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淩晨的夜裡,剛下了一場雨,路上濕濕滑滑,偏偏還走著四個醉漢,搖搖晃晃,其中兩個還在互相對瓶吹,身後不遠還跟著個小黑影。“不成不成了,我這回真的要回家去了,不然我那親媽可要哭了。”學生氣男子擺擺手,一邊的老陳打著哈欠,拉著這男子打算一塊兒溜,一邊跟胡次之和易老先生說:“兩位兩位,彆喝了,我和小福哥倆是真的撐不住了,咱們還是下回見吧。”接著就拉著那學生氣男子趕緊地溜了。“唉!記得,小福,回去替我跟老夫人問個好。”胡次之還嘻嘻哈哈,在倆人身後招招手送彆,誰看的見啊。易老先生在一邊開心地像個孩子,這老家夥平日裡就是個老頑童,但是不好酒,沾著就臉紅,這下真的是喝高了,彆說回家,連路都不認得,還搭著胡次之的肩說要送老胡回家。“誒,小胡兄弟,你家哪兒呢?老爺子我……我送送你,你看他倆都回去了,咱……咱也各回各家,嗝!找各媽,成不?”“好呀,好呀,我……我帶你回去喝茶,還有,看我新養的王八~嗬嗬嗬。”“好嘞,往哪兒走,指,指個路唄。唉,我感覺好像有人拽我,誒,算了,咱先走吧。”“走這兒!啊,不對!是這兒!吧?”胡次之已經暈頭轉向,指不清路,易老先生,才懶得管呢,直接拉上胡次之,往自己看見的路上邁,彆說,這胡次之一副文人樣子,勁兒不小,還挺沉的。“走走走,老爺子我可是活地圖,不說也能給你安安穩穩帶回家去。”胡次之就這麼被一把拽走了,那拽人的易老先生全然不知有個小鬼頭一路上一直拽他的衣角。沒過多久,事實勝於雄辯,易老先生這“活地圖”的名號——是假的!兩個大老爺完全的迷路了,易老先生還死不承認,畢竟也是新搬家到這兒來,但老人家的尊嚴不能丟!於是二人就這無聊的小事撒起歡,鬥起了口角。直到一個黑影閃過,撞上了軋馬路的兩個大男人,哦不,其中一個是個半百的老頭才對。胡次之和易老先生隻感到有人摸了一把身子,好像被人掏了東西,緊接著就聽見一聲尖叫打斷了兩人的爭論——“師父!——”放在夜裡,再加上酒精作用,易老先生是看也看不清,就連身邊還有個小兔崽子都給忘了。胡次之也是看不清,一聲叫,可把他給嚇了一跳,立馬繃直了身子,習慣性地捂著耳朵求饒:“夫人,夫人,彆喊,我錯了,我錯了,不打牌了,不敢了,不敢了……”易老先生起身擦擦眼睛一看,誒誒兩個黑影一大一小,往一處跑遠了,轉不過彎兒來的腦子是暈暈乎乎地,全憑著直覺,易老先生拉起旁邊胡次之的手就往前追,一邊跑一邊喊:“站住!彆跑!”胡次之跟著在旁邊空舉起手,接著喊道:“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槍!”倆人這麼一前一後喊了整整一條街。總算在拐彎處追上了兩個黑影,“噗通”一下就把兩個黑影雙雙壓倒在地。“哎呦!”倒下的兩個黑影同時喊道,一個聲音尖細,另一個聲音低沉。胡次之用他的身板死死地壓著兩人,嘴裡大喊道:“我抓住他們啦!我抓住他們啦!隊長!”然後對著易老先生就是一個軍禮。易老先生給出一個嚴肅的表情跟著鬨道:“嗯!乾得好,中士!戴上!這是你的帽子!”然後從屁股底下的兩個人身上摸出一個警用帽子給胡次之戴上。“光榮啊!這帽子好像正好,你帶軍帽挺合適的。”繼續又是一個軍禮。胡次之也回了個禮,一邊壓著身子底下的兩人,結果沒壓住,“咚”地一下,想不到那其中一個被摁住的黑影力氣還挺大,差點把易老先生的牙給打掉。胡次之見狀就不開心了,揪著那人說道:“你居然敢打我的隊長!”隻聽見黑暗中一陣“啪——咚!咚咚——啪!”的扭打聲,易老先生也看不清情況,傻裡傻氣地在一邊叫好。不久就聽見響起了警哨聲,兩個過路的巡警聞聲趕來,一把把胡次之和易老先生給抓住了。“你倆一老一少,半夜醉酒鬨事,挺厲害啊!”一個留著小八字胡的巡警提溜起胡次之就跟抓小雞仔似的,可見力氣不一般。“沒沒沒,見笑見笑,嗬嗬。”易老先生樂嗬嗬地抬手承讓。“呦,還見笑?行,看樣子是你倆先鬨的了,跟本巡捕走一趟吧!”“誒誒誒,小官老爺,不對啊,我這兩人是在追壞人啊!”易老先生是一頭霧水,還在酒桶裡滾過,更是霧上加霾。那小胡子巡捕一指對麵那倆“黑影”問:“這是壞人?”易老先生和胡次之一愣一愣的點頭。“嗯,是的,身上這麼臟,大半夜的還長這麼黑,一定是壞人。”“嗯,他還撞了我們!絕對的壞,還不道歉!”不知道這倆酒鬼的腦子是什麼邏輯,小胡子巡捕真是挺有耐性的了,還繼續跟這倆人往下嘮。“嗯……那我呢?”“您不是,您看您這穿的,黑,帥。”易老先生拍了拍小巡警的身子,胡次之也跟著大膽地摸了摸這小巡警的臉。“哎呦,哎呦,你這個小胡子,留的還挺有意思。”小胡子巡警“嘶——”一聲,齜了齜牙,看著這倆酒鬼笑嘻嘻,自己有些不開心。對著那個同來的巡警催了一聲:“胖頭,你快看看大頭怎麼樣了?”胖頭這邊還在照看那個被胡次之打倒在地的巡警——大頭。“誒,大頭兄弟?真是倒黴啊?來來來,還有小嫂子,都沒事兒呢吧?”大頭是真倒黴,和對象牽個小手換來一波人撞,接著就是這波人還給他摁著一頓打,這是招誰惹誰了。看那大頭的小對象吧,身子骨單單薄薄的,挺嬌小的,有些狼狽,剛剛滾了一身泥水,受了點驚嚇的樣子,也不說話,倒是沒什麼大傷,看來是被大頭護著了。唉,倒黴催的。大頭倒是鼓著腮幫子,鼻青臉腫的,也算男人了一回。“大頭,你怎麼連個書呆子都打不過?”大頭現在是人如其名,指著胡次之,捂著腫痛的嘴說著一口不標準的話:“李試試,則家佛看著像個沒力氣的斯文仁,勁兒可大!嘶——!誒呦”“還能起不?要不要兄弟送你去醫院?”胖頭巡捕問。“能起個破以——,嗯!起,彆扶我!我能起!”大頭剛想說‘能起個屁’,想起自己對象就在邊上了,立馬改口了。這已經是打小以來第一百零一次處對象了,怎麼滴也不能再黃了,不然真要成老光棍了。大頭爬起身來,拍了拍身子,泥水拍不掉,算了算了,一瘸一拐往那小胡子巡警那裡走,那小個子姑娘也起身扶著他,看來也是個好姑娘啊。大頭走到胡次之跟易老先生麵前那個氣啊,一手摘了胡次之頭上的帽子戴回來,一邊氣呼呼地說:“叫你戴我帽子!”然後就朝外走了。“討厭!”胡次之摸了摸被摘了帽子的頭,朝大頭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小胡子巡捕抓著胡次之和易老先生兩個醉漢,對著一邊的胖頭說:“胖頭,幫我把這倆人拷上,帶回去了。”“去哪呀?”胡次之問道。“唉,捕房!”小胡子巡捕歎氣道。“好嘞!”兩個酒鬼反而歡呼雀躍,這下不會迷路了,有人帶路了,重點是還管地兒睡。【十】第二天天剛亮,易老先生感到一陣寒涼,凍得他不得不睜開沉重的眼皮。哦呦,我這是睡在屋裡嗎?有點冷,算了,閉上眼再睡一會兒。易老先生又蓋下了眼皮。誒?不對,誰踹我一腳?誒,兩腳了!哪家的瓜貨!!易老先生再次睜開眼,迎麵就見一缺了鞋的腳底板子朝臉而來。“哎呦!個小赤佬!”易老先生一時沒躲開,捂著臉擱地上打滾,邊滾邊喊。回頭爬起來一看,周圍那個暗的,還有一股騷味兒。易老先生一時沒反應過來。我這是掉屎坑裡了麼?怎麼一股味兒?聞了聞衣服,可給熏醒了。旁邊正躺著一個穿大褂西褲的男子,挨著老易,正巧把手給搭在老易肩上,嘖巴嘴說著夢話:“夫人,挨著睡,挨著睡,我怕冷。”易老先生一把把那男子的手給挪開老遠,邊說:“走走走,我去你的。”易老先生起身才看清了四周,三麵圍牆,剩下的身後那麵還圍著個鐵柵欄。執勤的巡捕時不時在邊上走過。好嘛,打牌竟然給我打進班房去了。易老先生再看旁邊躺著的男子,就是昨夜剛認識的那個。不說了,肯定是這家夥害的,看樣子還睡得挺香。易老先生直接朝著這男子臉上賞了一巴掌。“嘿,起了!小兄弟!”“哎哎哎!夫人彆打!彆打!要臉要臉!”胡次之此時才在溫柔鄉裡醒來。睜眼看見就是一微胖的老頭盯著自己,這胡茬大臉,叫人似曾相識,好像不久前才見過。醒來是這樣的一個老家夥,跟夢裡溫柔淑賢的夫人真是天差地彆,胡次之有些懊惱,這老頭居然‘又’打攪了自己的好事。雖然現實中的胡夫人一點兒都不溫柔,但對胡次之來說,做做夢就挺好的。“小兄弟,起來,你看看,昨夜老頭我跟著你糟了什麼罪。唉,這味兒!”易老先生一把把胡次之扶起來,指著班房的鐵柵欄。胡次之揉揉眼,哎,沒眼鏡就是麻煩。“哎呦!這臭的!這這這,這是什麼地方啊?老先生?您又是哪位?我看著挺眼熟。”“這不廢話嗎?咱倆可是打了一通宵的牌,喝了不少酒水,能不熟嗎!?還是你拉的我呢!”易老先生真想再給這男子來一巴掌。昨天還稱兄道弟忘年交,一轉身就斷片給忘了,這露水友誼真是有如玻璃般脆弱。“老先生!我們這是怎麼了!?怎麼蹲進捕房來了?我……我胡次之一個好好市民,我沒犯事啊!”胡次之總算有些急了,堂堂一個萬禾茶葉館子的東家,留洋博士,滿肚子的墨水,居然給關捕房了。更甚的是,這位滿腹經綸的留洋博士還有一位凶悍的媳婦兒,這要給媳婦兒知道自己丟臉了,回去可不是關上門揪耳朵的地步了,跪搓衣板,洗半年衣服都算輕的了。“阿嚏!”胡次之想到這裡不禁打了個噴嚏,有點冷啊。“小兄弟,受寒啦。這裡濕氣太重,老頭我的關節還痛呢。”易老先生指了指發痛的腿關節。胡次之一拍易老先生那腿安慰道:“沒事兒!回頭咱去拔火罐兒。我認識一徐醫生可是個聖手,像這樣的情況,下他一劑猛藥,拉他個兩三天就好。”“……”易老先生腿上挨了一記——疼。遇上這麼個個性的二傻子,心裡——更疼。都關巡捕房了,還提什麼醫生拔火罐兒的。“哎呀哎呀,老先生,我腳上的鞋哪裡去了。哎呦哎呦,我身上錢包呢?”胡次之雙手在身上上下拍,一邊繼續說:“哎呀,我滴個親娘,我手表呢,給人偷了啊?”胡次之趕忙轉向易老先生問:“老先生啊,你快看看呐,好像我遭賊了啊。你看看你有沒有跟著遭了啊?!”易老先生心想這這小兄弟還挺善良,不用勸,會關心人,這還挺不錯。兩人湊在一塊往身上摸了一遍,易老先生這丫是個窮貨,丟了啥也損失不大。雖然好像確實丟了個什麼大家夥,但好像並不重要,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趕緊整明白了出去,咱可不想在捕房裡吃喝拉撒,夥食太差!“鐺鐺鐺”老易敲了敲鐵欄杆,把邊上一留著小八字胡,離得近的巡捕叫了過來。“誒,小巡警怎麼稱呼?貴姓啊?”“免貴,姓鐵。”小鐵巡捕有些不願搭理的樣子。“可夠結實的名字,身板也一樣鐵哈。”“那可不,要是不夠結實,不就上街要被某些人打了,”這位鐵巡捕一邊說著一邊朝胡次之看了一眼。“嘖嘖,好好的巡捕先生,乾嘛要打你啊?這都什麼人呐?居然巡捕都亂打。”鐵巡捕蹲下身子,腦袋朝一邊的胡次之指了指,問道:“你倆一塊兒來的,認識?”“昨兒個,昨兒個剛認識的。”“也不算熟人嘍?”易老先生點點頭,確實倆人算不上熟。“以後小心點,交友不慎!”胡次之是一臉無辜,連忙問道:“怎麼了?這小眼神,老胡我怎麼算都是個文化知識分子,三觀正,人品好,出身也算規矩,怎麼還交友不慎了?”小鐵巡捕朝胡次之一指,說:“昨兒在麥琪路,你半夜喝酒,打牌賭博。路上還無緣無故打了一個巡警。我說,看你那文質彬彬,弱不禁風的樣子,想不到還挺厲害,要不是我那兄弟他吹了警哨把哥幾個喊了過去,可能今天你就不止坐班房了。”說到這,小鐵巡捕一邊把手往脖子上一比劃:“哢嚓了都有可能。”胡次之一聽,抖了抖身子,看來昨晚出的問題還挺大的。“小鐵巡捕,我……我昨兒個打人了?”小鐵巡捕‘嗯’了一聲,點點頭。“那……那人傷的重不重啊?”小鐵巡捕擺擺手,讓胡次之湊近了說話。胡次之剛一上前,立馬鐵巡捕嫌棄的捂住口鼻,讓他退開。“大頭那家夥,現在在醫院了,傷的不輕啊。要是他一個掛了彩還沒什麼,偏偏那會兒跟他對象一塊兒呢。嘖嘖嘖,算是丟了人了。這麼揪著人打,你小子一個讀書人哪裡來這麼大的勁啊?怕不是被家裡的婆娘追著打給練出來的吧?!”胡次之一個激靈,說道:“不愧是巡捕,你怎麼看出來的?”小鐵巡捕怎麼知道,隻不過聽街坊常常議論說:有個茶葉商的留洋博士天天被他那家裡堂客追著打呢。“用你說麼,我可是巡捕,端的什麼飯碗總要有點斤兩。我看你小子也不像什麼混混癟三那麼欠,但怎麼說呢。我呢,這人仗義,你呢,無緣無故揍了我的兄弟。我也不是什麼小人,私下是不找你麻煩的。但是你這回是錯了,該罰,對不對?”胡次之連連點頭,這小巡捕官不大,說話倒挺對,是個人才。“是是是!”“所以呢——你就蹲著吧!”小鐵巡捕起身要走,又好像想起了什麼,轉過身來指了指說:“那什麼,那誰。醫藥費記得賠,我兄弟也是不容易。”“好好好,一定一定。”胡次之心服口服,不得不承認。易老先生倒是在一旁瞎著急,喊著那走遠的鐵巡捕:“小鐵兄弟!他犯事,那我呢?!我怎麼進來的?要是因為我跟他一塊兒所以給連累了,那你要講清楚啊,放我出來唄,這地兒,老頭我身子受不住啊,風濕關節痛啊!”鐵巡捕沒回頭,往後招招手,落了一句話:“你沒啥事兒,就是昨夜下雨,看你倆醉鬼在外不省心,一起請進來喝喝茶。”“那這這這,你,我冤枉的啊!……哎哎哎,彆走啊!小鐵公子!……哎哎這位路過的巡捕大爺,你給我叫一下人,開個門唄?剛才那個鐵巡捕說了我沒犯事呢。”路過的巡捕理都不理他。那位小鐵巡捕,正好接了個案子,沒的時間跟倆醒酒的醉漢扯話,一腳跨出門去,對身後喊冤的易老先生回喊道:“鐵捕頭我要出去一趟,回來給你放人!”鐵巡捕騎上牆邊靠著的自行車,跟同伴招了一下手,嘀咕了一句:“嘖,怎麼又一家丟了娃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