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忠寰王府。昨天嚴陶陶被抓,隼戈中毒,劉寰一夜未合眼,卻不想還有大起大落等著他。“王爺,嚴姑娘她……”暗衛清早就進了屋。“她怎麼了?找到了,還是出事了?”劉寰搶著問道。“是找到了。不過她……”暗衛麵有難色,似乎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可是她是天快亮的時候,突然出現在王府門口的,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像是被人故意下了藥。不過就是普通迷藥,我們已經給她用了解藥,這會兒讓婢女照顧著在房裡休息。”劉寰先聽到嚴陶陶找到了,臉色明顯一鬆,然後聽著事有蹊蹺,又皺起了眉。“被人送回來的……為什麼抓走了又送回來呢。”那暗衛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紙條,遞過來:“這是在嚴姑娘手裡發現的,應該是迷昏後對方放進去的。”劉寰接過紙條,展開來看,隻見上麵就寫了一行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謝。褚聽風。看來是褚聽風從那群非大忠人的手裡截下了嚴陶陶,不過到底是不是“路見”不平,劉寰有深深地懷疑。不過這褚聽風竟然把人又送了回來,倒是叫他意外了。他將紙條折起來,緩緩揣進袖中,打算去看嚴陶陶。腳剛邁出屋,仿佛剛想起什麼一樣,又回過頭給暗衛下了一道命令:“傳令下去,王妃近日身子不適,就不要讓她再出屋了,不得見任何人,亦不得有人伺候。”那些目的明確,要殺嚴陶陶的蒙麵江湖人,劉寰不用猜,便知道是氣急敗壞的景家人買凶殺人。他已經警告過了景蘭兒,而她卻毫不知收斂,還要對嚴陶陶下手,他今後便不會再給她留臉麵了。然而等劉寰到了嚴陶陶的房間,卻發現並沒有人,婢女說攔不住嚴陶陶,她非要去看隼戈。以她的性格,倒也在劉寰意料之中。果然到了隼戈房裡,就見嚴陶陶坐在床邊。“大夫說我的腿三日便可恢複如常了……”隼戈正跟她說自己的情況,瞥見門口劉寰進來,“王爺。”劉寰頷首,開口問他:“休息一夜,可感覺身子好些?”“好多了。”隼戈拍了拍自己被子下的腿。劉寰轉而去看嚴陶陶。他本來就想著來看看她,而等真的看到了她,卻又不知道見了她要說些什麼。他這邊還在想著說什麼,那邊她就率先開了口。“王爺,蒙麵人我不知道是受何人指使,但明顯是要取我性命。用毒針的那些人不是大忠人,而且驕傲跋扈,絲毫不把王爺甚至是大忠放在眼裡。從那群人手裡把我搶走的,是妄環塚的塚主,上次在……王爺房中見過的那個男人。我本來以為他也要把我帶到哪裡去,結果一醒來就被送回王府了。”嚴陶陶把她以為的劉寰想要問的都自己講了出來。“嗯,”他倒是微微一愣後才點頭,完全沒想到她會這樣,“你說的本王都知道。”嚴陶陶卻恍然大悟一樣:“那原來王爺不是來問問題的,是來看隼戈的。”她說著就從床邊站起來,走出了屋,很自覺地不打擾他們主仆二人說話。她從劉寰身邊走過的時候,他的睫毛抖了抖,嘴唇微張,但最後還是什麼話都沒說。“其實王爺是知道姑娘醒了,來看姑娘的吧?”隼戈眼瞅著這一幕,在嚴陶陶的身影消失在房門口後小心翼翼地開口。劉寰喉結緩慢地動了動,淡淡開口:“不是,本王是來看你的。”大忠帝都青樓悠然樓。青天白日,樓裡還未開張,琴娘去廚房定了一下今日的菜單,再回二樓房裡時,一推門就看見桌前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了兩個人,圍著剛剛被她留在屋裡的褚元清。褚元清顯然也有些害怕在娘親走後突然出現在屋裡的這兩個陌生人,白著小臉望她:“娘親……”兩個男子一個長得很是俊俏,穿一身紫衣;另一個就要更英氣一些,棱角分明,一襲青袍。“我說今日簷上喜鵲一直叫,原來是有貴人要來。”琴娘是見過很多世麵的女人,她笑著關上了門,然後也在桌前坐下,衝褚元清揮揮手,“元清不怕,到娘親這兒來。”褚元清想過來,結果被俊俏男子一手按在椅子上。“岑江,他還是個小孩子,你要溫柔一些。”青袍男子輕聲嗬斥他的動作,“我們是來見朋友的。”琴娘眼看著他說完,那個俊俏男子就鬆開了抓著褚元清的手,褚元清立馬跑到她的懷裡。她已經知道麵前這兩個人身份的高低之分,誰是主誰是仆。“我不記得我認識過兩位,不知兩位來見哪個朋友?”她問道。燕容微笑:“老朋友,褚聽風。還勞煩琴娘替我們轉告一聲,我們今日就在這裡等他。”琴娘不動聲色,回答:“塚主事情多,我派人轉告到了,他也不一定來的了。不知二位找他有何事?”“他事情多?也是,他一邊要忙著在劉珣的神坊裡裝模作樣地觀天占卜,還要忙著專壞彆人的事,攪渾水。”燕容修長手指輕敲著桌子,“他昨天搶了我的人。”他說著想起什麼一樣,抬手輕捏住了旁邊岑江的下巴,把昨日受傷的那麵臉頰輕輕扳到琴娘那個方向:“搶人其實我並不在意,日後再搶回來便是。可是他搶人之後卻賤兮兮地把人送還給傷了我手下的人,這不是在打我的臉?”岑江沒想到燕容在外人麵前會有這一出,被他冰冰涼的手碰上下巴的時候,一下子整張臉都燒了起來。燕容昨日說要來找褚聽風的時候,還不知道後來褚聽風把嚴陶陶還給了劉寰。所以燕容這個由頭純粹是胡說八道,尋到機會就要故意在外人麵前捉弄他。岑江瞪他,燕容卻一雙眸子盯回來,仿佛盛著湖水,春意盈盈。半個時辰後,收到琴娘消息的褚聽風大步帶風踏進了悠然樓。琴娘放出的長哨聲代表著四個字:有客,速回。近日因著太後壽宴,大忠皇宮內外局勢緊張,琴娘亦知道這一點。若非來者不凡,她是不會用暗號麻煩褚聽風的。琴娘摟著褚元清正在一樓堂裡等著他,見了他,琴娘指了指二樓。“兩個人,非富即貴,我看著應當是貴。”她說。褚聽風點了點頭,然後低頭看了一眼一直抱著琴娘胳膊的小臉有點白的褚元清。隨後他上了樓,推開房間的門,就看見了燕容和昨日剛見過的岑江,他們二人一個俊俏一個英朗,端端挨著坐著,養眼得很。“壽宴漸近,央順使臣卻遲遲不知是誰,我早便猜到是你來。”褚聽風跟燕容說話,然後準備先算眼前的賬,“方才你們哪個嚇倒了我弟弟?”岑江昨日被褚聽風拿一個臟兮兮的破手帕騙了,心中早憋著氣,冷眼道:“是我。怎樣?”聞言,褚聽風哦了一聲未見臉上表情變化,倒是手裡的茶杯握得緊了些。燕容了解褚聽風,更了解岑江,他注意到二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馬上笑著衝淡了空氣中緊張的味道。“欸,我與你幾年未見了,此次我有機會來大忠,我們好不容易見一麵,怎麼還生了誤會?”燕容看向岑江,“方才嚇倒了人家小孩子,我也有些看不下去,你給褚塚主道個歉。”誰料岑江立馬瞪了眼,褚聽風居然也不領情。“不用了。昨日我從他手裡搶了人,今日就算扯平了。”褚聽風說道。算完了讓褚元清受驚的賬,褚聽風這才掛上笑容開門待客。他的確亦有幾年未見過燕容這個朋友了。“四年不見,你一點沒變,”他給燕容續上茶,“身邊還是一樣有美人伴著。不過怎麼換了人,之前那個總跟著你的人呢?”說話間,褚聽風有意無意地瞟了岑江一眼,捕捉到了在聽到這句話後岑江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提到從前身邊隨身的男子,燕容臉色也有變,但隻是一瞬間:“為了保護我,死了。以前的事就不提了……倒是你,褚漢死後你回來接管妄環塚這幾年,怎麼還多了一個弟弟?”褚聽風搖搖頭:“元清跟我一樣,是撿來的。我爹……用命撿來的。”兩人幾句話下來,便都知道四年前一彆後,二人都分彆經曆了許多。誰都不願意多提傷心事,於是就把話題直截了當地提到了當前。“為什麼從我這裡搶了人,卻還給劉寰?”燕容問道,“你既然已經盯上了她,說明已經知曉她有多重要,你怎麼肯放她回去?”“她有多重要?她可是劉寰揚言要娶的側室。你攔路搶人,我路見不平。”褚聽風裝糊塗。一旁的岑江聞言輕嗤一聲。“原來是路見不平,”燕容頷首,“那你既然做好事,我也與你一起做如何?聽說劉寰要娶那個叫嚴陶陶的女子這件事受到景家極力的反對,搞得皇帝劉珣都有點不好做人。太後壽宴近在眼前,到時候我在席上以央順太子的身份幫劉寰這個癡情人說兩句話可好?”褚聽風眸中一沉,卻點了點頭:“好。為什麼不好?”燕容卻沒了和他打啞謎的耐心:“你會把人還給劉寰,無非是因為你覺得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寰王府是對她來說最安全的地方。等太後壽宴一過,眾人退場,大幕合上,你定會找機會將她帶走。褚聽風,四年前你幫我甚多,我什麼都可以讓你,可是這個嚴陶陶意義重大,說不準可以助我最終定下央順的乾坤,我不能讓給你。”在外人看來央順皇帝臥床,太子燕容執政,早已是大權在手,無須擔心。可實際上央順朝堂暗流洶湧,臣子野心膨脹,若沒有燕容從父皇倒下那一日就明裡暗裡防備八方,那群虎狼早把龍椅盯出個洞來。那時最難熬的時候,就是褚聽風幫著燕容度過了難關。妄環塚的人用快刀刺向奸臣賊子們的野心、用鋒匕割斷亂黨佞人的喉嚨,為孤立無援的燕容穩住了央順的皇權。所以燕容感激褚聽風。褚聽風如果要什麼他都可以給他,除了嚴陶陶。見燕容認了真,褚聽風突然有些頭痛。他們許久未見,本該好好敘敘舊的。“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罷,”他走向一旁的壁櫥,拿出一瓶陳酒來,“四年不見,怎能不共飲一杯呢?”進了一趟宮,再次曆經波折回了王府後,嚴陶陶終於能靜下來想了很多事情。比如爹說,她是寧國先帝寧文淵的女兒——寧暄公主。“先帝生前隻與深愛的承妃育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除你被我帶出宮外,還有一個就是……當今寧國的昭皇帝。他與你一母同胞,長你兩歲。”嚴霸那時在屋裡拉著嚴陶陶的手說著:“十五年前先帝原本掌握了皇後廂菡母家十多條罪狀,其中包括意圖謀逆、買賣官職、殺害重臣……可是還未出手鏟除就被廂菡察覺。她在先帝的飯中下毒,先帝先是突然失明,然後更是渾身疼痛、意識模糊。最後先帝他……五臟內裂吐血而死。”“廂菡?”嚴陶陶聽得一個名字,“如今的寧國太後?”“沒錯。”嚴霸點頭,“先帝死後,隻有五歲的太子寧昭繼位成為新帝。廂菡野心之大,她不僅要保住母家的一切,還要控製年幼的新帝,垂簾聽政。而且這些還不夠,她還軟禁了同為太後的你們的母妃。你母妃受不了屈辱折磨,選擇了自行了斷,臨死之前囑托我一定要找機會將你帶出宮,說這亦是先帝的遺願……”嚴霸這一段話,是嚴陶陶做夢都沒有想過的內容。她這段時間遇上的這些事,讓她知道自己一定有著什麼不為人知的背景,可她從未想過會和皇家扯上關係。“那……”她反應了一陣子,然後問道,“為什麼爹當年不把我兄長也帶走?他一個人落在那樣吃人的皇宮裡……”嚴霸苦笑著搖頭:“我當年帶你出宮就已經是我的能力極限,這十五年來更是費儘心思東躲西藏、隱瞞身份。不帶你兄長走,亦是你母妃和先帝的想法。廂菡若想插手政事,必須有一個年幼聽話的小皇帝,所以她斷不會對他不利,如此寧家便留下了你兄長這條血脈。而你不同,先帝將一個大秘密告訴了你,若這個秘密被廂菡知曉,她便可以不憑垂簾聽政而直接靠自己壯大起來的力量奪位稱帝……那時才是寧國真正的滅頂之災、覆國之日。”“什麼大秘密?”嚴陶陶追問,她緊皺著眉,並未想到自己腦中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提及此,嚴霸從椅子上站起來,拄著嚴陶陶方才才送來的那根新拐杖,走到了窗前。他深深歎了一口氣,肩膀隨著那口氣塌了下去,似乎多年來始終一人背負著的什麼東西在這一刻卸了下來。“醒世藏。”他直說關鍵,“寧國江山有寶藏,被皇族稱為‘醒世藏’,傳言誰要是啟用一半便富可敵國。得醒世藏者,開疆擴土、占地為王都不在話下。而寶藏的秘密隻有寧國曆任皇帝才知道,可是當年宮變,萬事棘手,先帝便未把醒世藏的秘密告訴太子,而是告訴了你……”“告訴了我?”嚴陶陶始終不明白,“可我那時隻有三歲,當年的事情我如今都全然不記得,又怎麼會記得住他告訴我的關於醒世藏的秘密?”“你記得住。”嚴霸轉過身來看她,一臉堅定,“你可能會忘了幼時的一切,但你不會忘了那個秘密。因為先帝不是親口告訴你的,他是讓你的母妃日日夜夜在你耳邊哼唱的。醒世藏的秘密,就是那時你聽了千千萬萬遍的、一定會被你記在記憶深處的那首哄你入睡的歌謠。”嚴陶陶愕然,整個人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