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到了立冬時節,天子要率群臣祭祖祭天。按往常慣例,這天宮裡頭是有晚宴的,在京的皇族宗親都會參加,鳳棲梧也在其中。李楚的心情還不錯,喝了不少酒。眾人的興致也高,趁著雅興玩起了詩詞接龍。容蘭暗叫不好,梁婉的底細她是清楚的,雖識得一些字,卻並非出自大家閨秀。而她自己又不識字,不懂得那些風雅,壓根就幫不了她。不過梁婉似乎早有準備,一輪轉下來居然應付得中規中矩。聽見他們說好,容蘭不免對她刮目相看。最終還是姚淑妃奪得了頭彩,她素有才女之名,與這群飽讀詩書的權貴男兒比起來毫不遜色。眾人無不稱讚,李楚順水推舟行賞。對麵的裘賢妃瞅著很是眼紅,她的不甘都落入了太皇太後的眼裡,遂招手命薑嬤嬤上前,附耳嘀咕了幾句。接下來是擊鼓傳花,由侯公公背對著眾人擊鼓,花球在每人手中流轉。待鼓聲停止時,花球居然又落到了姚淑妃的手上。按遊戲規則姚淑妃是要表演節目的,她仿佛有心事,靜默了許久才吟了一首詩,主題雖圍繞立冬,卻蘊含著濃濃的思親之情。這份念想被李楚看穿,當即成全她的心願,命人前往雲陽接她的母親入宮會親。姚淑妃欣喜不已,連連謝恩。裘賢妃更是嫉妒,卻也無可奈何。場麵上的爭風吃醋容蘭無暇去顧,心思始終都放在鳳棲梧身上。他的精神狀態確實比先前好得多,衣著等級也變了,比往常更加雍容氣派。發現她的探視,鳳棲梧眉目傳情。容蘭心神領會,忍不住掩嘴偷笑。兩人在重重禮製下用眉眼說話,互吐思念之情。突逢梁婉生了興致,命容蘭下去辦差。容蘭不動聲色退下,前往福壽宮。沒隔多久鳳棲梧也找借口離席,二人在如意門“巧遇”。容蘭恭敬行禮,鳳棲梧確定周邊無人才把她拉到假山背後敘話。容蘭道:“恭喜大人封爵,重回鳳府。”鳳棲梧道:“你替我高興嗎?”“當然高興了,外頭總比宮裡好。”這話鳳棲梧沒法反駁,容蘭又道:“您這身衣裳真好看,針腳綿密,技藝精湛。”見她對刺繡興致勃勃,他很大方地當衣架子展示給她看,並試探問道:“前陣子陛下與太皇太後生了嫌隙,近期可是修複了?”容蘭道:“說不準。”“此話怎講?”“表麵上看挺好的,但私底下就不知道了。”頓了頓又悄聲道,“裘賢妃入宮了這麼久,聽說陛下從未留過宿。”鳳棲梧眉毛一挑,冷不防捉住她的手,他隻稍微一帶,她就失措地撞進他的懷裡,曖昧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你有沒有擔心過我?”容蘭麵色微紅,頗不自在道:“大人的話奴婢聽不明白。”“當真不明白?”容蘭點頭。放到腰間的手忽地一緊,她整個人都貼到他的胸膛上了。容蘭差點驚呼出聲,帶著心驚膽戰道:“請大人自重,這畢竟是在宮裡,萬一……”剩下的話被鳳棲梧吞了下去,一吻封情。容蘭覺得整個腦門都炸了!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裡都寫滿了刺激。在天子眼皮底下,外臣和小宮女私會,要傳揚出去他倆都玩完了!偏偏鳳棲梧不當回事,眼裡帶著醉人的誘惑,“我堂堂宣平候都不怕丟爵位,你一小宮女怕什麼。”容蘭:“……”大人,你丟的是爵位,可我丟的是命啊!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鳳棲梧不由得笑了,“你老實說,可有擔心過我?”容蘭嘴硬道:“沒有。”“你就一點都不怕老祖宗給我賜婚讓我另娶他人?”容蘭繼續嘴硬:“不怕。”鳳棲梧看著她,眼角含笑,“當真不怕?”容蘭不禁有些生氣,賭氣道:“奴婢又不是沒有遇到過這種事,當初的周崇安不就是個例子麼,有什麼好怕的?”鳳棲梧愣住,一時竟被堵得無話可說。周崇安可是他把他們拆散的。“牙尖嘴利。”容蘭衝他做了個鬼臉,以前她總是在人前規規矩矩謹慎慣了,讓人揪不出錯來,而今在他麵前多了幾分難得的俏皮。他愛極了她的鮮活伶俐。“你且放寬心,我不會負你。”停頓片刻又道,“在宮裡頭你要步步小心,我會想法子把你弄出來的。”容蘭點頭,“大人的話奴婢謹記。”鳳棲梧又道:“老祖宗和陛下的關係莫測,你找適當的時機提醒太後,彆又瞎摻和,免得引火燒身,連累你就不好了。”“奴婢知道。”“以後有什麼事情想找我,就去找霍長中,他會想法子聯係我的。”提到霍公公,容蘭不免驚詫,震驚道:“他是你的……”鳳棲梧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容蘭趕緊捂住嘴巴,他又道:“現下時間不多了,你快去辦差吧,彆誤了時辰。”容蘭點頭,匆匆離去。鳳棲梧忽然道:“容姑娘你過來。”容蘭愣住,還以為他有話要說,連忙倒了回來。誰知他上前在她唇上輕輕一啄,不理會她的錯愕便笑著離開了,留她一臉羞惱。重回宴席,一切如常。斜對麵的鳳棲梧一本正經的樣子活像禁欲的苦行僧,回想他方才浪蕩不羈的樣子,容蘭忍不住腹誹:道貌岸然的假正經!晚宴散去後便各自打道回府。本來裘賢妃是打算跟梁婉一塊兒回去的,誰知薑嬤嬤來找,說太皇太後有要事找裘賢妃敘話。裘賢妃隻得同梁婉道彆,悶悶不樂地跟薑嬤嬤去了。也不知當天晚上裘賢妃都跟太皇太後說了些什麼,第二天梁婉過來問安時太皇太後的臉色很不好看。李楚下了早朝便來明月宮,閒話家常時太皇太後說著說著就扯到了姚淑妃,道:“昨日見姚淑妃楚楚可憐的,似乎又清瘦了不少。”李楚“唔”了一聲。梁婉接道:“是啊,姚淑妃身子羸弱,著實引人生憐。”又道,“昨日陛下開恩,派人去雲陽接她母親入宮會親,趁著這會兒,得把身體養好才是,免得親人擔心。”李楚附和道:“母後說得是。”太皇太後借機把話題轉移到裘賢妃上,歎道:“看姚淑妃那樣子,一時半會兒怕是伺奉不了你的。也都怪哀家,當初考慮不周,不知姚淑妃的身子這般羸弱。不過還好,有昭陽宮的裘賢妃伺奉,哀家也能放心些。”李楚微微挑眉,已然猜到目的。梁婉心思一動,有心為裘賢妃說話,接茬道:“昨日賢妃悶悶不樂的,淑妃得了那麼多賞賜,隻怕是在吃醋呢。”“女兒家的小肚心腸。”太皇太後隨即看向李楚,說道,“皇帝也太過偏愛姚淑妃了,裘賢妃入宮這麼久,可受了不少委屈。”李楚沉默不語。太皇太後繼續道:“入宮至今,裘賢妃並無過錯,皇帝你這般冷落,也未免不近人情。”梁婉趁熱打鐵,配合太皇太後唱雙簧。李楚聽得厭煩,猛地站起身來,說前朝還有政務需要處理,借故離開。太皇太後懊惱不已,本想繼續敲打,但見他去得匆忙,也隻得作罷。離開明月宮,在回去的路上容蘭故意讓宮人們離得遠些,並循循善誘道:“娘娘還記得當初陛下被困在雍王府那天夜裡姚淑妃來找您的情形嗎?”梁婉愣住,似沒料到她會提到這茬,“怎麼了?”“當時姚淑妃哭得可傷心了,想必對陛下也是真心實意的。”“你說得倒也是。”“如此一來,陛下偏愛她也是在理的。”這話令梁婉再次愣住,聽出她話中有話,皺眉問:“你到底在打什麼啞謎?”容蘭正色道:“奴婢以為,事關陛下的愛好……娘娘還是不要插手的好。”梁婉看著她不說話,她繼續說道:“晉王之死到底令陛下心存芥蒂,祖孫之間的博弈咱們做局外人的還是遠觀為妙,省得惹禍上身。”“你是在提醒我?”“奴婢不敢,奴婢隻是覺得娘娘的日子過得順心了,奴婢才能跟著有好日子過。”梁婉斂眉沉思,容蘭不再說話,有些話點到為止就好。隔了好半晌,梁婉忽然道:“你讓惠惠去打聽一下,現在陛下在哪裡。”“奴婢領命。”一行人剛回到寧清宮,惠惠就來彙報,說皇帝離開明月宮就去了姚淑妃的怡和宮。梁婉看著容蘭不說話,容蘭耷拉著頭,讓人猜不出心思。遣退了眾人,梁婉才調侃道:“容蘭啊容蘭,把你這樣的人放到我的寧清宮倒是埋沒了。”容蘭不卑不亢道:“娘娘說笑了,能伺候您是奴婢的福分。”“是嗎,可有時候我倒覺得把一個七竅玲瓏的人放在身邊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容蘭愣了愣,沒料到她會這樣想。梁婉繼續說道:“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清楚我的底細,知道我不過就是個冒牌的上官櫟陽,是皇家拿來忽悠丞相和大臣們的棋子。太皇太後是斷然不會容忍我一個賤民玷汙皇室的,一旦我沒有利用價值,勢必會毫不猶豫地除掉我。”容蘭沒有答話。梁婉冷聲道:“我目前的處境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又道,“你在宮裡頭待了多年,局勢看得比我明白,但你不要忘了,你知道皇家秘辛,跟我一樣都是圈裡的豬崽,誰也沒有高人一等。”容蘭斟酌道:“娘娘訓導的是。”“今日你提醒我,彆以為你的做法就是正確的。太皇太後的權勢如日中天,這是眾所周知。我們後宮之人不過是她手底下的螻蟻,一旦她想摁死我們,輕而易舉。現在我雖有丞相爹做後盾,等時間長了大局穩定再‘病死’也不無可能。我隻想有價值地活下去,你讓我去抱誰的大腿,皇帝嗎?我拿什麼身份去抱他的大腿,我可是他的娘!”容蘭沉默。梁婉繼續道:“有時候我還挺羨慕你的,如果你再努力努力,說不定引得皇帝歡喜,一朝成為妃嬪也不失是條路子。”這話把容蘭的思路打斷了,她難掩錯愕,似乎從未想過這條捷徑。見她詫異的樣子,梁婉嘲弄道:“都是宮裡頭的人,你可彆告訴我你從未想過有一天能攀龍附鳳。”容蘭連忙跪了下去,驚慌道:“娘娘言重了,奴婢不敢。”“你為何不敢?像你這麼聰明的一個人,有何不敢?”容蘭心下直哆嗦,她做夢都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哪還有心思困在高牆裡鬥一輩子呢。那樣的生活不是她期許的,她也攀附不上,畢竟自己有幾斤幾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梁婉抬起她下巴,細細端詳道:“你的容貌雖不是特彆出色,但也彆有韻味,何況你也時常在皇帝跟前露過臉,比起其他宮人來說機會要大得多。”容蘭冷靜道:“娘娘言重了,奴婢有自知之明,不敢做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夢,隻求能安穩度日便好。”梁婉半信半疑道:“當真如此?”“奴婢沒有半句虛言。”梁婉看著她不吭聲了。不知怎麼的,容蘭隱隱產生了不好的預感,她總覺得梁婉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二人雖心裡頭有想法,但至少在表麵上是和睦的,而今天的梁婉似乎另有打算。這令容蘭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