沒抬頭。然後二人誰也沒說話,嚴陶陶覺得氣氛一下子莫名有些尷尬,又接著說道:“你們兩個身上的味道也很像,都是那種淡淡的帶著苦味的藥味。”“是嗎?”褚聽風點頭,突然把頭抬起來看著嚴陶陶,二人四目相對,他輕飄飄地問她,“段祁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是個我一直看不出他在想什麼的人。性格也時常在正經和不正經之間切換。但我知道一點,就是他一直對我很好。不過有時我將他氣到了,他也會扔下一些狠話然後扭頭走人。”嚴陶陶聳了聳肩,深吸一口氣,“爹死了之後,是段祁帶我離開帝都,那段時間也是他一直在我旁邊,忍受著我隨時都要崩潰的情緒。“我撓過他、在他身上抹鼻涕眼淚、一言不合就要洗衣服……可他一直很溫和。他從不勸我,也不罵我,從來都是讓我發泄夠了,然後給我抹掉眼淚、看著我吃飯……我那個時候就在想,這個世上能忍受那樣的我的人,除了我爹,可能就隻有段祁一個了。”嚴陶陶說這些話的時候,將視線挪到了亭外的湖麵上,所以她沒看見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褚聽風逐漸勾起的唇角。其實褚聽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了。“所以……”嚴陶陶突然把頭轉過來,看見褚聽風唇角的笑意,微微一愣,“你笑什麼?”褚聽風這才回神,一下子斂了笑意,搖了搖頭,“沒什麼,就是聽你這些話,覺得段祁一年前為了救你而死……是值得的。”他說完就又低頭看手裡的那個銀哨子,然後似是想到了什麼,雙手伸到領子後麵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一串紅繩。彆人脖子裡掛東西,都會有一個吊墜,可是褚聽風沒有,他脖子裡一直就隻戴著一條空蕩蕩的紅繩。嚴陶陶就看著褚聽風用那條紅繩穿過銀哨子尾端的那個孔眼,然後他將這條“項鏈”拎起來,跟嚴陶陶說著:“這個哨子以後你這樣戴在脖子裡,不會丟。”褚聽風說完就身體前傾,雙手拿著紅繩的兩端繞過嚴陶陶的脖子,以一個虛抱的姿勢幫嚴陶陶把銀哨子戴在脖子上。他的呼吸熱熱的,打在嚴陶陶的側臉和一邊耳朵上,讓她心跳有點兒加快。總感覺這一天裡,和褚聽風靠近的次數有點兒多了些。銀哨子被戴在脖子上後,褚聽風退回原來二人的距離,嚴陶陶摸著脖子上的紅繩,看著褚聽風說了一句“謝謝”。褚聽風也不客氣,收下她的謝意,“明天我想吃和尚肉炒美人尖。”“少桀說他再也不吃那道菜了。”嚴陶陶點點頭答應,然後想起來上次被騙的對這道菜有了陰影的少桀。“那正好,就我們兩個吃。”褚聽風向後一靠,心情不錯。夜風正好,心情也好,嚴陶陶將衣前的那個銀哨子從領口塞進去,然後按了按被帶著涼意的銀哨子貼著的心口。她一偏頭,就看到身側褚聽風正看著自己的側臉。褚聽風根本來不及收回視線,他那雙深邃的眸,此時不知是被月光還是水光映著,亦或兩者皆有地在他眸中漾著,是個人都要被他的眸吸走了心神。倒是嚴陶陶把視線趕緊收了回去。“那個,不早了,我回去休息了。你也……早點兒回去休息。”她留下這麼一句話,然後人就小跑出了亭子。褚聽風原本是被她抓到自己偷看她而發愣,直到嚴陶陶都走了才緩過來,他看著就剩自己的亭子,不知在想些什麼。一個人影片刻後落在褚聽風的麵前,正是之前被褚聽風派了任務的少桀。少桀完成任務後本是直接去的褚聽風房裡找他,卻不想那裡沒人,便又去了嚴陶陶屋裡,卻不想那裡也沒人。在塚裡走了一圈,才看見坐在亭子裡的一男一女。氣氛撩人,少桀懂事地沒去打擾,一直躺在亭子頂上等著,時不時還摸一下自己的鼻子。“塚主,我跟了那丁日召一路,又跟著他回了客棧。盯了好一會兒,也未發現什麼特殊的人和事。貌似他的身份沒有什麼可懷疑的地方。”少桀說著正事。“也可能他知道你在跟著他。”褚聽風坐直了身子,也沒當回事兒,“不過丁日召的身份應當不是威脅,你接著盯著便好。”少桀問他:“塚主可是因為丁公子今日對姐姐頻頻示好而有所警惕?”嗯,少桀這小子,在褚聽風麵前從來都是有什麼說什麼。“嘖,”褚聽風彈了一下他的腦袋,“你天天就會琢磨本塚主的心思,那麼聰明的腦袋怎麼不想想丁日召這個名字有何玄機?”“玄機?丁日召……哦!”少桀皺眉,突然腦中一閃,明白了什麼,“‘丁’姓是摘了皇冕寶蓋的‘寧’姓。而‘日召’二字合起來就是單字‘昭’……”褚聽風一臉滿意,“沒錯。”“那這麼說來,那丁日召豈不是很可能就是姐姐的親哥哥、寧國的皇帝?”“嗯。”與此同時,方才在客棧熄了燈火早早睡下的丁日召,平躺在榻上緩緩睜開了雙眼。他知道,方才一直在窗外貓著的那個不大不小的身影應當已經走了。那身影腳步輕、身形快……武功上乘,且年紀尚小。幾乎不用想,他便猜得出是白日裡那個少暄的弟弟——少桀小兄弟。丁日召坐起來,在黑暗中輕輕踏了三下地麵,然後便從房梁上飛下來兩名暗衛。“陛下。”暗衛蹲下行禮。是了,褚聽風並未猜錯,這“丁日召”正是寧國皇帝寧昭。“你們兩個今夜不用守在房上了。”寧昭沉聲道,“一個去盯著今日那個褚聽風和少暄,剩下一個去照常盯著廂菡那裡的動靜。”兩個暗衛領命後消失在黑暗中,寧昭看著透過窗欞的縫隙打在地板上的幾束白月光,若有所思。今日那個自稱“少暄”的女子,從撞到他懷裡,他就一直覺得她的眉眼間有些熟悉,可是那種熟悉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他清楚自己是頭一次見到她,可也說不清她長得像具體哪個人。寧昭原本就莫名地想靠近她,而當她說出自己的名字是“少暄”時,因為那一個“暄”字,他那種想靠近她、想了解她的感覺便更強烈了。而且寧昭知道這不是那種男女間的吸引,當著褚聽風的麵說少暄一撞到他懷裡便動心的那些話,不過是說來試探褚聽風那人的城府。寧昭一眼便看出,褚聽風和少暄不是真的夫妻。不過當自己說出冒犯少暄的話的時候,褚聽風雖然忍住了沒爆發,可是他眼裡一閃而過的怒意還是被寧昭捕捉到了。有趣。明明不是真的夫妻,卻會跟真夫妻一樣吃味。白日一桌四個人,其中褚聽風城府極深;少暄性格簡單一些,不過也看得出在褚聽風和少桀的眼神下,多有隱瞞;而那個十二三歲的少桀,白日看著行事作風便成熟似大人,方才又能在窗外暗中觀察自己那麼久,也不是個尋常角色。夫妻都可以是假的,姐弟自然也可以是假的。兩日前,已經知曉要從春城進入大忠地界的時候,寧昭便跟廂菡說他這一路從寧國京都坐著皇輦坐過來,已經渾身都要散架。他說他想隨便帶幾個隨從喬裝進城,先去湊湊臘日會的熱鬨,順便活動活動筋骨,切實感受一下大忠的民風。廂菡自然是答應的。於是今日寧國儀仗進城的時候,在皇輦之上才會隻見廂菡而不見寧昭。皇輦,寧昭這十五年來,都是與廂菡一起坐的。就像他每日上朝,身後的珠簾後十五年如一日地坐著廂菡一樣。廂菡這個女人,把控著他的生活、他的朝堂、他的後宮……他的一切。寧昭早厭了。看著廂菡那張臉,他就心底厭惡。於是他任性了一回,在春城門口逃離了皇輦,自己用兩條腿踏上了大忠的土地。來大忠選一個能為自己生孩子的女人,暫時逃離寧國皇宮的一切——這個機會,是寧昭自己搏來的。因為他有一個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因為那日廂菡在飯桌之上收到的那張字條的內容,寧昭事後通過那個遞上字條的太監的口中知道了。他當天夜裡把那太監抓來,知道他是廂菡的心腹不會容易被收買,於是便讓人一顆一顆地從他的後槽牙拔起。每拔一顆牙,便命人狠狠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喊叫,亦不讓他咬舌自儘。那太監對廂菡的忠心就隨著一顆一顆被拔掉的牙齒,和生不如死的劇痛消失殆儘了,最後自然選擇告訴了寧昭那字條上的內容。那上麵提到了一個身份重要的女人和一個瘸子。寧昭記得廂菡看到這個字條的時候,臉上根本掩藏不住的激動神色。幾乎是一瞬間,寧昭意識到那字條上提到的女人和那個瘸子,極有可能就是十五年前逃出宮的暗衛十一和自己的妹妹寧暄。寧昭在寧國暗中找了這許多年,原來他們在大忠。機會總是一個逢著一個,寧昭剛知道寧暄極有可能在大忠的時候,正苦於沒有親身前往大忠的機會,卻不想老天爺就送給了他一個。寧昭始終沒有子嗣的事情終於是愈演愈烈,在宮中和百姓間刮起了一陣颶風,人人都在議論是廂菡害寧昭不能生孩子。廂菡因此事在朝上發火,放出話來一定要找到能讓寧昭有後的方法。如此大好的機會,寧昭幾乎是下了朝就暗自找了個江湖騙子,讓其第二天就揭了寫著廂菡懿旨的皇榜,扮成“大師”闖進宮來。廂菡就算想不到有人敢頂著她的威懾揭榜,但話已出口,便不能收回。於是,浩浩蕩蕩的寧國儀仗,就走進了大忠土地。寧昭要來大忠挑選“大師”口中能生育皇家子嗣的女人。此行,寧昭有一盤大棋要下。他要找到自己的親妹妹寧暄,然後再把她……娶回寧國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