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自文公後一直采用的是三軍六卿的軍政製度。即,按照級彆高低的不同,分為中、上、下三軍,每軍設立一個主將,一個軍佐,共計六人,稱為六卿。不同時期根據實際需要,再行擴充。六卿的人選從各大家族之中選出,再由國君任命。現今的六卿就分彆出自智氏、韓氏、魏氏、趙氏、範氏、中行氏六家。這六卿表麵上看來同為晉國重臣,實則,為了各自的利益和權利一直在明爭暗鬥。其中,範氏、中行氏實力薄弱,不久前被趙氏所滅;智氏實力最強。智氏,也就是阿嫵口中的荀氏,因為出自荀氏家族,故而又被稱為荀氏。那中行氏被趙氏所滅之後,荀氏一直心有不甘,想要搶奪趙氏的土地,又怕趙氏不給,所以便提出讓韓、魏兩家先割地,想以此脅迫趙氏點頭。回到魏宅,阿嫵拿著陶罐去了廚房。芅薑沒有跟著同去,她隻就一個人站在院中,定定地望著前院發呆。她知道,這次的談判注定沒有結果,她還知道,今日將會是許多人悲劇的開始。而她卻不知道,她是應該去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呢,還是任由它朝著既定的方向發展。她想得正入神,忽然來了一個黃衣少年,喊了一聲:“阿薑……”芅薑驚地一怔,抽回了神思。那少年一臉焦急地看著她,一邊擦著汗一邊問道:“阿薑,你有看到成兒嗎?”成兒是魏卿魏駒的幼子,魏成。芅薑搖了搖頭,有些心不在焉。那少年卻“哎”了一聲,自顧自地說道:“這小家夥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現在荀氏的人還在,他要是闖禍了可怎麼辦?”說著,他將目光轉向了芅薑:“阿薑,你幫我一起找找他吧。”芅薑可記得,她當初之所以被荀氏的人看上便就是因為魏成,她還不想再重演一次先前的悲劇。她“啊”了一聲,忙指了指廚房方向:“阿嫵還在等著我,我得去幫他了。”說完就想逃跑。那少年卻一把拉住了她,神色中帶著一絲不甘,道:“阿薑,你真不打算幫忙嗎?”芅薑有些煩他,拽出胳膊便道:“你自己去找吧,我沒空。”那少年遲疑了一下,忽然壞笑起來,靠到了芅薑的耳旁,道:“你不是一直想見識見識那荀瑤嗎,他就在前院,不去看看?”荀瑤是現今荀氏的族長,也是那提出要韓、魏兩卿割地的人。芅薑一聽到這句,這才恍然大悟。她瞅著少年:“石頭,你想找成兒是假的,去偷看才是真的吧?”石頭是這少年的名字,也是一直以來大家對他的稱呼。不過不同於芅薑,祖父是魏駒的門客,石頭則是魏氏的家臣之子,那阿嫵便是他的姐姐。石頭被芅薑識破了真實目的,非但沒有驚慌,反而笑得愈發燦爛。他的笑臉迎著陽光,眼中閃爍著彆樣的華光,道:“我就是很想知道,主人他們是怎樣應對大場麵的,將來我也要像他們一樣……”芅薑望著意氣奮發的少年,忽然間鼻子有些發酸。這場為名為利的爭奪葬送了多少人?最後還不是逃不過曆史的更迭……她垂下了目光,輕呼出一口氣,道:“好吧。”去前院看看也好,她也很想知道,硺顏到底和荀氏有什麼關係,他又怎麼會出現在荀氏的馬車上。芅薑帶著疑問,跟著石頭來到了魏宅的前院。談判的那間屋子外麵有人把守著,他們無法靠近,隻能遠遠地看著。芅薑因為之前的事情有心理陰影,她一直躲在石頭身後,不想往前,石頭卻興致勃勃地伸長了脖子,不住地在看談判的屋子。兩人看了一陣,芅薑有些意興闌珊,她瞟了一眼日頭,很想找個陰涼一點的地方先待一陣再來。就在此時,一個五六歲的幼童抱著藤條編成的球,沒頭沒腦地撞上了屋外的守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守衛似乎不認得這孩子,凶巴巴地瞪著他。孩子也不知道是被撞疼了,還是被嚇得,“哇……”地一聲就哭了起來。石頭一看到那孩子,驚得全身一怔,慌忙跑了過去,邊跑邊小聲地喊著:“成兒……成兒……”那孩子不哭還好,這一哭,芅薑頭都大了。這孩子不是彆人,正是魏成,而她當初也就是為了魏成,才倒黴催的走上了不歸路。她聽著魏成的哭聲,心頭頓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隻想快點跑路。果不其然,她還沒來得及跑開,屋裡的人就出來了,先出來的是她的爺爺薑重,再來是魏卿魏駒,還有另外兩個門客,最後出來的是硺顏和荀氏的人。一看到硺顏,芅薑瞬間又不想跑了。硺顏和荀氏的那幾個人臉色陰沉,魏氏這邊的人臉色也一樣不好看。芅薑掃了一眼兩邊的眾人,故意追著石頭跑到了魏成的身旁,檢查魏成摔傷的情況,想借此靠硺顏近一些,以確定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結果她剛一靠近魏成,硺顏的嘴角就上揚了起來。她心頭“咯噔”了一下,也沒敢多看,隻就不住地哄著還在哭的魏成,以掩飾自己的心虛。魏駒卻大聲喝道:“怎麼回事?”石頭忙道:“成兒剛剛摔了一跤。”魏駒冷哼了一聲:“這裡是玩的地方嗎?”石頭自知是自己沒看好魏成,讓他跑到了這裡,連連認錯。一旁的薑重一見到此,衝著他和芅薑便使了個眼色:“還不快帶成兒到彆的地方去玩?”石頭聞言,忙點了點頭,衝眾人行了一個禮後,攙著魏成的小手便往走廊一端跑去。芅薑識趣,跟著石頭也選擇了離開。可兩人還沒走遠呢,就聽得魏駒對荀氏的人道:“少子頑劣,冒犯了諸位,還望莫要見怪。”硺顏輕哼了一聲:“我荀瑤非是心胸狹隘之輩,還不至於與孩童計較。倒是方才的提議,希望魏卿及諸位好好考慮。”眾人麵麵相覷,沒有說話。芅薑卻聽得腳下一頓,再也挪不開步子了。硺顏說他自己是誰?荀瑤?有沒有搞錯……硺顏說完這句,擺了擺衣袖,便要離開。魏駒挽留道:“荀卿難得到我安邑,不多留幾天嗎,也好讓在下一儘地主之誼。”硺顏又哼了一聲:“不了,我還有事要做,韓卿那頭,想必也考慮得差不多了,我也是時候該回去了。”魏駒聽出了硺顏又在對他施壓,他沒有接話,頓了一頓,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再挽留了。”說著,對身旁的人道:“來人,護送荀卿出城。”硺顏冷笑了一聲,轉身便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芅薑這邊,她是怎麼也沒想到硺顏會是荀瑤,荀瑤就是硺顏。要知道,她看到阿嫵和石頭的那一刻,她是相信的,相信自己又回到了晉國,回到了晉國分裂之前,可硺顏會出現在這裡,這顯然在說明她根本就沒有回去。懷揣著疑問,她偷偷地看了一眼身後。不巧,硺顏走了兩步之後也轉過了身,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她的身上。四目相對,各懷心思,很快,硺顏的眼神中多出了一絲玩味。那魏駒以為硺顏又想提要求,驚地一怔,再一看硺顏那上揚的嘴角,落在芅薑身上的目光,他扭頭便將目光遞向了薑重。魏駒和薑重不交換目光還好,這一交換,芅薑崩潰了,腦子裡頓時隻剩下了一個想法,那就是她要完蛋了!眾人又是一陣麵麵相覷,魏駒帶著一絲試探,問硺顏:“荀卿……”芅薑沒等到魏駒說出下文,轉過腦袋,一手擋著臉,慌忙就跑。完了完了,她要完了!芅薑回到後院,整個人都快炸開了。她原以為沒有看到荀瑤,這一切便不會發生,可她做夢都沒想到,硺顏頂著的就是荀瑤的身份。要知道,當年就是因為荀瑤的這一眼回眸,她才被魏駒和薑重送到了荀氏的領地。如果這一切都是注定要發生的,那麼很快,薑重就要找她談話了。硺顏……該死的硺顏……一定是他搞的鬼……他到底乾了什麼……想到這兒,芅薑腦中忽然萌生出一個念頭,誰規定她就一定要坐著等死的,她有腿有腳,可以跑啊。念及於此,她乘著四下無人,悄悄摸摸地便往荀駒的宅邸外跑去。此時已經過了早市的時間,街道上早就沒了先前的熱鬨,稀稀拉拉地幾個小販,卻連一個賣吃的的都沒有。芅薑一邊走著一邊摸了摸餓得直叫喚的肚子,有些心煩。打從回到安邑,一切就變得和長安很不一樣。她沒了靈類的特質和修為,卻有了實實在在的五感。這樣的五感是她一直想要的,可是在這檔口,她卻一點開心不起來。現在的她需要食物、水,再不濟也需要錢,但她卻什麼也沒有。還有,剛剛走得急,她沒考慮過,這會兒才意識到,她根本就無處可去。她和她的祖父薑重是齊國的王室宗親,薑氏後人,因為齊國權臣田氏長期把持朝政,迫害薑氏宗親,所以他們才被迫離開齊國。如若不是命不該絕,她和祖父隻怕早已經死在了田氏的刀下。他們祖孫四處流亡,幾經輾轉才到了晉國,投奔到魏駒門下,這種情況之下,她又能去往哪裡?走了一陣,芅薑的心情變得無比低落。她望著遠處的城門,悶聲歎了口氣,隻覺得無處可去的自己還真是可憐,僵了僵,又回去了。她回到魏宅時,阿嫵正在到處找她,一臉焦急地好似她真的丟了一樣。芅薑怏怏不樂地問了一聲:“怎麼啦?”阿嫵輕呼出一口氣,道:“我以為你和石頭衝撞了荀氏的人,你祖父又要罰你了。”芅薑原以為是薑重要找她,阿嫵才這般著急,原來和薑重無關,是阿嫵在擔心她。她心頭感到了一絲暖意,便也沒那麼鬱悶了。“有吃的嗎?”她問阿嫵。阿嫵道:“有,廚房有剛出籠的粟米餅,我去拿給你。”芅薑點了點頭。阿嫵進了廚房,不多時拿了兩隻餅走了出來,遞給了芅薑。芅薑餓的厲害,心情又不太好,拿著餅便悶不吭聲地啃了起來。阿嫵盯著芅薑看了一陣,歎了口氣,好聲勸道:“阿薑,你以後彆惹你祖父不開心了,他年紀大了,身體又不是太好,你讓著他一點。”芅薑性情桀驁,薑重卻又太過剛直,爺孫倆時有衝突。大家都同住在魏駒宅邸,阿嫵自然知道他們祖孫的情況格外了解。隻是,今日芅薑和薑重又沒有發生不愉快的事情,阿嫵卻還這樣說,這難免叫芅薑起了疑心。芅薑不解地問道:“阿嫵,好端端的,你怎麼說這個?”阿嫵笑了笑,神情中有著一絲羞澀:“你也知道,我很快就要出嫁了,我希望你和薑先生能好好的。”說到此處,她頓了一頓:“還有就是……石頭,他也是把你當親姐姐的,我不在的時候,你能不能替我好好照顧他?”芅薑目光一滯,放下了拿著餅的手。石頭嗎?她這該怎麼答應,石頭可就死在了這次刺殺荀瑤的行動之中的呀!“阿嫵……”芅薑話到嘴邊,欲言又止。阿嫵一臉懇切地望著她,卻還不知道是怎樣一個情況。芅薑張了張嘴,剛要說話。魏駒身邊的一個隨從卻跑了過來,傳話道:“阿薑,薑先生找你。”芅薑心下一怔,再也發不出聲了。薑重現在找她八成是為了荀瑤的事情,顯然這又和她經曆過的那段重合了。阿嫵的囑托……石頭的命運……她的結局……作為這整件事的最關鍵人物,她能夠力挽狂瀾嗎?芅薑再也不敢想下去了,慌忙將手裡沒吃完的粟米餅塞到了阿嫵的手中,道:“祖父叫我,我去去再來。”說完,快速地逃離了阿嫵的視野。斜陽西墜,餘暉透過雲層灑落庭院,那絢爛的金色瑰麗無比,卻晃得芅薑有些睜不開眼睛。她走在去見薑重的路上,邊走邊想著阿嫵剛剛的這些話,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心頭卻還有一份忐忑的情緒,忐忑到她都不想去見薑重。在來人的帶領下,她來到了庭院中的棗樹旁,薑重就站在棗樹下等著她。棗樹碩大,綠蔭如蓋,薑重當風而立,雖是布衣素服,滿頭華發,卻依舊不掩一身文秀之氣,隻是他太過清瘦,也太過單薄,總讓人有種被風一吹就倒的感覺,而他的神色中也有那麼一絲憔悴,儼然最近沒少操心。那帶路的將芅薑帶到後便離開了,隻留下芅薑一個人。芅薑懷著複雜的情緒喊了一聲:“祖父……”薑重點了點,問芅薑道:“剛剛阿嫵和石頭在到處找你,你去哪兒了?”芅薑並不想說實話,隻道:“沒去哪兒,我就四處轉了轉。”薑重又點了點頭,目光卻一直停留在芅薑的臉上,頓了片刻才道:“你有心事!”芅薑微地一怔,抬起了目光。薑重卻沒有追問,輕笑了一聲,將目光轉向了一側的小道,道:“我們祖孫好久沒好好聊聊天,說說話了,陪我走一走吧。”薑重不是一個懂得閒情雅趣的人,在芅薑的記憶裡,他總是不苟言笑,古板、嚴肅,有時候甚至苛刻地不近人情,這種主動邀她散步談心的事情更是沒有過。芅薑僵了一僵,心裡忽然間便有些難受,她轉開目光,故意隱去情緒,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