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籬秀宮來之前,司徒漪其實猶豫了好長一會,她手頭握有幾條線索,每一條都指向同一個人,司徒漪知道,如果稟報皇上皇後,他們肯定有辦法讓許順儀說實話,可她最後還是沒這麼做,決定自己一個人先過來。“既然本宮能問你這樣的問題,你覺得,再跟本宮狡辯,還有用嗎?”司徒漪是失望的,她早就知道後宮裡每個人可能都不像看上去那麼單純和不諳世事,可許順儀畢竟是後宮女子中除了萍兒之外跟她關係最好的一個,她們能說的上話,平時來往頻繁,司徒漪的私心讓她寧願做那些事的是宋貴儀或者其他人,最不希望的就是許順儀。偏偏事與願違,查到後來,所有證據都指向許順儀,加上方才許順儀的表情變換,司徒漪心裡明白,八九不離十了。自己的猜測得到證實,司徒漪卻沒有一點開心的意思:“許順儀,本宮實在不明白,你做這些事的目的是什麼?陛下對你並非不好,你為何……”“淑儀娘娘,你所謂的陛下對嬪妾好,是指什麼呢?”許順儀本來靠在司徒漪旁邊,這會緩緩起身,站在司徒漪對麵,低頭看司徒漪笑,“是一個月之內召嬪妾侍寢兩次,還是賞賜給嬪妾那些你們都不要的東西?”司徒漪不想被許順儀那麼居高臨下的注視,也站了起來,她個子比許順儀稍微高出一些:“陛下國事繁忙,到後宮來的次數從來都不多。”許順儀笑起來,隻是眼睛裡並無半點溫暖:“是麼?陛下一個月到後宮十次,三次是皇後娘娘,兩次是淑儀娘娘,還有兩次是周貴儀,剩下的三次,嬪妾跟其他後妃們平分,淑儀娘娘可真會安慰嬪妾。”言語中的諷刺意味太過明顯,戳的司徒漪很不舒服,語氣也重了:“本宮沒有安慰你,隻是告訴你,既然入宮,就應當知道,陛下不屬於後宮任何一個人,你若是覺得時日難過,日子無趣,應該想其他法子排解,而不是害人!”“是嗎?所以說淑儀娘娘,永遠不會了解我們這些人的心情。”許順儀指了指自己,繼續笑著,“嬪妾今年才十七歲,娘娘以為進宮是嬪妾自己願意的麼?娘娘覺得,嬪妾不願意在父母身邊做個乖巧的女兒,再找一個待我好的夫君相伴一生麼?娘娘以為,嬪妾喜歡進到這個鬼地方來,做一個什麼鬼順儀,過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哪天就被人所害死無葬身之地,嬪妾難道不願意在宮外平安一輩子麼?啊?淑儀娘娘覺得呢?”司徒漪一時被堵住話頭,不知道怎麼回答許順儀——她腦中浮現出何昭儀臨死前的場景。先皇駕崩前一段時間,後宮都知道衛行遠登基不可能再有變數,先皇後來身體越來越差,眼看隨時會咽氣,就是這個時候,何昭儀宮中透出消息,說何昭儀也病重,拖不了幾天了。收到消息的瑾貴妃帶著司徒漪和春琴立刻趕過去,躺在床上已然氣息奄奄的何昭儀苦笑著跟瑾貴妃說:“嬪妾知道你一定會來的。”瑾貴妃就站在床前看著何昭儀差到極點的臉色,沒有絲毫害怕:“你這副模樣,應該不是病入膏肓。”“是不是真的病入膏肓又有什麼區彆呢?”何昭儀靠坐在床頭,頭發都好像失去了所有光澤,乾枯的散在肩膀上,“離開之前如果見不到貴妃娘娘,嬪妾死不瞑目。”其時司徒漪和春琴大為驚慌,連忙站到瑾貴妃跟前擋住她們主子,免得何昭儀臨死前做出什麼沒有理智的事。何昭儀笑著搖頭:“嬪妾如果在這裡傷害貴妃娘娘,一定會害了自己的孩子,嬪妾沒這麼笨,而且,嬪妾其實並不恨娘娘。”瑾貴妃示意兩個貼身宮女讓開,直視著憔悴到極致的何昭儀:“你不恨本宮?何昭儀這話可有些好笑,我們兩個人鬥了這麼多年,你最恨的應該就是本宮吧?”“其實,當年嬪妾剛進宮的時候想著,嬪妾不要求陛下多麼寵愛嬪妾,隻要安安穩穩過日子就好,可是,入宮後不久,嬪妾就發現,即便嬪妾不主動去鬥,也不可能安穩度日。”“隻要進了這個宮的人,就好像入魔,有意無意都好,主動被動也行,如果不想死,不想牽連家人,就隻有鬥,這個鬥倒還有下一個,永遠不會有停下來的那天,嬪妾想停下來,可是嬪妾停不下來。”瑾貴妃默然,靜靜的聽何昭儀說。“陛下身子越來越不濟,你的孩子很快就要繼承大統,嬪妾知道,等到了那一日,嬪妾以前對娘娘做的事會加倍回報到嬪妾和嬪妾的孩子身上。”瑾貴妃:“所以你想在陛下還活著的時候死於他之前,才會到現在這幅樣子?”“貴妃娘娘,嬪妾知道這輩子都鬥不過你了,嬪妾沒有彆的請求,隻求嬪妾死了之後,貴妃和太子能放過我的孩子,給他們一個閒職安然度日,沒有實權都不要緊,隻求不要殺他們。”“本宮和你乃是多年的敵人,你為什麼會覺得本宮會答應你這樣的要求?”瑾貴妃當時這麼問。何昭儀笑了,很放鬆的笑容:“嬪妾知道娘娘會答應的,娘娘在後宮之中走到現在,必定很能明白嬪妾的心情,嬪妾輸了,娘娘贏了,可是,嬪妾和娘娘,其實都是輸家。”當時目睹這一切的司徒漪不懂兩位鬥了十幾年的高位娘娘這段對話是什麼意思,隻知道何昭儀死在先帝駕崩前,新帝登基後,沒有對何昭儀的孩子怎麼樣,封了兒子王爺之位,女兒嫁給一品大員之子。如今,僅僅隔了一年多,比何昭儀年輕那麼多的許順儀跟司徒漪說的一番話,讓司徒漪忽然有些感悟過來,當年何昭儀進宮之後的心境變化,想必跟許順儀有異曲同工之處吧。“嬪妾被選進宮,這是嬪妾家族的光榮,嬪妾原本想著,既然進得宮來,嬪妾就把陛下當作普通夫君侍奉,嬪妾對他言聽計從,嬪妾既要把他當作天子去尊敬,也要當作嬪妾終身的倚靠去對待,可是進宮後嬪妾得到了什麼呢?”許順儀說這番話的時候沒有太過激動,就像是在陳述某個跟她無關之人的事情,神情平靜語氣平淡,但司徒漪從她發紅的眼眶看出了她的崩潰和痛楚,一時更加無言以對。過來前,司徒漪想好了千百種質問她的法子,如果許順儀否認罪行,她要通過什麼法子亮出證據將許順儀的真話給逼出來,誰知道,許順儀基本沒有怎麼反抗,在她亮出“塗醉”這個證據的時候就承認了,反而令她無所適從。“嬪妾進宮了,除了最開始幾日陛下召見嬪妾比較勤,嬪妾很少見到陛下,後來,又有新人入宮,嬪妾能見陛下的次數越來越少,並且嬪妾知道,以後宮裡還會有更多女子進來,嬪妾的一生,都會在這樣的等待裡度過,嬪妾不願意。”司徒漪忍不住開口,語氣略重:“所以這是你害人的理由?”“嬪妾才十七歲,已經知道日後幾十年的生活是怎麼樣的,嬪妾就想,如果不是陛下非要選嬪妾進宮,嬪妾會不會嫁個如意郎君,以後幾十年和和美美,不用擔心日後的某一天醒來,眼看著新進宮的妹妹們位份一個個比嬪妾升得快升的高,而嬪妾,永遠是順儀,永遠在這籬秀宮裡,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說到這裡,許順儀反問一句:“淑儀娘娘覺得嬪妾不該恨嗎?覺得嬪妾還是應該感恩戴德當日能中選被挑進來坐這個豪華的牢嗎?”司徒漪語塞,從私人感情上說,她內心是認同許順儀的某些看法的,隻是她不能說出來,不符合她的身份,而且,她也不認為因為這些理由,許順儀能那麼害周貴儀:“你害周貴儀為何要用那麼殘忍的法子?先致她毀容,再害死她,讓她經受那般大的折磨。”許順儀說了一陣話,原先整齊的長發散了一大片到胸前,許順儀伸手順了順烏黑的頭發:“周貴儀仗著受寵,多次到嬪妾這裡耀武揚威,前幾她拿了塗醉來嬪妾這裡,笑著問我,妹妹知道這個胭脂有多好聞嗎?嬪妾說淑儀娘娘送了嬪妾一盒,周貴儀卻說,淑儀娘娘賞的,跟陛下親自賞的怎麼一樣,言語之中皆是對嬪妾的蔑視。”司徒漪很有些吃驚,在她印象裡,周貴儀為人很和氣,對誰都是微笑客套,待人禮貌有分寸,這大概也是除去美貌之外她最為得寵的原因之一,沒想到,許順儀口中的周貴儀則是另外一番模樣。前不久她們從皇後宮中請安出來,周貴儀請司徒漪去賞魚,許順儀很不滿的衝了周貴儀幾句,彼時司徒漪隻以為許順儀不滿意她跟其他嬪妾走的太近,現在想來,應該是有積怨在其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