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姑姑的記憶,其實很模糊,顧謹然已然有點記不得最初聽說姑姑是在什麼個情況下。隻隱約記得父親說她是個跑生意的,但似乎她自己並不那麼認為。顧謹然記得有一回她隨著父親回老家過年,才難得正巧遇見了這個姑姑。姑姑很漂亮,臉也保養得很年輕,還熱情地問自己有沒有什麼喜歡的寶石——說起來,她似乎就是那麼一個自己開工作室,四處收寶石自己設計加工出售的手工藝作者。她從不自稱跑生意的,現在想想,顧謹然都不明白自己父親為什麼要這麼稱呼姑姑。畢竟在顧謹然看來,這種設計手工藝製作類的工作,怎麼說也應該稱之為藝術家之類的才對嘛。而且藝術家總是有那麼些異乎尋常的,正切合姑姑這種常年跑得不見蹤影,手機也常常處於關機狀態很難打通的失聯人士。總之,算了算已經三天,顧謹然雖深知自己姑姑是個一乾起活來就萬年不見行蹤的家夥,卻也還是想了想去警部掛了個失蹤單。也算是聊勝於無吧。不過,記憶裡父親似乎很抗拒提起這個姑姑,所以這麼多年下來,她對這個姑姑可謂是一點也不熟。現在想想,還真是有些奇怪了——明明是這樣一個人影都不知道在哪的人,最終卻是她幫父親主持的葬禮。不過家裡除了這一個姑姑,也的確沒有什麼彆的人就是了……不過,警方之前能找到姑姑,想來現在應該也能找到才對,這就是個不錯的消息了。顧謹然歎了一聲,隨即,那一點停留的注意力很快被掛了電話、神色凝重地開始宣布新單內容的老板轉移了。確切的說,全小隊的注意力,又一次集中到了老板這兒。自打前幾天那一場雨,H市就好像打開了什麼開關似得,天氣瞬間涼下來。顧謹然雖然已經穿著長袖的襯衫,也還是忍不住在冷風裡打了個寒顫。陰天,雨落落停停的,整個世界都黯淡了幾分。“這回的事,麻煩大了。”老板說完,從塞西爾手中搶過他手中的報紙——等會,塞西爾又是什麼時候撿的報紙?這家夥可真是手速非人哪,尤其是,在撿東西的時候。……果然,人類已經無法阻止塞西爾亂撿東西了。算了,這種細節不重要。“還記得之前我們在靈界的陷阱裡看到的那些小鬼嗎?”因為沒有人插話,老板肅然的語調顯得格外沉重,他施施然舉起了報紙,“那些東西,似乎,跑到人界來了。”顧謹然隻覺得眼角一跳。心下,悚然一驚。“目前暫時壓下了一些消息,將場所封鎖了,隻能是趕緊過去看看怎麼緊急處理一下再論。”老板這麼說,然後那報道方正的黑體大標題看得顧謹然心驚肉跳——未知力量襲擊中央街道,或有猜測是外星人?飛快地拋卻什麼磚家“外星人”的胡謅,顧謹然直覺事情或許比他們想象中的更糟糕.但是此刻,她當然也不好將這毫無依據的感覺說出口徒增困擾。她於是隻是安靜地聽老板安排,甚至沒有提出自己的事怎麼辦。怎麼辦?還能怎麼辦呢?比起拖了時間,讓這些東西造成更大的傷害,她去追查那毫無頭緒的無頭冤案也隻是給全工作室拖後腿。即便父親在世,想必也是支持她的……一定。顧謹然的決定做得很堅決。其實她素來就是一個決絕的家夥,效仿繼承父親的事業考上警校也好,成為一名風裡來雨裡去需要出現場的痕檢員也好,甚至是代師調任也好……所有決定,她總是那樣飛快地分辨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片刻,抉擇落定。或許看起來好像很快,但是一瞬間可以思考的東西之多,心念百轉。如此算起來,實在已經是很鄭重——畢竟,現在的時間,貴得,值不知多少性命。性命,終歸都是無價的。一路無話。似乎大家都各懷心事,但不自覺流露的神色和互動傾向的微動作,出賣了各自對集體中他人的擔心。這群人,不正經起來那麼皮,現在卻又可以這樣認真。真的工作起來,一個個都可以混充“靠譜”了。麵對這樣一群讓人安心的家夥們,顧謹然突然覺得,不論這一次事情有多大……她有信心。就算,是她這個新人完全不了解的靈界事件。簡述甚至還特地用掉了一張符紙,隻是為了拍拍她的肩。動作幅度很輕,足以見得那人的小心。要知道,身為常年使用解剖刀的法醫,力道其實是很大的。而拍肩這種動作,比起其他的什麼都更接近於夥伴性質,也更容易讓人接受。並且,肉眼可見的,很有效。車還是開得很快的,在老板各種手段之下,一行人,飛速趕至事發地點。或許是因為還是來晚了一步的緣故,幾人抵達時,沒有看見那些肆虐的小鬼。而且是,一個都沒有。這個請況顯然比小隊幾人孤零零的同時遭遇全體小鬼還要糟得多。畢竟逃跑的時候說不定還能套路套路,順道繞個圈下個禁製把這些家夥打包起來,省的東一隻西一隻的四處分散。再不濟,也好歹看清了敵方力量。而現在,光是找到那些不知所蹤的家夥就令人頭疼,更糟糕的是如果不趕緊找到他們,說不定還會有更多案件發生!簡直麻煩到頭大。而且,這個空蕩程度,實在是有些令人生疑。就連電話裡說是已經在場的那些便服的道門人士,也一個都看不見,整個場景空得仿佛所有人突然消失,莫名的壓抑詭異感。大概是因為剛剛發生了襲擊事件,整個街道被封鎖的緣故,所以整條大街空空蕩蕩的,一反平日裡的繁華喧囂。……疏散工作做的那麼及時嗎?而且,圍觀群眾呢?幾個人站在什麼都沒有的街口,看著周圍繁複擁擠的高樓皺眉,大概是都覺得哪裡不太對。顧謹然隻覺得這些建築都眼熟得緊,但又仿佛,和記憶裡市中心大街的那些有些出入。但又很難講,到底是哪裡不一樣。或許,僅僅隻是商鋪更新換代的比較快而已?不論如何,既然街道上沒有,至少也應該徹底檢查這些高樓吧。正當顧謹然本著警員應有的縝密心理,猶豫著打算從某一個樓開始徹查的時候,卻被飄到她前頭的簡述擋住了去路。當然,沒有實體的簡述是不可能擋住她的動作的,整一個過程又是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於是——顧謹然一個收勢不及,整個人穿過了簡述的身體,然後,就在那隻手無可避免地穿過樓道門界限的時候!巨風,迷霧,還有無垠的黑暗。像是偽裝的玻璃被瞬間打破了一樣,就在這一瞬,洪水決堤。無數的鬼魂,簇擁擠挨著直衝了過來,聲勢駭人。場景有那麼些許熟悉,讓顧謹然想起了上一次在靈界的陷阱。隻不過這次的這些鬼魂不再是無組織無紀律了,它們的動作也不是之前那樣毫無章法的亂衝亂撞。顯然比上次更難纏。所以,剛剛的那些,都是幻術?又是陷阱。“什……可是我們剛剛根本沒有接收到暗示媒介啊?”林小巧有點傻眼,毛絨的耳朵瞬間聳立了起來。跟老板呆在一起時間長了,她顯然也知道了不少靈界術法的知識。比如說,像是這樣大型的幻境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用的。它一定會有一個觸發媒介,形式雖然是多種多樣的,但是至少,中招者必須得先和媒介接觸,隨即才會一點點陷入幻境。與先前靈界那個偷換“門”的術法不同,這個更為高級,也更難實施。當然,效果也更好更難對付。所以,剛剛即便是這群非人,也都和顧謹然一樣僅僅隻能覺得哪裡不對而無法搞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麼鬼。可是現在就不一樣了——自幻境而來的攻擊如此迅速,可是動作更快的,是打鬼工作室操作熟練的這一群。最快的老板甚至早於那攻擊真正落到顧謹然身上之前,就已經結好防禦法訣,還有餘力給予反擊了。他手臂上的二白甚至有些沒反應過來,隨著動作被甩了一下,才狼狽地撲扇著翅膀從老板上臂飛起,以顧謹然肩膀為目的地飛行了。緊隨其後的簡述和林小巧就顯得更加普通,林小巧仿佛是知道陳乾一定會做這麼一個防禦措施一樣,放開了全力進攻。這種信任和默契度,顯然這合作已經有過多次。塞西爾在一邊掏出個設備瘋狂敲著鍵盤,大概是在研究如何破解幻境。其動作之大,即便是如此混亂嘈雜的現場,也能隱約聽到他敲鍵盤的聲音。而簡述先是拍了符咒將顧謹然拉回後方,隨即將手探進白大褂內側口袋,卻掏了個空——顧謹然意識到,他是在掏解剖刀,她趕忙翻了翻背包,遞過。簡述很自然地接過了他的刀,找準老板和林小巧攻擊的遺漏,一一補充。順帶將最危險的顧謹然時刻安置在隊友保護之下。自此,一個分工固定合作熟練的工作室小隊,火力全開!作為新來的,戰五渣顧謹然自然也不想給這樣的一個隊伍拖後腿,所以她儘力躲避著流竄到她附近的攻擊,姿態不可謂不狼狽。肩上的二白倒也沒閒著,這也是顧謹然第一次瞧見它的攻擊方式,如果不是在這危險的情況下看,甚至有那麼點搞笑——這隻雪白的大鳥從它那鉤子似的大嘴裡噴出些光球來,要不是那大煙腔著實有特色讓人一聽就知道是大白鳳頭,活脫脫就像是一哥斯拉。那個頭毛豎的,奶凶奶凶的。二白的存在抵消了不少歪向顧謹然的攻擊力量,奈何雙方的戰鬥太過激烈,還是有很多攻擊險險擦過,甚至是被擊中了!形勢依然不妙得讓顧謹然想收回之前“那種情況比同時遭遇所有小鬼還糟”的判斷。對方似乎早有準備似的搬出各種攻擊套路,他們卻隻能時刻保持高度警惕以正確應對。幻境的空間似乎無限延伸,看不到儘頭,也找不到出口。一片的黯淡漆黑裡,鬼魂們的嘶吼聲,空氣極速流動的風聲……在此刻彙聚作一派激烈得讓人心驚肉跳的戰鬥圖景。源源不斷的攻擊,愈發吃力的躲避。可是這樣,實在是太過被動了!“塞西爾,破解進度。”老板一麵瘋狂地抵擋著攻擊,一麵抽空回過頭去詢問,語意裡的焦急意味難以抑製。但是塞西爾沒有回話,這個在工作上素來認真又專業的吸血鬼黑客此刻的神情也很焦灼,顧謹然甚至可以看到那雙藍色的眸子隱隱透出些血紅。她還記得林小巧說,這位吸血鬼先生極少卸下他在人界那金發藍眸的偽裝,顯露出銀發紅眸的本來麵目。看來他此刻也很頭疼,情形實在是不容樂觀。可是這裡是幻境,是對方專門引他們來的巨大陷阱。再這樣下去,無可避免的會出現受傷甚至是——!正在顧謹然因為分神思考的時候,新的一波攻擊來得又快又猛烈,精神高度緊張過久,在剛剛敵方勢頭漸微時鬆懈了的工作室眾人竟沒有來得及做出正確應對。一團被阻擋改變了攻擊軌道的黑霧,恰好朝著毫無戰鬥力的顧謹然這邊來了!沒有了。突然,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