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胸膛抓痕(1 / 1)

第二日清晨,寰王府。隼戈站在劉寰床邊,看著前一整夜來回進出的大夫和下人們,急得額頭都是汗。他的左腿上有一道很深的口子,似是被什麼鏽了的鈍器所傷,傷口邊緣已經開始浮腫泛白。昨夜背著劉寰回來時,便有大夫看見了隼戈的傷口要給他醫治,可是隼戈都把他們趕到床前,讓他們先查看陷入昏迷的劉寰。昨日劉寰親自將嚴陶陶送到城外後,便與帶領利果寺的高手劫了王府大轎的隼戈在城內彙合。他們下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前往宮獄水牢,趁著宮獄戒備鬆懈,救出嚴霸。雖然金甲軍撤走了一半,但宮內到底人多眼雜,不一定人多就能成事,人多反而會礙手礙腳,所以去救嚴霸的就隻有劉寰、隼戈二人。劉寰沒想過會失手。隼戈也沒想過。他們輕鬆潛入宮獄水牢,輕鬆找到關押嚴霸的牢房。水牢是一個又一個的水窖,惡氣衝天,腐敗的味道令人作嘔。關在這裡的人們皆被懸吊在水窖頂的欄杆上,半身都泡在漂浮著腐敗物、食物和死老鼠的水裡。劉寰蹲在關著嚴霸的水窖頂,透過網狀的鐵欄杆,看著嚴霸在裡麵晃晃悠悠、翻著白眼,蹙起了眉。而且這場景和幼年某些記憶有些熟悉,引得他胸口一陣血氣上湧,差點吐了出來。“王爺……你……”隼戈看劉寰臉色突然不好,有些擔心。劉寰的母妃是如何死的,隼戈並不是很清楚,他那時還沒被給劉寰母子當暗衛的父親領進宮。他隻後來大概知道劉寰的母妃當年失寵後便患上重病,後來又被人扣上暗殺太子的罪名被先皇關進水牢裡,曆經十天十夜活活餓死。“……無妨。”劉寰擺了擺手,順了一口氣,拿出腰間的劍砍了欄杆上的鐵鏈,跟隼戈說道,“拉嚴霸上來。”二人打開水窖頂,本想用背著的繩索將嚴霸套住拉上來,卻不想嚴霸被浸在水中的腰上套著個鐵環,那鐵環通過鐵鏈勾著水底一個鐵扣,牽扯著嚴霸。要想把嚴霸拉上來,就必須有人下水先把鐵鏈和水底那個鐵扣解開。“我下去給他解開。”隼戈這就要下水,卻被劉寰拉住。劉寰把劍遞給他,單手撐著地,已經是一個躍下水的姿勢,“你的腿剛好不久,下水恐會痙攣,我去。”他說完就“撲通”一聲躍入水窖一片汙濁的水中,屏氣潛到最下麵用雙手去解鐵鏈和鐵扣勾著的地方。然而劉寰的手剛碰到鐵鏈的最底端,就察覺身體一陣異樣。一股寒冰之氣從他的五臟六腑迅速散開,似是他的體內一瞬間下了一場三九大雪,並且那雪迅速結成冰,結結實實地凍住了他的內裡。在全身僵硬之前,劉寰的手來不及摸到自己的心臟,便整個人仿佛在一瞬間凍成了一塊寒冰,失去知覺。他的手還抓著鐵鏈。在這片汙濁之水中,劉寰感覺到一種突如其來的絕望之感,這種絕望讓他浮不起來、也沉不下去,隻有一個選擇,那就是眼睜睜看著自己溺死在這澤汙穢中。窒息感漸漸襲來,口中的氣泡越來越少,劉寰意識模糊間,突然想起之前那次下水救嚴陶陶後府上的老大夫叮囑自己的話:“王爺兩個月內,可再碰不得一點兒寒的東西了,更不要說下水這種!否則會出大事!”否則會出大事……劉寰動彈不得,心口突然劇痛,腦海裡浮浮沉沉的都是零碎的片段。“寰兒,你不可忤逆你父皇,不管你父皇對母妃做了什麼……”母妃虛弱的叮囑回蕩腦海。“七殿下,我隨娘娘身後去了後,我兒隼戈便交予你了,你們要相依為命,萬分小心皇後和新太子……”隼成在大殿前的囑咐回蕩腦海。“七殿下,為什麼人們要向皇帝許願?”那年年僅四歲的隼戈的幼稚童音回蕩腦海。劉寰浮沉在這些過去的記憶中,突然感到很累很累,累到想就這麼閉上眼,再也不去管腦海裡的這些聲音。“王爺!王爺!來人了!”頭頂卻傳來現實中隼戈焦急的喊聲,喊聲劃破這澤汙水,緊接著“嗵”的一聲隼戈也入了水。劉寰入水後,隼戈在上麵遲遲不見他上來,後來也漸漸不見他在水中的動靜,心中很是焦急。而且水牢門口有一批腳步聲漸近,隼戈呼喚劉寰幾聲見他沒反應後,便隻能也下水來。一下水,雙手觸及到劉寰的身體,才發現劉寰渾身硬邦邦如石頭,已經閉上了眼,竟似早已失去意識。時間緊迫,隼戈顧不上嚴霸,用儘力氣一根一根撥開劉寰抓著鐵鏈的手指,帶著他浮出水麵,費力爬出水窖,濕漉漉的兩個人趕緊躲在牢裡一個黑乎乎的角落。腳步聲幾乎是在隼戈剛拖著劉寰全部隱入角落後就到了眼前。“把嚴霸拖出來,押走。”為首的那個金甲軍下著命令。外麵這群人近在咫尺,角落裡的隼戈大氣都不敢出。他扶著劉寰的那隻手的袖口往地上一滴一滴地滴著汙水,恐水滴落在石磚上的聲音會暴露自己和王爺,隼戈緩緩用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攥住了自己的袖口,然後眼看著那群人帶走了嚴霸……確認徹底沒了人後,隼戈才扶著劉寰儘快逃出了宮……這其中還有個小插曲。那就是爭分奪秒出水窖的時候,隼戈先用儘全力把劉寰抬起來,扔出了水窖,然後自己才爬出來。爬出來的時候,隼戈的腿不知劃到了水窖牆壁上什麼尖利的東西,他的左腿上被劃了一道深可見肉的傷口……想著昨日的事,似乎那種緊張感還籠罩著自己,隼戈看著床上仍舊昏迷不醒的劉寰,眉頭化不開。大夫第無數次走過來要醫治他腿上快要化膿的傷口:“隼護衛,你這傷口是鈍器所傷,鈍器上有鏽,又沾了汙水,若不趕快處理,這條腿會壞了的……命也可能丟掉啊!”“王爺不醒,我就不治腿。”隼戈擺手,一臉堅毅。大夫無話可說,隻能搖著頭離開。屋門口的光一晃,嫋嫋婷婷走進來一個人。景蘭兒走到還是不肯治傷的隼戈身邊,玉手搭上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擔心王爺,我明白。你覺得是你害了王爺這樣,我也理解。”她說著歎了一口氣:“可是王爺身邊,他最在乎你。若是王爺醒了,卻看見你病倒了,你說他傷不傷心?生不生你的氣?”溫柔細語近在耳邊,如春風溫暖心房,隼戈冷不丁被心機深沉的景蘭兒鑽了空子,將她的話聽進了心裡。他攥著拳頭,看著她點頭:“王妃說得對。王爺他需要我,王爺在那裡躺著,我不能在這裡不管不顧隻會鬱悶和自責。我還要去看嚴姑……”他的話生生停住,捂著嘴驚覺自己失了言,忙看向景蘭兒的表情。景蘭兒表情絲毫未變,似乎並未聽到他失言的半句話,表情還是那麼溫柔:“那你既然想開了,還不趕緊去拉一個大夫給你治傷?”“我這就去。”隼戈說完就離她遠遠的,拉著一個大夫出了屋。眼看著隼戈出屋後,景蘭兒的嘴角漸漸垂下去,她端著手看著床上被一群大夫圍著的昏迷不醒的劉寰,眼神有寒意。昨天劉寰半死不活地回來,隼戈閉口不談二人在哪裡受的傷,更不讓寰王府上下聲張出去,景蘭兒就覺得事有蹊蹺。昨天出嫁的嚴陶陶被歹人劫走,到現在劉寰的人、劉珣的人、打著幫忙的旗號的燕容的人……大家都沒找著嚴陶陶的下落。可是方才隼戈說到一半不說的那句話,他說劉寰昏迷,他要替劉寰還要去看嚴陶陶……沒錯,他用的是“看”這個字,而不是“找”這個字。這說明隼戈和劉寰明明就知道嚴陶陶在哪裡,又或者根本“嚴陶陶大婚被劫”這件事從始至終都是一個圈套。想到這裡,景蘭兒攥著手裡的帕子,盯著床上的劉寰。“王爺啊,你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那個女人呢?若是喜歡,卻大費周章送她走。若是不喜歡,之前又為何為了娶她不惜與景家撕破臉呢……”與此同時,同樣的早晨,嚴陶陶在城外林中的一處農家醒來。她還未睜眼,就聞到一股蒸饅頭的香甜氣,還有不知哪種醃菜壇子打開蓋兒後飄出來的醬香和菜香,以及粥的香氣……鼻子叫醒了肚子,肚子叫醒了腦子,嚴陶陶緩緩睜開眼。她在一所木屋的木床上,看著像是一處農家。她走下床,打開了屋門。屋外的陽光一下子把她罩住,嚴陶陶的眼睛腫著,感覺眼光有些刺眼。她用手遮住頭頂的太陽才看見院中石桌前坐著三個人正在吃早飯。一對中年農家夫婦,和……段祁。木門的“吱呀”聲早告知褚聽風屋內的人醒了,他朝她看過來,然後放下筷子和手裡熱騰騰的饅頭,走過來拉著她的手。“來,吃飯了。”褚聽風拉著嚴陶陶在自己身邊坐下,把筷子遞給她。“嫂子去給你盛粥。”農家大姐很是熱情,看嚴陶陶坐下,就去廚房又端了一碗熱粥出來。嚴陶陶一覺醒來,周圍是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陌生的溫馨氣氛……一切陌生的讓人覺得像是夢。明明她記憶中的上一刻,還是父親被掛在城門上的頭顱,以及自己耳中聽到的自己的哭聲。都像是夢境。嚴陶陶夾了一塊醃菜塞進嘴裡,然後咬了一大口饅頭。那對夫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打量著一句話也不說的腫著眼的嚴陶陶,最後看向了褚聽風。“哦……內人昨日路過集市,看上了一個鐲子,我沒給她買,她估計在與我置氣。”褚聽風忙解釋道,說得真像有那麼回事,“讓大哥和嫂子見笑了。”“沒事沒事,誰家不是這樣……”這邊三個人你來我往說著話,嚴陶陶好似聽不見。吃了幾口後,她開始無聲無息地掉眼淚。“啪嗒”“啪嗒”“啪嗒”……嚴陶陶的眼淚大顆大顆砸在石桌上,偏她自己好像並不自知一般,依舊大口吃著飯,把整張嘴都塞得滿滿的,嚼也嚼不動,咽也咽不下。於是夫婦二人又把目光放到褚聽風身上。褚聽風臉上故意有些尷尬,把嚴陶陶的筷子拿了放在桌上,然後拉著她就進了屋。一進屋,身後的門一關上,嚴陶陶就把頭埋在褚聽風的懷裡大哭,嘴裡塞得滿滿的饅頭和菜掉下來,混著鼻涕眼淚。她把頭使勁埋在褚聽風懷裡,仿佛隻要埋得夠深,她的哭聲就可以被他寬闊的胸膛全部吞掉,就可以讓院裡坐著的那對表麵理解卻實際透著懷疑的夫婦以為他們真的隻是普通夫妻吵架。爹死了。因為劉寰失言,爹死了。爹的頭被掛在城門受人唾棄……這些,都不是夢。褚聽風感受得到嚴陶陶的隱忍。他也把她的頭往自己懷裡輕輕地按,想化解她所有的悲痛。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再多哭一秒院中那對夫婦就一定會懷疑的時候,嚴陶陶收住了哭聲。她離開褚聽風的胸膛,抹了臉上的淚。她使勁平複自己的情緒,胸脯一抽一抽的,紅著兩隻眼,像一隻吃撐了之後打嗝的兔子。“沒有半年,你這雙眼估計是消不了腫了。”褚聽風說著看向自己衣服上、地上的飯渣,“早飯也白吃了。”“段祁,我們現在在哪兒?”嚴陶陶終於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她問他。“大概在大忠帝都城外一百裡的林子裡。”褚聽風說著話,已經脫了自己身上被她糟蹋了的長衫,扔在角落的木盆裡。他隻穿著裡衫,還敞著懷,不經意露出胸前幾道暗紅色的結了痂的抓痕。嚴陶陶眼尖,一手摸上去:“你這是……我昨天抓的?”她隱約記得,昨天她在城門崩潰之際,是段祁突然出現,死死拉著她離開。若是沒有他,她估計會在城門哭上三天三夜,早就不知被哪一方知道她身份的勢力抓走。褚聽風隻覺得嚴陶陶觸摸自己胸膛的手有些涼,讓他心尖一抖。他不動聲色地把衣領拉上,語氣淡淡:“哦……沒什麼。”不知為什麼,明明段祁什麼都沒說,嚴陶陶卻又開始流淚,她使勁抹剛掉出來的眼淚,然後端著放著褚聽風臟衣服的木盆出了屋,走到院子角落的那口井邊,打了水進盆裡,便開始洗衣服。“哎你……”褚聽風知道她剛痛失親人,情緒波動大,隻能在那對夫婦的看戲眼神下,跑過去,在嚴陶陶身邊蹲下問,“你這是乾什麼?”嚴陶陶又抹了一把眼淚,擠出來三個字:“對不起。”對不起。她對不起因她而死的那個被劉珣以殺害安堯罪名論處的女孩子;她對不起因她受傷差點死掉的隼戈;她對不起因她相信劉寰而慘死的爹;她也對不起之前被她撒過氣卻危機時候帶她脫離險境的段祁……看著她賣力洗衣服的樣子,褚聽風沒有再攔著她。有些事既然過不去,那不如通過彆的方式去抵消。就像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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