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林紓,你來代替我吧。”病床上的林嗣音一身素潔,對著為她剝橘子的林紓說道。“你來代替我照顧思鳴吧。有些事是我欠他的,但是我可能沒有時間去回答了。”“說什麼呢,音姐姐。你們這麼照顧我,以後我肯定要好好對你們的啊。”林嗣音笑道:“我說的不是這種照顧啦。我是說,我可能就活不久了哦。所以你願不願意幫我好好陪陪思鳴?”林紓並不想聽,這位嗣音姐姐會說出這樣的話,也不願意多想,為什麼她就要聽林嗣音說的去和梁思鳴在一起啊!她不得不搖起頭來,這一切都在打破她對三人的印象,尤其是從小到大都被林紓當做目標看待的林嗣音。“你不要死好不好……我——我真的接受不了啊!”林嗣音繼續用平靜的語氣,慢慢地訴說,明明那麼平和,充滿溫柔的眼裡卻不住地流淚。“我從小看著你長大,你和我那麼像,而且也和我學的一個樣,一定和思鳴會有很多話題吧。我也是因為和他喜歡的一樣,所以在一起了呀。”“思鳴他看著有些孩子氣,很多時候還丟三落四,做飯也不會,但是他很溫柔,不會對人亂發脾氣。雖然可能覺得他不成熟,不穩重,其實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丈夫啊。”“林紓啊,”林嗣音摸了摸趴在床邊埋頭哭泣的林紓,“……對不起,從你第一天回來開始,到現在,我總是害你哭。”林嗣音拿過林紓手裡還未剝完的橘子,說道:“吃不吃橘子?”“說起來,我們那天去病房看受傷住了院的思鳴,第一次認識金大哥的時候,帶的就是橘子呢。——真快啊。”林嗣音繼續剝著橘子,一邊安慰著林紓。那時候的橘子是四人的開始,笑聲不斷。這時的橘子卻是最後的訣彆。院中的山茶花,抽出了芽,晚秋的風輕輕一吹,微微盛開。(2)“思鳴,我知道其實你和我在一起壓力很大,我可能也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吧。你總是努力和老金相處的很好,逗我發笑……”林嗣音在第一次住院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會停留太久了。林紓剛剛趕回來,還是不要讓他傷心的好。於是先讓林紓把梁思鳴叫了過來。林嗣音看著梁思鳴微笑道:“我有個妹妹,雖然同姓,但不是一家人。她不會像我一樣這麼把重心放在文學著作上,應該……會是個賢妻良母吧。”“她留學的專業和我一樣,也和你一樣,這樣也少不了話題了。”“我很感謝,在我同時愛上你和老金的時候,你對我說的話。”梁思鳴怔怔地看著妻子。“以前你曾問過我,為什麼選擇了你。我說:‘這個問題我要用一生回答你’,”(3)“你害死了我!”“都是你的錯!”漆黑的小徑上,敬良不停地狂奔。自從那個雨夜以後,總覺得有一個女鬼纏著他。“你已經死了,就不要再來找我了!”敬良大喊著,一個踉蹌摔飛了腳上的草鞋,但是他全然不顧,隻是一味往前跑。石子磨穿了他的腳,樹枝勾得他一身破爛不堪。“要回去!要回去!表妹還在那裡,她既然已經發現我了,那表妹她也一定不會放過的!”敬良並不知道當初梁先生托他關照的人,竟然正是自己多年不敢去見的表妹。表妹她為什麼就成了梁家人?原本敬良以為的夫人早是位七八十的老太太了。難道表妹早就有什麼意圖?敬良不得不往壞處想,他仍然記得梁先生找到他的那天,好像一提及這位表妹,總有些神情疏冷。所以,這是報應啊!淒慘淩厲的怨恨聲越來越近,敬良死命地逃,終於還是被追上了。已經不知道跑到了什麼地方,敬良此時感到腳上刺骨的冰涼。四麵八方響起的哭聲,慘叫,越來越接近,一層夾雜著一層,敬良就像被人投入了巨大的漩渦之中,所有的聲音圍成了一座高到不可逾越的牆,忽然全部停止,彙成了一句——“你去死吧!”敬良眼看著這場漩渦中伸出一雙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不!是兩雙!三雙!甚至更多!把敬良生生淹沒在黑暗中。【二十三】“師父,你說要是被迅哥發現了,咱倆會怎麼辦。”老易和小徒弟正坐在一處小宅的院子裡,饒有興致地望著天看星星。易老先生抓了把蠶豆,往嘴裡丟:“想這麼多,瞎擔心什麼!有老爺子我在呢,看你膽小的那樣!吃豆,看星星!”說著往男孩嘴裡塞蠶豆。“噢。”過了會兒,小徒弟隻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好像是有什麼東西往下掉的聲音,轉頭朝易老先生一看。“頂多也就被知道了打斷腿而已。”老易說著,忍不住抖起了手,抓著的蠶豆又落了一地。這明顯是怕了嘛,小徒弟無語地盯著老易。“看啥呢,幫我撿起來嘛!彆以為是我害怕哈。啃了好幾天蠶豆了,吃膩了,我是故意抖掉一些而已嘛!嘖,好好好,看你那眼神,怕不吃浪費是吧!行的呐,掉的都歸你。我這麼大方了,那件事你可彆說出去哈,回頭為師給你買薩其馬吃哈。”老易撿起豆子,好聲好氣往小徒弟嘴裡送。小徒弟忙擺手搖頭拒絕:“不了,不了,我不要,吃了這麼多天,我也吃吐了。我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吃蠶豆了。”“還不都是你買的。做人要負起責任心,好好學學做人,你吃。為師都幫你解決了不少了你看。”“不不不,我這人不是個根正苗紅的好娃娃,您做人比我地道,您吃您吃。”一老一少誰也不讓誰。此時“吱呀——”一聲門開了。頓時一股寒氣襲來,地上的落葉塵埃直往老易和男孩身上吹。二人扔飛手裡的吃食,慌忙抱成一團,縮著脖子不顧形象地大喊:“媽呀!鬼啊!哇——”“——什麼哇!”還是老易眼神好使,轉頭就給了身旁的小兔崽子一“錘子”。“你這小驢蛋子,叫什麼!嚇得老頭我心裡一顫一顫的,差點兒給你帶溝裡去了。看這不是丫頭和陸小哥嘛!”哦呦,小徒弟定睛一看,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神速。挨著對老易嘀咕了句:“我還從來沒見過活人能冒出這麼大的寒氣呢。”“這下見識了吧。千萬記得,要不想被砍腿就彆說話。噓!”小徒弟忙捂住嘴。陸迅也沒搭理,直接扶著白嵐進了屋。燒水洗臉,端茶蓋被,一氣嗬成,愣是叫白嵐沒話可說。“趕緊休息,給我睡!”“嗯,我……我好著呢!你……”白嵐推開蓋著的被子,立馬又被人往身上一按,“睡!”白嵐朝陸迅偷偷翻了個大白眼兒,“睡就睡!”又一個中了邪了,怎麼回事?白嵐悶著被子想:看來那梁夫人的家才是風水寶地。好人能給整瘋了,冷冰冰的家夥還能變大暖爐嘍。陸迅看著白嵐,麵上冰冷,心裡慍惱。可一想到好友所說的事,又無望去生氣。氣有什麼用呢,越是親近之人就越要珍惜,這是他早就該明白的道理。白嵐原本還想扯著厚臉皮打死不認錯的,看著陸迅漸漸流露出那心疼人的眼神,白嵐有些發慌了。今天見了鬼了,這閻王居然不是冷戰,換戲法了。經不住折磨,白嵐破天荒認了一句慫。“抱歉啊。……謝謝了。不會有下回了。”說完就蓋住了臉,悶頭睡覺。陸迅不禁一笑,轉眼就歎了口氣坐在床邊,問道:“丫頭,你是哪裡知道的這梁夫人啊?還不想姓白,改姓金了?”白嵐蒙著被子半天不說話。“睡了?”陸迅輕敲了兩下床,看沒反應,起身正要退出房間。“梁家公子是你朋友。路上玩的時候,我遇見一位金先生。所以就——”所以就一時興起,玩性大發,白嵐這回算是坦白從寬了。陸迅也不知道,那金先生是說了什麼,所以讓這個傻丫頭做出這樣不和規矩的事來。老易拉著小徒兒,正想進屋看看這丫頭湊湊熱鬨,結果全給陸迅攆了出來。“哎呦嗬,怎麼回事,真見鬼了?”這易老頭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陸小哥這回居然不跟丫頭冷戰生氣了啊?不會是來龍去脈全知道了吧,老頭我可沒在信裡彙報啊。這丫頭保不齊已經在回來路上把我給賣了。要不然還是陸小哥聰明的通神了?“完了,徒弟,看來這次的鍋,咱倆是跑不掉了。要是陸小哥問起來,你就說不知道,來來來,雜倆合計合計。”小徒弟抿著嘴,一臉“準沒好事”的表情,連連後退。老易一把扯住徒兒的衣角往小黑屋拖去。第二天天亮,小徒弟一大早就被老易拉起來打太極。其實是借著晨練的名義,打探今天某人的“天氣預警”。眼見陸迅和白嵐都起了床,老易和小徒弟躡手躡腳地跟在陸迅身後,躲在屋外偷聽。“我沒事,真沒事。”“我有手有腳自己來。”忽然被伺候的這麼好,白嵐感覺瘮得慌,回頭保不齊要倒大黴。“你是不是換了一種花樣來整我?忽然這麼寶貝我,然後令我內疚,讓我知道自己錯了主動給你道歉?哈哈,抱歉,不可能的,本小姐是不會低頭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看看看,露出本性了吧!”昨天明明就投降了,陸迅沒搭話。轉過身的間隙,笑了一下。白嵐趕緊縮到床腳,說道:“你不服也沒用,憋著吧。”多大了還是小孩子心性。陸迅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把早點放在桌上,任憑白嵐自己下地吃飯,盯了一會覺得早上受涼有些不妥,開口問道:“你昨天把衣服都放哪了?”“衣櫃唄。你乾嘛?還想翻我衣服,人家可是姑娘家,喂喂喂!真翻!你過分了啊!”陸迅沒搭理白嵐,轉身就在櫃子裡翻找起來,邊找邊問:“我給你寄的衣服呢?”“什麼衣服?”“一件白色洋裙啊。”“我才沒收到,收到了也不穿,哼!本小姐才不穿你買的裙子!”陸迅歎了一聲:“可惜了那好料子。易叔可能還沒給你,回頭我去問問。”而後搜出一件外套給白嵐披上。門外盯梢的一老一小互相推搡。“師父,完了,咱好像給迅哥發現了,還說回頭要找你問話呢。”“瞎說什麼呢,你聽清了嗎?淨瞎猜。人家陸迅剛才才沒往咱這方向看一眼呢。再說,要問也是先拿你個小崽子,懂不懂尊敬長輩啊。”老易把手指往脖子邊一抹,做了個‘哢嚓’腦袋的姿勢威脅道:“要是你不老老實實承認,回頭我就把你逐出師門,丟大街上讓拍花子的拐走。來的路上可聽說了,最近有不少拍花子的呢。把小孩灌的暈暈乎乎的,裝成是爺爺奶奶叔叔嬸嬸的帶小孩的。想想以後就不知道過什麼倒黴日子了。——嘿嘿嘿。”說完還沒等小徒弟反應過來,老易一把就將小徒弟推了出去,正正當當,不偏不倚地推在正門口,自己反倒腳踩西瓜皮——溜之,大吉。“唉,……迅哥,嵐姐姐早,嘿嘿。”“哦?”陸迅見門口蹦出個人,正好是那小徒弟,這些天白丫頭雖然肚子一人行動,但這小男孩是緊緊跟著易老先生的,總該知道衣服的下落吧。就問:“來的正好,問你個問題。”“嗯——好,什麼事啊?陸迅哥哥~”男孩兩眼放光,撲閃撲閃,笑靨如花。“噗!”白嵐見小師弟那諂媚的樣,一口把早餐噴了一地。陸迅權當沒瞧見,換了個姿勢,一手搭在膝蓋上繼續問:“我之前托人給我的堂妹寄了一件衣裳,應該是送到易叔手上了吧,不知道他老人家是不是忘了給了。你一路跟在你師父身邊,可記得提醒一下。”“啊——恩——”小徒弟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半個多月前,隻剩老易和自己這對老弱病殘的時候。倆人帶著行李從鄰遠縣往郫縣走,路上硬是累的不行,經過一條小溪就順路坐下歇歇腳。老易好心搬出他的零食百寶箱,也沒關心裡頭還藏著件胡亂塞上的衣服。小徒弟病後剛愈也沒留意,一眼當作了野餐布,倆人一屁股就往上坐。吃完了到溪邊洗洗手,一陣大風把那衣服給吹走了。看見吹到半空的衣服,老易這才想起來,那是陸迅小哥托人叫自己帶給丫頭的衣服,趕忙去追。還沒追上,半路竄出個畜生來,給搶走了。這就把衣服給丟了。小徒弟一路安慰了老易好半天,荒郊野嶺的,山路難走,人哪裡有畜生跑得快,追不上就算了,沒人知道就好。倆人後來商量了一番,就當沒有收到,要是有人問起來,就說可能給寄丟了,沒到老易手上。經過一下午的心理疏導,老先生的心情好歹有了起色,走到郫縣的時候天也黑了,還下起了雨,雨是越下越大,二人來不及找個住處躲雨。老易腳一滑,摔了個狗啃泥,帶著的零食也一並摔了出去。“連老天都跟我過不去,哎呀,我的綠豆糕、花生酥、柿霜糖,以及最最重要的薩其馬啊!全掉水裡去啦!對了,還有酸棗糕呢。”“師父彆鬨啦!趕緊的找個地方躲雨吧,我病才剛好啊!”小徒弟一路的成果化為烏有,白給這傻師父開導了一路。“小兔崽子真不懂生活。唉,這世上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太多了,都不如好吃的來的痛快。算了,跟你說了也沒用,躲雨去吧。”倆人一路沒護好鏢,為這事,擔驚受怕了這麼多天,今天終於還是被‘主顧’問起來了,問的人正是“冷血”先生——陸迅。陸迅原本還是很和善的,見男孩支支吾吾了半天,那眼神不久就變得嚴肅地能嚇死個人。小徒弟腦子裡想的話全被嚇成了一句:“……對不起,我給丟弄了!”說完繼續瑟瑟發抖。陸迅麵上冷靜,心裡早已騰地升起了無名火,陸迅向來不對人生氣,或者說生不生全全看對象,比如熊孩子就是另一碼事兒了。俗話說,孩子不乖怎麼辦?打一頓唄!叫孩子跟著老頑童到處皮,拜師不慎。白嵐在一邊倒是看得明明白白,心裡不禁為這可憐的小師弟默哀,一邊繼續吃她的早點。幾日後,白嵐已無大恙,四人收拾了妥當,驅車上路,這回有陸迅盯著三個“熊貨”往家回,路上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總之一切順利。小徒弟趴在座位上一路不搭理老易,白嵐也因為陸迅在一邊又鮮少開口,老易沒話可說,隻覺得憋得慌。“咳咳”,——沒動靜。“咳咳咳”,——還是沒動靜。“咳咳咳咳咳!”“看啥子嘛,我嗓子不舒服嘛。”老易裝模作樣地清清嗓子。依舊無人搭理,隻聽見小徒弟不屑地一聲輕哼。老易活動活動手指關節,“啪”地一聲往旁邊那小屁股上一拍。“哎呀媽呀!”“你不知道我掛彩了嘛!痛死啦!真遭罪!”“陸小哥給你留臉了麼不是,就臉白淨淨的。”老易偷笑,這打的真狠,孩子犯了什麼錯,有仇嗎?都打趴下了。不過想想也是自己害的,真是對不住了。可老易就是控製不住這手啊,就想欺負欺負這傻徒弟。“夠啦!我真的生氣啦!彆動我!”小徒弟甩臉子了,一把拍開易老先生的手喊道。看來是真生氣了,還挨到白嵐旁邊碎碎念。易老先生不知如何是好,這徒兒挨人一頓板子其實也有自己的份兒,於是動了個機靈抬頭跟白丫頭搭腔道:“閨女,你說說,我這孫兒都一路不理我了。嘴裡還一路念叨個啥。老頭耳背,聽不明白,你幫我說說唄。”“爹,我也聽不清,好像說他師父是個大屁眼子。看來是遇人不淑啊。”一邊看戲的白嵐說完背過臉偷笑。“……”易老先生本想借白嵐這丫頭,幫著討討好,反倒被嗆了一道。這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倒是回去後,有很長的那麼一段時間,陸迅對白嵐和男孩都收斂了很多。既不冷戰也不下重手打,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反而溫和的叫人不適。某日的清晨,白嵐見陸迅喝著早茶,翻看著一卷書刊,白嵐湊上去撇了一眼念道:“你是人家四月天!看什麼呢?陸迅哥。”白嵐拍了陸迅一下,陸迅沒生氣,擺擺手裡一卷書刊——《學文》。對著白嵐微笑了一下。“是人間四月天,蠢丫頭。這是個頗有才情的女子為她最愛的人寫的詩。”陸迅繼續看他的書刊,白嵐在一旁百無聊賴,陽光灑下,一切那麼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