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呼嘯,帶著無儘的寒意。芅薑沉浸在殺戮之中,漸漸忘卻了自己。一片死寂之中,她聽到有人在喊她:“阿薑……阿薑……阿薑……”聲音很好聽,也很熟悉,像是一個孩子的,又像是一個男子的,又像……芅薑猛然一怔,睜開了眼睛,可見到的,卻又是遇到小女孩的地方,一切的一切還是初時的模樣。小女孩瞅著芅薑那魂不守舍的模樣,不滿道:“大姐姐,你快把蝴蝶給捏死了。”芅薑遲疑了片刻,轉回了目光,同時,她又瞟了一眼那曬太陽老者。老者回了她一個笑容,一如來時般可親,而小女孩卻也還是原樣。連著兩次出現同樣的狀況,芅薑的思緒頓有些混亂。她悶悶地呼出一口氣,放飛了手裡的蝴蝶,目光微地一滯,卻又定在了小女孩的身上。這一路走來她一直小心提防,唯一的鬆懈便是和小女孩說話的時候,而後便一次又一次的陷入了怪異的循環。她知道,會變成這樣絕非偶然,一定有原因,可是這個原因是什麼呢?人為操縱?蝴蝶?那麼,眼前的一切和方才西所見,又哪一個是真?小女孩被芅薑盯地有些發怵,不知所措的喊了一聲:“大姐姐……”芅薑目光波動了一下,揚了揚唇角:“時辰不早了,我該離開了。”小女孩未曾說話。芅薑轉身之際,忽然回頭,一掌擊向小女孩的胸口。事發突然,毫無預兆,那小女孩慌地便往後退去。芅薑一看她動作如此敏捷,心下暗笑,攻勢愈發迅猛。一來一回之間,那小女孩意識到了芅薑在故意試探,連忙示弱:“大姐姐,你要乾什麼?”然而芅薑早已識破了她的偽裝,又哪還會客氣?一把便揪住了她的胳膊:“還裝……”“大……”那小女孩本想著再撐一會兒,可瞅著芅薑如此篤定,她自知裝不下去了,急得大喊:“停!”芅薑卻毫不客氣:“怎麼,怕了?”趁其不備,一個擒拿將她按到了地上,厲聲嗬問:“你到底是誰,想乾什麼?”那小女孩一看還沒動上手自己就輸了,霎時有些鬱悶:“這話該我問你,你闖進這鎖生塔想乾什麼,抓我又想乾什麼?”鎖生塔?芅薑一愣。小女孩卻又道:“你該不是認為是我想困住你吧?”芅薑將信將疑看著她:“不是你嗎?”小女孩道:“設置困陣需要極大的靈力和能量,我都能輕而易舉的被你抓住,你覺得我有這個能力?”芅薑知道這句她說的是實話,沒有反駁,隻就瞟了一眼周遭,問道:“你說這是鎖生塔?”小女孩被按得胳膊疼,一臉的不滿道:“不然呢?鎖生塔本來就是利用玄都觀中的三清之氣凝結而成的結界,你不知道嗎?”凝氣而成?芅薑忙問:“那這藏書樓……”小女孩道:“這藏書樓是玄都觀最重要的地方,當然神鬼莫侵。”所以,那鯉魚精說進了這藏書樓就可以找到硺顏是這個意思?芅薑沒心思去想那麼多,直接問那小女孩:“我來這兒是找人的,你知道夢魔硺顏嗎?”“夢魔硺顏?”那小女孩微地一驚,扭過頭來瞅著她:“你找他做什麼?”芅薑道:“我有事想請他幫忙,你認識他正好,他人在那兒?”那小女孩一聽到這兒,莫明其妙地笑了起來:“找他幫忙?你在逗我嗎?你可知進了這鎖生塔的最後都變成了什麼樣,他還能好?”芅薑遲疑地望著她,有些不解。小女孩抬手朝著空中一揮,而伴隨著她的動作,青山秀水瞬間崩毀。眼前的隻剩下了一幅惡鬼爭鬥相食,地裂山崩,屍骨堆積的畫麵。芅薑被剛才的事情搞出心理陰影了,她一看到這個,按住那小女孩的手不由地收了收緊。那小女孩餘光掃過芅薑,卻一臉意料之中的表情,笑得愈發詭異:“你以為你剛剛看到的是真的?我告訴你,這才是真的……”說著,她慢悠悠地將手伸進了岩漿。可是血肉之軀怎敵岩漿熱度?她那纖細的小手頃刻化作白骨,又變成灰燼。這畫麵有些驚悚,驚地芅薑一怔。那小女孩卻又扭過頭,笑看著芅薑接著道:“這些惡鬼原來也和你一樣,進來時都是好好地,可慢慢地就喪失了自我,迷失、沉淪、變成了現在這副鬼樣子……”她仿佛有著攝魂奪魄的能力,雙瞳中流轉著詭異的紫色華光,絢爛、神秘,讓人移不開目光。芅薑隻覺得她有些不太對,抓著她的手不由地又收了收緊,可那小女孩卻在此時突然虛化,沒了實體,麵容也漸漸地變成了一個成年男子的模樣。那是一個麵貌張揚的男子,有著女子比女子還要妖嬈的臉龐,一雙桃花眼似醉非醉,風流婉轉,上揚的嘴角透著輕佻,卻又毫無女子之氣。他前額的發絲鬆散地束在腦後,凸顯出麵部精致的輪廓,餘下的披在肩頭,又使得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放蕩不羈。他的穿著一身靛藍色的寬袍,同樣的鬆鬆垮垮,而那袒露的領口更是讓人一眼可看見他完美的鎖骨和健碩的胸膛。芅薑一看到這兒,意識到自己被耍了,氣憤地一把握緊了雙拳。那男子卻笑得愈發得意:“是不是很憤怒,你很想殺了我?”芅薑怒喝道:“那你到底是誰?”那男子道:“你不是很想找硺顏嗎?其實我可以個你一點提示,他還活著,不過能不能找得到,那就看你了。”說罷,衝芅薑拋了個媚眼,身形一散,便化成無數光點失去了蹤跡。那男子一消失,周圍亮堂了起來。芅薑心下憤恨,咬了咬牙。惡鬼們的麵容跟著清晰了,竟全都是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孔。接連遇上這種事情,芅薑已然沒了初時的恐慌,她收回目光便想追那男子而去。可剛一轉身,卻發現情況不太對勁,她頭暈地厲害,頭重腳輕,站都站不太站得穩。一邊,惡鬼們的爭鬥卻愈發地激烈,相互撕咬地血肉橫飛。其實,芅薑在看到這些惡鬼的臉的時候,她是有心理準備的,她告誡自己這次怎麼也不能被擾亂了心神。可此時此刻,她卻還止不住的亂了。那是一個極為恐怖的畫麵,不僅僅是視覺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她就那樣看著一個自己咬死了另外一個自己,而這個自己又被第三個自己咬死。地上躺著的,撕咬之中的都是一樣的麵孔,一樣的猙獰,而這個麵孔卻還是她的……忽然,一個惡鬼撲了上來,一口咬向了她的脖子。芅薑強打精神,一掌擊飛了他。她這一動,惡鬼們像是接到了某種信號,丟開了手中的獵物便蜂擁而來。芅薑挪動了一下腳步,想逃,可腦袋卻越來越沉,眼前的畫麵也越來越模糊。她意識混亂之中就隻覺得胳膊很疼,肩膀也很疼,還有咽喉,全身都變得很疼。而惡鬼還在不斷向她聚集,他們貪婪地啃食著她的靈體,將她拽向底層裂縫,像蜂群一樣烏壓壓地一片,將她層層覆蓋、掩埋。很快,芅薑沒入了岩漿,一點一點沒了蹤跡。忽地“轟”一聲巨響,地縫中的岩漿如血海巨浪,驚天爆起,一團藍色的光影從岩漿巨浪之中被人重重地扔向了地麵。惡鬼懼怕岩漿,在熱浪衝擊之下倉惶四散。而那光影落地之後也顯出了本尊,正是剛剛那個小女孩所化的男子。那男子落地摔得極重,地麵都被砸出了一個大坑,可他卻好似沒事一般,撩了一下肩頭發絲便瞅向了空中。而伴隨著他的動作,半空之中也漸漸顯現出了一個人形,那竟是被惡鬼拽入岩漿的芅薑。那男子自以為高明,輕而易舉的便讓芅薑著了他的道,可是他沒想到,芅薑一直防著他,早在擒住他的時候就已經給他下了一道禁製,這道禁止不僅影響到了他的法力發揮,還被芅薑輕而易舉的便找到了他,他可謂敗得徹底。芅薑落到地麵,冷冷地看著那男子:“怎麼,還沒玩夠嗎?”那男子沒有絲毫的恐慌,反倒“哈哈”大笑起來:“我就想知道,心魔深重如你,怎麼陷進去了還能出得來?”芅薑皺了皺眉,有些沒聽明白:“什麼意思?”那男子指了指遠處爬行的惡鬼:“你覺得這鎖生塔為什麼叫鬼神禁地?還不是進來的都給逼瘋了,變成了行屍走肉,就像他們那樣……”芅薑不解:“那為什麼你沒事?”那男子懶懶地扭動了一下身軀:“我又不是被封印進來的,為什麼會有事?”不是被封印進來的?嗬,當她是三歲小孩嗎,這種鬼地方除了被封印的,還有哪個會自願進入?芅薑沒興致看他搔首弄姿,一把揪住衣領將他拽了起來:“跟我走!”那男子一臉莫明:“去哪兒?”芅薑道:“出去幫我去織一個夢。”那男子訝異地看著芅薑:“你要我幫你織夢?”芅薑瞟了瞟他:“你不就是夢魔硺顏嗎,還裝什麼裝?”開始她也沒覺得他會是夢魔,直到看到他紫色的瞳仁,又被他催眠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要找的人就在眼前。硺顏一見芅薑如此篤定,自知再裝下去也沒什麼意思,笑著便伸出一條胳膊,攬住了芅薑的肩頭:“那你有把握從這兒出去?”芅薑此生最恨彆人動手動腳,之前在南山遇到的那個神經病,她是因為打不過他不敢動手,可此時卻不一樣,對於硺顏這個手下敗將,她哪還會客氣?一個反擒拿便將硺顏給按了下去。硺顏始料不及,疼地“嗷……”一聲慘叫。芅薑哼了一聲。硺顏卻故意地後背挨著她道:“你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怎麼這般暴力?”原本,芅薑並不想理會他,可是他那挑逗的眼神,曖昧的語氣卻一下子讓芅薑想到了方才被小女孩親的那一口,鬱悶地便一把將他的手臂又往後背上方抬高了幾分。硺顏吃疼,“啊”地又是一聲叫喚,可是卻叫得浪蕩無比,好似十分享受一般。芅薑知道,指望硺顏正常一點是不太可能了,她受不地一把丟開了他,望向了遠處又出現的藍蝶。說起來,似乎這藍蝶便是所見到的一切的關鍵,每次她入幻能看到它,清醒了還能看到它,隻不知想出去,是不是還能利用它。她思忖了一陣,朝著前方抬了抬下巴:“看到那藍蝶了嗎?跟著它走。”她想,莊周夢蝶,分不清真實和幻境,如果這裡的一切是按照這個原理所設,那麼把藍蝶比作莊周,最終的結果還是要歸於現實。硺顏將信將疑地瞅著她:“你確定?”芅薑卻懶得解釋,一把將他推向前方:“讓你跟著就跟著,哪來那麼多廢話?”硺顏無奈的聳了聳肩,隻好跟上藍蝶。芅薑跟在了他身後。現在芅薑心態平和了,再看四周的景象也不覺得之前那樣恐怖了,不過惡鬼們都還在,這次她終於看清楚了他們的樣子,一個個麵目猙獰、扭曲,早已沒了人樣。莫明地,她感到了一陣後怕。如果方才,她看到祖父的那一刻放任自己沉淪下去,是不是現在她也會成為了他們之中的一員?她想到這兒,目光不由地轉向了硺顏。如此環境,硺顏居然待了上百年都沒被吞噬,還有閒情戲弄彆人,他的內心得有多麼強大?利用人心的浮動來結成困局,要出去自然得心靜如水。心知此理,芅薑不敢再胡思亂想,她收回心神繼續往前,雖然所過之處的景象不斷變化,環境比之前的還要惡劣數倍,卻最終也沒能再讓她淪陷。芅薑和硺顏走出藏書樓時大雪還在下,已經堆積了一尺多厚。芅薑望著白茫茫的雪景長舒一口氣,終於有了踏實的感覺。硺顏卻是一副怡然自得的姿態,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好久沒看到過雪了,還是那麼冰冰涼涼。”芅薑笑看著他,道:“懷念吧?這外麵的世界。”硺顏遲疑了一下,轉來了目光:“你要我幫你織什麼夢?”芅薑沒有明說,隻道:“跟我去長安縣縣衙,你自然會知道我要你織什麼夢。”硺顏倒也好說話,他沒有多問,很乾脆地便跟著去了。第二天,滿城的人都在議論夢境和肉瘤的事情。是的,夢境和肉瘤。芅薑要硺顏織的夢就是關於那肉瘤的。長安城中人數眾多,究竟哪些人吃過那肉瘤很難一一排查,芅薑利用硺顏織出的夢境,讓那些吃過肉瘤的人知道自己的處境,並引導他們去縣衙尋求庇護,以方便集中保護。她這個方法很管用,夢境散布出去的當天便就有人找上了縣衙。長安縣衙正為這案子煩著呢,一看到有人上門求庇護立馬將人留了下來。一方麵他們繼續繼續調查;另一方,他們也給這些人找了一個安置點,並請來了寺廟裡的高僧坐鎮,以防真是不乾淨的東西作案。芅薑瞅著事態在往自己引導的方向發展,她感到了一絲欣慰。硺顏卻有些詫異,反反複複將芅薑打量:“看不出來,你冒著那麼大的風險闖進鎖生塔居然是為了救人。”芅薑懶得給他解釋,事情完成之後,又將他押回了玄都觀,關了起來。硺顏竟不氣也不惱,隻問芅薑道:“我們還會再見麵嗎?”老實說,芅薑對硺顏沒有什麼好感。先且不提硺顏人品如何,就先前發生的那些事情就足以讓她心裡默默地掐死他十幾遍。芅薑遲疑了一下,笑著望了望四周:“我看還是不用了吧,此處我應該不會再來了。”硺顏揚了揚唇,笑得頗有些耐人尋味,他似乎並不這麼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