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謹然睜開眼,是工作室眾人擔憂的目光。隨即雪白的羽毛遮擋了視線,她下意識伸手去撥開,觸感溫熱。腦子還在一片漿糊的狀態沒反應過來,緊接著聽到的鸚鵡叫喚聲倒讓她瞬間從一片迷蒙中清醒過來。連帶的,意識也逐漸明晰,像是無數無序的交織亂線裡頭,終於找到了線頭。一抽,便全數散開,化整為零作單獨的一道直線。可顧謹然還是不明白。怎麼回事?現在是什麼時候,為什麼他們還在這?還是說,剛剛的一切都隻是夢,隻她一個人遭到了什麼精神攻擊?隻是這麼一想,恰好林小巧就來了這麼一句:“你終於醒了嗷,剛剛你莫名其妙暈過去,老板說你可能中了幻術。”說著,招牌式一躍而起,飛撲。姿勢標準,威力巨大,顧謹然覺得自己簡直像是重重遭了一拳,應該要吐血三升才對。是說了林小巧能不能控製好力道啊摔!顧謹然倒吸了一口氣支著自己站穩,隨即定了定神,思考起她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陷入幻覺的。人做夢時,往往無法知曉夢的開端,隻憑空出現在了一個或熟悉或陌生的場景,腦海裡有明確的目的認知。隸屬於精神攻擊的幻境,或許亦然。所以要單靠著回憶找到她進入幻境的開端,多半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顧謹然,一個常年不懂就問的乖寶寶,便於是誠心誠意地發問:“我剛剛,是什麼時候暈過去的?”怎得都不記得前頭有什麼異樣。“電話。”簡述的話似乎永遠都那麼少,即便是在顧謹然麵前,也頂多不過加了一句,“另,我的手術刀……”不,不對。顧謹然是冷靜的,這種冷靜在被簡述引導之後愈發有加強的趨勢,甚至於分析的縝密程度,都有所提高。不論如何,此刻,很慶幸這一點讓她能在這一秒維持反駁“真實”的能力。即便是在這真實幻象裡。是的是的……這裡,才是所謂的幻象。如果說她隻是剛剛想到那個可能性,林小巧就同時提出證明的話語僅僅隻是巧合的話,那麼認知模式呢?她一直認為簡述的刀是“手術刀”,僅僅隻是因為她在警校時錯誤的舊認知,一直沒強迫自己改罷了。但簡述從未自己開口這麼稱呼,而嚴肅說來,那明明應該是“解剖刀”才對。她這麼想想就算了,簡述作為專業法醫,怎麼可能也跟著錯。還有,知識範疇。如果真的隻是她一個人中了先前的幻境,那幻境裡的林小巧不可能說出她完全不知道的東西,比如說幻象施展需要媒介之類的全新知識點,根本就不在她的知識體係裡。所以,不管剛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現在,都更像是她一個人的幻想。警報聲,突然那麼一下子就炸開了,瞳孔聚焦,視線逐漸清晰——這裡,不是剛剛她們來到的父親出事的街嗎?這一次,那些小鬼與黑霧都不見了,隻留下惡戰之後負傷的幾人,在繁華的大街人行道上迷茫。她聞到了血腥氣。在大城市並不清透的雨水衝刷之下,鐵鏽意味更甚。那味道明明是若有若無的,卻偏偏讓人在意得要命,像是猩紅又紮眼的曼珠沙華,妖冶地閃爍著窮途末路的冷光。更何況她作為一名痕檢員,本來就應該是事無巨細的。有人受傷了。而這裡,能稱得上是“人”的,大概就隻有她和老板。所以,究竟是誰被傷到了,昭然若揭。不過,隨著這淅淅瀝瀝的秋雨落下,剛剛那遮蔽了整個世界的陰雲倒是得以稍霽,天色也比剛剛稍微亮了幾分。“喂?”老板的聲音,帶著些許沉悶感,巧妙地從周遭嘈雜裡脫離,“……什麼?”是人界警方。怎麼會?一個小時之前的情節,完全一致地上演,就好像他們被什麼沒由來的bug卡回了原來的時間點,可是隻有四周車水馬龍的嘈雜聲,提醒著幾人,之前的的確確已經發生過一模一樣的劇情。“抱歉。”陳乾的神色裡,第一次出現了自責的歉意,他顯然已經明白了什麼,“之前那一個電話,就是媒介。”所以,老板便成了媒介傳播者。所以,所有人都無法抵擋剛開始那個大型幻境。所以,當真正的電話打來時,媒介就失去了效力,幻境打破。對方根本是料到老板的實力最強,乾脆假借他的手,來完成這一術法。可真是狡猾得要命。顧謹然終於理清了事情的真相——從老板接到之前那個電話,到剛剛這個真正的電話響起,期間的經曆,都是集體被媒介引入的幻境經曆。而剛剛那個……大概,就真的是她一個人遭到的攻擊了。畢竟她還記得進入那段小幻象之前,自己最後的記憶是被一團黑霧擊中。“不過,好消息是,”陳乾正色收起了電話,隨即還是收回了所有情緒進行必要的現狀科普,“襲擊似乎並不以吸引公眾目光為目的,目擊者不多,消息已封鎖。並且,道門已介入輔助調查。”這意味著他們有了更多的時間解決這件事。但,也意味著,敵人去向不明。……所以,之前塞西爾撿的那張報紙果然也是假的嗎?正這麼想著,無意間瞥見簡述用他那素來溫度過低的眼神注視塞西爾,這家夥看來也想到那張報紙說不定也是個媒介催化劑之類的東西了。顧謹然憂鬱地想,她現在似乎也有點理解工作室眾人先前那優秀的憂患意識了。同為塞西爾亂撿受害者聯誼會成員,同病相憐啊。儘管老板並沒有說那張報紙,然而塞西爾自己似乎也若有所悟,操作熟練地在亂撿東西惹了麻煩之後懊悔不已,自我糾結了起來。顧謹然看著他同上次一模一樣的懊惱小表情,一麵硬生生忍住吐槽的欲望一麵暗自腹誹,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我錯了,下次還敢”吧。她還沒冷漠完,就聽才反應過來的林小巧砰地一拳打了塞西爾的肚子,其動作姿態,簡直和幻境裡看到的她打自己一模一樣:“好哇塞西爾,你之前又亂撿東西,你看你害的!”扶額,這位的反射弧大概是繞地球兩圈的。而且,這個事的主要責任似乎,並不在塞西爾呀。當然,以上內容顧謹然隻敢不負責任地想想,說出口?彆開玩笑了,她一點都不想體驗林小巧的“小拳拳捶你胸口”,會出人命的啊摔。“好了。”老板似乎也看不下去,上前阻止了兩位,“不許在此打架!”顧謹然用眼神拚命暗示:看到沒,老板才是正義的化身,自己的責任就是自己的。順便在心裡給他點了個讚。簡述:“你眼皮怎麼了?”陳乾:“要打回去打,現在趕緊都給我上車,開工了。”顧謹然:……對不起我錯怪你了老板,原來你根本也不是什麼正直人!“老板,我可以不需要一直跟著隊伍,可以先回去查找資料的。”塞西爾卻好像是要將功贖罪一樣主動請纓,而這一舉動顯然遭到了林小巧的強烈讚同。“對嘛,讓你之前作死亂撿東西,現在不去好好工作改過自新,還跟著我們去道門充當打醬油的,”狼人小姐哼了一聲,著張牙舞爪地下了定論,“你又不像小痕檢員這樣需要保護,絕對是偷懶。”隻不過,陳乾又豈是隨意下決定之人。“既然是要去道門,還是一道吧。”陳乾這麼決定,並簡單作了些許解釋。剛剛的幻境所造成的傷害現在還不明晰,在場又沒有懂得相關知識的人,不如跟著他先去道門找醫療人員看一看各自情況,再順便了解一下事件詳情,才好進行下一步工作安排。“老板與道門關係匪淺。”看著顧謹然有些沒弄懂的樣子,簡述低聲給她添了一句備注,又道,“總之,有老板出麵,基本可以不用考慮資料的真實度。”顧謹然受教地點了點頭,下意識側過頭想道謝,卻驚覺簡述似乎靠的有點近了,那張冷冽精致的臉就在麵前。但現在情況紛亂,她自然沒有功夫去細想,隻覺得這家夥經曆了戰鬥也應該很累了,雖然麵上沒什麼,動作鬆懈一點也是正常情況。而此刻,陳乾看著這一群人有氣無力還沒調整好狀態的樣子,直接動手助了一臂之力,把他們一個個鹹魚裝罐似的塞進車裡。連帶了站立不穩,狼狽撲騰的二白。顧謹然看了它一眼,隻覺得二白這蠢鳥每每刷存在感的時候,永遠都在撲騰。難不成是因為撲騰起來體積大,回頭率比較高?不過大白鳳頭嘛,走地雞一隻,就算是你好好地養著它,也會自己作死撲騰起來的。仿佛是聽到了她的心聲,二白回過頭,用黑豆子般的眼睛質疑地死死盯著她不放。隨即,隻聽嘎嘎的鸚鵡粗糲叫喚聲,二白……默默地啃起了她的頭發。這哈士葵,她昨天剛洗的頭!算了算了。顧謹然也懶得拍開它。好吧,鳥類啃頭發這事兒,某種意義上這也算是幫她理毛兒,很表忠心了。微微闔目,顧謹然深知現在的平靜來之不易,作為全工作室小隊最脆弱的單純人類,趁機多休息一下省得一會體力不支拖全隊後腿才是王道。顧謹然一動不動地癱在位子上,覺察到二白啃頭發時的小心翼翼,那鬆軟的羽毛時不時磨蹭到自己的臉頰,意外地讓人心情平和。連帶車窗外,那燈光暈染人聲嘈雜的街道,也仿佛愈發渺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