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千結錯第四(1 / 1)

“說什麼胡話!”我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一手推開正要撲過來的沈智仁:“胡扯什麼,我好好的,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死啦?”沈智仁很傷心地抹了一把淚:“我找了你半天,他們都說你在雪地裡,我擔心天寒把你凍著,趕緊跑過來,沒想到你就昏倒在地上。”說完還小小地抽搭了一下。我拍了拍身上的雪道:“找我做什麼,我好好的。”沈智仁看了我一眼並不回答,繼續抽搭,臉凍得通紅。我也十分無語,看他這副樣子雖然搞笑,但也十分真誠,心軟了下,把語氣放和緩些道:“看你也蠻心善,不和你計較,以後彆為我操心。男子漢大丈夫,彆動不動就掉眼淚,人家見了會笑話。”沈智仁板起臉一本正經道:“我流我的淚,我為誰流淚,關人家什麼事?”我奇了問:“你哭鼻子還哭得很驕傲?”“看你在雪地裡一動不動,我以為你死了,難道這還不能算作流淚的理由?我也不是濫情到,會為每一個人流淚。”我頓了頓:“好吧,你贏了。”沈智仁:“辛阿姑娘……”“不要再說了。”“你不能剝奪我說話的權力……”一番東拉西扯之後,我發現沈智仁鼻子凍得通紅,身體似乎還在發抖,而我自然是沒有任何感覺。這期間他還曾提議去屋內的火爐邊聊天,被我以外麵風景好為由拒絕。我那時粗心大意,隻顧大談特談我的真知灼見,沒想起他是個凡人,是個身體孱弱、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可他還幾次要把狐裘鬥篷披在我身上,又被我以影響整體造型為由拒絕。最後的結果便是沈智仁險些暈倒,我一把將他撈起扔進有火爐的屋子,叫丫鬟送來熱茶熱水,順便在他身邊放置七八個小火爐。我想到上次帶沈智仁逛青樓惹出了亂子,這次若再被他母親發現,搞不好我真要卷鋪蓋走人,於是囑咐完丫鬟後就想趕緊溜,沒曾想沈智仁弱雞成這樣還能聽清動靜,一把拉住我的手道:“辛阿彆走,彆走。”我呆了一呆,掙開他的手:“今天你表哥成親,迎一妻一妾,大家說新人結婚要鬨洞房的,越鬨越發,你要是能在天黑前醒來,我就帶你去鬨洞房。”聞言,沈智仁很快便緩過來,要了幾杯熱薑茶,抓了幾塊酥餅點心邊走邊吃,走到我前頭,時不時還回頭笑笑:“我以為是凍暈了,其實是餓昏了哈哈,早上從家裡偷跑出來就沒吃過東西。”我們躲在一處角落窺伺,估摸是大雪天太冷,鬨洞房的人鬨了一陣就都散了,丫鬟婆子也儘數散去,留下一兩個在側房遠遠候著聽差遣。想來新婚之夜,新夫妻兩個應該忙著耳鬢廝磨你情我儂,沒空差遣下邊人端茶倒水,側房的幾個丫鬟嗑了一陣瓜子便鑽被窩睡去,我們悄悄潛伏到新房窗戶邊,聽洞房。屋內些微有了些動靜,沈智仁便漲紅了臉道:“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既然子都說勿言,那你就彆說話了,要麼安安靜靜地看,要麼安安靜靜地走,不許瞎叨叨。”“辛阿,不符合禮製規定的,不能看。”“誰說不符合禮製規定了?既然洞房可以鬨,為什麼不能看?”沈智仁無言以對,我也省了口水,心下覺得自己很有道理,正把窗戶紙戳個洞,沈智仁又湊上前來:“辛阿,我認為……”“噓,喝完合巹酒了,在說話。”沈智仁歎了口氣,十分正直地轉過身不去看,而我歡天喜地把窗戶上的洞戳了更大些。紅燭鋪滿的新房裡,新人逶迤拖地大紅嫁衣,頭戴鳳冠玉步搖,映著她薔薇花般的姣好容顏,目光流盼之間閃爍著動人的嬌媚。沈西嶺端坐於旁細細打量,難以掩飾的喜悅中又透露出一些緊張,半晌,緊緊握住她的手。“我那麼喜歡你,在你還是小女孩的時候就喜歡你了。”他忍不住伸出一隻手,溫柔地摩挲她的臉頰。“腦海裡曾無數次想象你戴紅妝的模樣,我等這一天等了十二年。陌梨,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將我們分開,我會好好待你,疼你,不讓你受一點兒委屈。”新娘子兀自笑了聲,問:“你叫我什麼?”沈西嶺愣了愣,繼而緩緩道:“我知道,當年的事你也許這輩子都無法釋懷,但我們家也並非鐵石心腸見死不救,朝堂派係之爭曆朝曆代均無可避免,他們要爭是他們的事,我們偏居一隅獨善其身,我發誓再不會讓你受到傷害。”凝雲輕喚了聲:“沈郎?”沈西嶺道:“我在。”她突然靠近,豔麗的紅唇覆了上去,輕輕撫弄,像是安撫,又像是引誘。沈西嶺登時呆了,臉上燃起一片熾熱。凝雲一手環住沈西嶺的脖頸,另一手輕點他的鼻尖,朱唇輕啟,慢慢吐出溫熱的氣息。“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沈郎,記住你說過的話,好好待我,疼我,不讓我受一點兒委屈。”四目相對,燃起電光火花,沈西嶺摩挲她的臉頰,重重地吻下來,然後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幔帳映出床榻上交疊的人影……我擦了一把鼻血,拉起沈智仁就往外走,走到一處空曠處終於忍不住問:“原來這才是真正的閨房之樂,那……那天晚上,他單單摟著我睡覺又算什麼呢?”“他?還摟著你睡覺?”沈智仁驚了一大驚,眼珠子都快盯出來。我隻好解釋:“他是彆人,後來沒了。”沈智仁雖不明覺厲但仍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君子坐懷不亂,想必這位仁兄,他愛你愛得真切。”我奇了問:“似你表哥與新娘這般纏綿,難道愛得不真切?”“你方才說他沒了,這恰恰是那位仁兄愛人的真切之處了。大抵男子都想得到心愛的女子,他與你同床共枕卻隻單單摟著你睡覺,想必自知命不久矣。既然無法伴你一生,就不能傷害你,留完璧之身,待他日另覓良人。”“命不久矣?”我驟然翻起眼白,幽幽道:“他死了倒好啊,他死了變成鬼,我們才是一樣的。”沈智仁不可置信地望著我,手欲伸向我的額頭。我撥開他的手:“你是不是覺得我在說胡話,說瘋話?我其實一點沒瘋,我什麼都懂。男人無情起來很可怕,專情起來也很可怕,就說眼前你表哥的事,縱然洞房裡這一對情投意合你儂我儂,可坐一頂小轎從後門進的綠敷又算什麼呢?”我嘟嘟囔囔徑自走開,沈智仁在後麵追著喊:“辛阿,我和他們不一樣,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我擺擺手:“你彆跟著我,快回去,好好讀書,光宗耀祖!”我包著滿肚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大步走到寒翠塢。寒翠寒翠,其實就是因為院子裡種滿竹子又寒又翠,雖然這名字聽起來很美好,但實際卻隻美不好。我剛進門就冷一哆嗦,這竹苑在冬天尤其寒冷,由此可知沈家人對側室“凝雲”十分輕視和不待見。綠敷站在冰天雪地裡,嫁衣火紅炙熱,白雪寒冷淒然。她沒有佩戴繁華莊重的發飾,隻用了支點翠釵將頭發盤起,留下兩絲頭發低垂,親手縫製的嫁衣上,一朵灼灼森森的折枝牡丹攝人心魂。我邁出的腳步越發遲疑,想自己這時候來,該說些什麼好呢?綠敷執拗又性強,絕不會輕易袒露自己的心聲,我總不能像個傻子似的說: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講幾個笑話給你聽吧,那她肯定答:不了,我心情很好,而且,你講的笑話一般不好笑。我這樣想著,自己差點笑出來,綠敷問我:“辛阿姑娘,你是不是又想講笑話了?”我驚呆:“你怎麼知道?”她了然輕笑:“因為你每次講笑話,還沒講完自己就先笑了,我們都聽不清你在說什麼。”我轉而誇獎今天的夜色:“竹影娑婆婆,夜雪浮光光。綠敷,好景致啊!”一語畢,她原本就不太煥發的容顏更加黯淡,我以為她是被我的文采給刺激到了,正想解釋其實是為湊半首五言絕句,生生把“竹影娑婆,夜雪浮光”末尾弄成疊詞,她竟又有些哽咽。難道已經被我的爛詩荼毒哭了嗎?“我不喜歡雪。”她突然澀然開口道,“一點也不喜歡,雪天把我愛的人統統奪去,以前是,現在也是。”我正欲開口喚她,恍然記起綠敷這個名字是後來沈西嶺起的:“那你原本的名字叫什麼呢?”她轉過身來,眸中泛起一層迷蒙水霧。我趕緊道:“對不起啊,不該問你這個的,你就當我從沒說過這話。”她眼睛一眨,一滴淚水徑自從眼角滑落:“我叫陌梨,楊陌梨。”“你就是陌梨?原來你才是西嶺兄心心念念的人啊!那你怎麼一直不告訴他,他好像把凝雲當成你了,你們長得一樣,你要告訴他真相啊,你怎麼一點不著急,走,我帶你去陌梨院!對了,他住的院子就叫陌梨院,你看他一直惦記著你……”我這一通無比激動,綠敷在一旁無比淡定,等我終於意識到問題,問她:“你是不是在吃凝雲的醋?你是不是心裡怨西嶺兄為什麼搞錯了人?”綠敷怔了怔。我更加激動:“因為他傻啊,凝雲在你之前出現,而你們又長得一樣,所以他就把凝雲當成你了,而且……凝雲她比較溫柔,男人都吃這套,你就是太倔強,什麼都自己默默地做,什麼都不肯說,不屑解釋和辯駁,彆人自然一無所知。”綠敷接著沉默,我恨不得操碎心:“你看,你又不說話,你對我都不說……”“他從沒想過要了解我,如果缺乏主觀上的熱情,一切都隻是被動接受,那結果便隻會造成更多誤會,就像夫人的指婚,他以為是我討好夫人所得,可事實我對此並不知情。”“這個就,誤會大了……”“更何況,你真覺得這世上會有完全一樣的人嗎?”“那個完全一樣,應該難吧。”我細看她的臉,才發現她的左眼下方長了一顆隱隱的淚痣,而凝雲是沒有此痣的,所以說她二人的容貌也並非完全一樣。“是啊,你也這樣認為。我和凝雲,我們本來就是兩種人,他又怎麼會看不出來?所以,你還相信他隻是把凝雲當作我嗎?”我猛拍腦門:“你這麼一說,感覺都對,但又都不對,這些都不應該成為你放棄他的理由,你心裡還是有他的,否則你又怎麼會答應這門親事?”綠敷眼中突然溢出華彩:“因為,我好喜歡嫁衣,我盼這一天已經盼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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