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走之後 酒暖回憶思念瘦(1)(1 / 1)

風塵酒館 鰻魚Tech 2361 字 4天前

酒館開業的第三百八十三天,我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一邊望著樓下的小花園一邊發愣,老舊的留聲機咿咿呀呀地轉動著,昏黃的燈光裡,慕思領著一個男人上樓,又領著他坐到我對麵。我把視線收回來,轉到他身上,隻瞧見他約莫已逾不惑,一身西裝革履,十分清俊的五官看得出年輕時定然帥氣。他笑著同我頷首,眉眼之間微透出些疲倦,為他嚴絲合縫的一身平添了幾分風塵氣,倒是頗襯這酒館的名字。他是這酒館的第二百六十二位客人。他的視線沒有在我身上停留許久,反倒是打量了半晌酒館二樓的景致,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這酒館裝得很好看。”“謝謝。”我倒了一杯溫白開,遞到他跟前。“想要一杯什麼樣的酒?”身後的牆櫃中擺著各種模樣的繽紛酒盅,酒窖裡的酒香隔著牆飄出來,惹得人微醺,頭頂的風扇一下又一下地轉動著,引得整個酒館都透出了些古舊風塵。風塵酒館,隻為需要的人調酒。“我聽人說,無論想要什麼樣的酒,你都可以調製出來?”他一雙眼裡帶了些希冀,可還是掩不住眼底盛滿的那種死灰燃儘後的絕望。“儘力作為。”他點點頭:“那麼,我想要一杯……”說到一半又忽然頓了下來,他像是想起什麼十分傷情的往事,一雙眉頭都蹙在了一起。“一杯,可以忘情的酒。”男人有個很雅俗共賞的名字,叫長白,長白山的長白。我甫一聽到這名字,隻覺得這兩個字帶出了些俗氣,卻又有幾分俗氣的好聽,和他這個人,也很是合襯。長白出生在1975年,他一對知青父母在那一場浩劫中雙雙喪命,兩人被抓走之前,興許也是猜到了自己最終的命運,將他過繼給了鄰村一家富裕人家。富裕人家姓沈,結婚數年,生了四個女兒,始終沒能得個兒子,因此對長白十分好,將他當作親生的一般。長白因此也改了姓,叫沈長白。長白16歲的時候,大姐給他添了個外甥女,因是招回來的女婿,所以女兒也隨他們家姓沈,單名一個意字。他至今都記得那天。彼時他尚在小鎮上上高中,接到信的時候,外麵下著大雨,可還是澆不滅他雀躍的心情,立馬跌跌撞撞地冒雨跑回了家。一路上摔了三個跟頭,摔得落了一顆牙齒,沾了一身的稀泥。跑到家看到外甥女的那一刻,他終於咧了嘴,掉落的牙齒處漏著風,看起來十分惹人發笑。後來數年,幾個姐姐陸續給他添了更多的外甥外甥女,可他從來都隻對沈意最好。沈意小的時候,聽說在外讀書的他要回家,總會早早地搬著小板凳蹲坐在門口。等到他回來,將她一把抱起,從懷中掏出專門從外麵帶回的玩具和糖果時,就甜甜地叫他一句“小舅舅”。長白挺爭氣,大學考上了北京一座十分有名的學府,小鎮上沒出過這樣的人才,沈家父母逢人便說“你瞧我們家長白可出息了”。沈意也在學校吹,說“我家小舅舅,是鎮上最聰明的人”。長白畢業以後懷揣著一腔熱血,沒有回老家小鎮,而是待在北京獨自打拚。沈意16歲的時候,長白已經32歲了,在一家國企當到了經理的位置,在小鎮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沈家父母驕傲得不得了。可就是這樣的長白,也有一件令人十分憂心的事——他一直沒有結婚。這樣的年紀,又是這樣的青年才俊,這事到了小鎮上,忽然就變得極其聞名。鎮上的書記幾次來到沈家門上,說是要給長白介紹對象,沈家父母拗不過,就借口將長白從北京喊了回來。長白回來後,聽了書記的話,選擇沉默著不作聲。可剛剛初中畢業、放暑假在家的沈意卻很有意見,拄了一根燒火棍便作勢要將書記打出去,卻被自家奶奶攔下,連聲向書記道了歉,等到書記走後,又免不得招了奶奶的一頓狠打。那夜的沈意被打得屁股沾不了床,隻能以一種很奇怪的姿勢趴在床上,長白偷偷溜進來看她,伸出手的時候,掌心攤著一管藥膏。“我從北京帶回來的藥,對這類跌打損傷很有效果。”沈意的屋子對著大院,清冷的月光灑進屋裡,照在長白的臉上,映得他本來就清俊的臉更加好看,沈意望著他的一雙眼亮晶晶的,忽然之間就問他:“小舅舅,你為什麼不結婚?”“沒有遇到合適的。”長白望著她懵懂的少女麵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撫了撫她的頭頂,像是怕她不明白似的,繼續解釋,“小的時候我看書,書裡說,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可我活到這個年紀,卻始終沒有遇到一個令我願同塵灰的人。”沈意歪著頭,十分不解:“我聽大人們說,結婚,就是找個伴搭夥過日子。隻要結了婚,時間長了總是會有感情的。”長白的手修長乾淨,指節分明,他笑起來,溫熱的手掌停在她的頭頂,低沉的嗓音自上方娓娓響起。多年以後,沈意想起來,那個夜晚,他同她說過的話,從此就成了她信奉的神旨,此後餘生,她曾遇到過千萬人,卻都沒有再更改過心意。他將自己的感情觀灌輸給了她,連帶著他這個人,也都被她刻在了心上。他說:“不是的,阿意。結婚,是一件很莊重的事情。搭夥過日子的婚姻的確有很多,可我不願意那樣。我想要娶一個讓我心中充盈著愛意,每天早上醒來想看到她的臉,每天下班想要回家擁抱她,看不到她會想念,看到她,就會在心裡覺得圓滿的人。”沈意癡癡地看著他,愣了幾秒。“我明白了,小舅舅。我支持你,在你還沒有遇到那個人之前,不用勉強自己。爺爺奶奶這邊你放心,我替你扛著!”半晌之後,年方二八的少女也不知究竟理解了沒有,總之是將一雙手握成拳,說得信誓旦旦。長白還是笑,他的笑一向都很乾淨:“謝謝你啊,阿意。”暑假結束的時候,沈家人做了決定,要將沈意送到北京去讀高中。彼時長白已經在北京買了一處房子,和沈意的學校隔得不算遠,她也就此住在長白家。長白買的是一處三居室的公寓,他一直獨居,聽說她要來,就專門給她辟了一個乾淨的房間,還給她配了一把鑰匙。她第一次來的時候,興奮地在屋裡跑來跑去,不住地稱讚道:“小舅舅,你家的房子真好看。”長白跟在她後頭,看她高興到都快原地轉起了圈圈,便笑意盈盈地同她說:“以後,也是你家了。”沈意聽了就更加高興,渾身都仿佛冒著喜悅的、粉紅色的泡泡。有一回長白加班,沈意又忘記帶家裡的鑰匙,在家門口等了一個鐘頭也沒等來長白,隻得跑去他們公司。誰知道他們公司的門衛看得十分嚴,沒有通行證,死活不肯放沈意進門,她沒辦法,隻得站在公司門前的花園裡等長白下班,花園沒有遮風的地方,她就那樣乾凍著。大冬天的,站的時間久了,腿漸漸地都沒了知覺。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不時有下班的人從辦公樓裡走出來,有幾個小夥子看到她,輕佻地吹起了口哨,她有些害怕,悶著頭捂住耳朵,更加想長白。長白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她蹲在公司門口的花園裡,穿著一身單薄的衣裳,麵色慘白,瑟瑟發抖。他心疼極了,立馬走上前去將大衣脫下,罩在她身上。她轉頭,見著是長白,一張凍得已經有些發紫的嘴唇瞬間便咧了開來:“小舅舅,我忘記帶鑰匙了。”明明都凍成了這副鬼樣子,說出來的話卻還是帶著雀躍。長白摸摸她的頭,拉著她的手預備往回走,不料她卻站不起來,長白轉過頭來看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蹲的時間久了,腿麻了。”長白歎口氣,在她麵前蹲了下來。“上來吧。”一路絮絮叨叨,大意是下次不要丟三落四,出門記得帶鑰匙,去他們公司可以讓門衛打電話給他,不用在花園裡乾等雲雲。沈意趴在他的肩頭,他講的那些話一句都沒有聽進去。身上還是很冷,可是他的體溫隔著幾層布料傳過來,好似帶著熱氣,她貼在他寬厚的後背上,感受著他若有似無的氣息,心底好像有什麼融化了,正在一絲、一絲地蔓延開來……那天之後,沈意就起了紅疹。長白說她十分與眾不同,彆人都是年幼就起完了,她卻生生捱到這個時候。可話是這樣說,當天上午還是乖乖去學校替她請了一個禮拜的假。長白的廚藝很好,為了照顧她,特地將自己負責的項目交給一個信得過的下屬,提前休了年假,整日待在家替她做飯煲粥。沈意渾身起紅疹,還發了高燒,整張臉上都紅撲撲的,又癢又熱,她忍不住要去摳,長白不準,乾脆搬了個凳子坐在她床前,監督她。沈意委屈巴巴,衝著長白嚷要喝他煲的南瓜粥。不到半個小時,南瓜粥就到了沈意的眼前,她一邊吃一邊心滿意足地靠在床頭櫃上,誇讚長白:“小舅舅,你做的粥太好吃了,誰以後嫁給你真是有福了。”長白擦了擦她嘴角殘餘的米粒,揶揄她道:“彆人有沒有福我不知道,但你現在倒是很有福氣。”最後一口下肚,沈意打了個飽嗝,仰頭大呼:“我有個心願,就是一直這樣有福氣!”長白刮刮她的鼻子,笑了起來:“傻丫頭。”說起來,那真是一段再好不過的時光了。沈意高二的時候,長白買了一輛車。白色的車身,寬大的內座,車裡的擺設和長白這個人一樣,乾淨整潔,一絲不苟。提車的那天正好是周六,沈意跟著他一起去了,看他意氣風發地把車從店裡取出來,還替她開了車門。“走吧小丫頭,帶你兜風去。”他揚一揚手中的鑰匙。長白的車在山路上開了五六個小時。深夜的時候,沈意將車窗搖下來,把手伸到了車窗外,此時已經是初冬,強勁的山風灌進來,凍得她打了一個激靈,但她還是笑嘻嘻,望著山下的萬家燈火和天上的星河相互掩映,遠處的半山上亮著一盞明燈,像是在等待著某個歸人。“這山上的景色可真好。”沈意忍不住感歎。長白輕笑一聲,沈意轉過頭去,見他已經將車停在了頂峰的山腳下,還默默把天窗打開,帶著她坐到後座。沈意不解,他便同她道:“睡吧,睡醒了我們去山上看日出。”沈意聽了,“嗷”地驚叫一聲,笑眯眯地抓著長白的手臂不肯撒手。長白失笑,隨她去了。倦意很快襲來,她坐在後座,趁著滿天星河,枕著長白的肩膀,入了夢鄉。淩晨三四點,沈意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一雙手在輕輕地撥弄她的頭發,她不情願地睜開眼,隻瞧見有個人拍拍她的臉頰,輕聲細語。“走吧。”沈意揉揉眼睛,原本還迷蒙的一層霧氣,漸漸清明了起來。兩人下了車,一路往山頂走去,路上風涼,沈意沒料到今天要來看日出,因此穿得很少,加上此刻是淩晨的光景,天色黑得一塌糊塗,山路極其難走,她走了一會兒就開始哼哼。再走一會兒,已經開始坐在地上耍賴,死活不肯再走了。長白打著手電筒,上前去拉她,她嘟著嘴,伸出兩隻手,不起身,反倒要他背她。長白笑一聲,順從地把手電筒放進身後的背包,再把背包背到身前,在她麵前弓起身子。“上來吧。”她喜笑顏開,一躍而上。兩人就這麼行路,沈意還算有良心,怕長白無聊,一直在他耳邊唱歌。她的聲線挺好聽,唱的也是他很少聽的小眾民謠,在空曠的山上形成了回音,四處圍繞,蕩在耳畔。山路難走,加上另一個人的重量,要上山簡直艱難得過分,可長白甚至都沒有抱怨過一句,一直默默地背著她到了山頂。看日出的地方是一處陡峭的懸崖,岩石往外突出了好大一塊,許多到過這兒的人都稱其為“死亡之崖”。假如有人興起,坐在那塊岩石上拍照,照片裡的身子就會一半在懸崖上,一半在懸崖外。長白抱手望著沈意:“怎麼樣,敢不敢坐?”沈意二話不說,一屁股立馬坐了下去,兩條腿還伸了出去,在群山之上,顯得十分渺小。長白揚了揚眉,將背包輕輕放下,自己也挨著她坐了下去。兩人你靠著我,我靠著你,並肩等日出。“其實我沒有看過日出。”“你才十幾歲,很多事情沒有做過也是正常。”沈意聽了這話,就轉過去看他。他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了,可眉眼還是那樣的溫柔,比學校裡穿著白襯衫打籃球的少年還要吸引人,不說話的時候,輪廓更是好看得不像話。她眼巴巴地瞧著,又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臉,被他開口打斷。“彆亂動,快看。”她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先是一點點的金光從地平線上升起,很快,那道金光便逐漸擴散開來,染紅了整個海麵。接著,月牙形的紅色慢慢越過慘白的海岸線,在滿是魚肚白的天際顯現,億萬年間生出的光子,都在一點一點地散發著橘紅色的光芒,那光芒緩緩沒過海麵,漸漸升起,一直到最後,整個紅日都照射在她眼前,光芒萬丈,震撼之至。“哇——”沈意長長呼出一口氣,每天都有日出日落,可她,卻是第一次這麼真切地瞧見。她不知何時已經靠在長白的肩上,看見日出的欣喜令難解的睡意全部消逝,但她還是閉了眼,靜靜享受此刻山頂的新鮮空氣和難得的靜謐。“小舅舅。”“嗯?”“你對我真好。”“傻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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