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脫胎骨第四(1 / 1)

聞言,沈西嶺扔了筆,睜大眼睛驚恐萬狀:“辛阿,你瘋了?”我心裡一合計,這麼問他好像還是不能接受,那可怎麼辦呢,我已經問得夠隱晦了,比問他凝雲和綠敷掉水裡了先救誰要曲折得多。沈西嶺悶悶地道:“你這次回來大變了個人,比之前更瘋,姑娘家家說這些話也不害臊。”我不害臊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今天才闡明真是太給我麵子了,既然這樣我也不好老是八卦他,從衣兜裡摸出一個小布袋放到桌上。“西嶺兄,來時我帶了仙種給你,雖不知道這些叫什麼名字,以後會長什麼樣,具體有什麼功用,但我保證種活了你肯定能派上用場,派不上用場也可以賣錢,你不賣錢你的子子孫孫也可以賣錢。”“辛阿,你這打廣告的措辭真是讓人害怕!不過吹得還挺像那麼回事,反正橫豎就是有用對吧。”“對,你總結得很到位。”沈西嶺不可置信地哼了哼,把種子都倒出來細細觀察,隨即大喜道:“有些我認不出,但有幾樣倒是在古籍上見過的,都是傳說中的仙種啊。辛阿,你從哪裡淘來這些寶兒?”我張口就來:“從師父藥房裡偷……”“啊,你偷的?”“不是不是,我偷慣了,說什麼都和偷有關,其實也沒偷幾次,總之你拿著就好了嘛,何必問那麼多?”沈西嶺呆了一呆:“你這個姑娘啊,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那就彆說,咱們兄妹之間不用多說。”幾個小丫頭端來茶湯和糕點,沈西嶺招呼我來嘗一嘗,菜豆兒不用招呼也自覺跑來嘗一嘗。我拒絕吃任何東西,他倒是端起茶杯來語重心長:“聽人講,你自從回來就沒有吃過東西,連水也不喝一口,你是準備要成仙?”我曾對一人賭氣說,他要是不在我身邊,我就不吃飯。如今賭氣的必要雖沒了,可我還是沒有心情吃飯。吃對於我來說本來就是一件多餘的事,要是沒有做多餘事的心情,自然就不用強逼自己去完成。“西嶺兄,你博學多識,應該知道練氣功的人會定期辟穀食氣吧,練功達到一定境界便能自動停止吃喝,這也是道家修煉成仙的辦法,我打算試一試。”“有古籍上說,食肉者勇敢而悍,食穀者智慧而巧,食氣者聲明而壽,不食者不死而神。怪不得辛阿你麵容姣好,自有神韻。”我滿意地笑笑:“那是自然,要低調,一般人我還不告訴他。”沈西嶺用充滿憐憫的眼神看我,搖著頭感歎:“小傻妞,癡癡呆呆的。”他拿起一塊糕點嘗了嘗,對下麵人道:“這幾日茶點滋味甚好,完全不像以前送上來的,是府裡招了新廚娘嗎?”一小丫頭答:“這幾日茶點是廚房新來的綠敷姑娘做的,公子若是喜歡,以後每日都……”“不必了。”沈西嶺臉色陡然晦暗,扔下手中未吃完的糕點:“把這些也拿走,以後還是叫之前的人來做。”等小丫頭們都蔫蔫退出去,我忍不住道:“她說得一點兒沒錯,你果然是這樣,即便很喜歡這些糕點,聽說是她做的就不吃了。”沈西嶺眼神微變:“那她還說什麼了?”我原本想說綠敷很倔強,自己默默承受一切不辯解,哪怕她其實並非故意討好,隻是因為他一句感歎而拚命練舞,她的原話是:“他曾說若能在家中時時見到空淩舞實乃幸事,隻可惜,天下沒有除凝雲之外的第二人跳得此舞。我跳舞,隻想讓他開心一些。”真正可惜的是,當第二個人跳得此舞的時候,他不由分說將她一頓侮辱,貶作灶下婢。我看見他神情漠然,想了想決定把這些話咽下去,簡單道:“她沒說什麼了,隻是埋頭清洗海棠果,準備做蜜餞來著。聽說海棠蜜餞酸甜可口、健脾開胃,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從沈西嶺的陌梨院出來,已是黃昏時分,菜豆兒樂意留在陌梨院吃喝瀟灑。我獨自走回暖杏院,看見曉晴正和幾個小丫頭在擺飯,見我進門忙迎上來:“剛叫小蓮去陌梨院問過,說姑娘在陌梨院吃飯呢。”“我不吃我不吃,你們快去吃吧,隨意些,莫局促。”我遠遠坐在一邊,見她們邊吃邊鬨玩得特彆開心,當即萌生一個想法。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廚房,叮叮當當將一個大白蘿卜切成均勻的小丁下鍋煮,見鍋裡水開後放鹽、醬油和小辣椒,然後趕緊撈起來,裝在小盆裡端去暖杏院。曉晴和幾個丫頭見到我時都驚呆了,忙接下湯盆放在桌上,手還捂著耳朵說:“真燙啊,姑娘的手都燙紅了,以後這些事就交給我們來做,姑娘想吃什麼儘管吩咐。”我看著自己通紅的手壓根兒不覺得疼,曉晴找來藥膏細細抹上,然後用紗布一層層包好,一綠衣小丫頭道:“姑娘要是覺得疼就喊出來。”我笑了笑:“其實不疼,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你們快嘗嘗我做的蘿卜湯,味道怎麼樣?”丫頭們紛紛盛出一小碗,滿懷期待嘗了一口,然後紛紛露出難以形容的痛苦表情。我就知道,這盆蘿卜湯不是一般難吃,而是特彆難吃。隻可惜我自己根本嘗不出來,記憶中從沒有停駐任何一種食物的味道。我還在努力掙紮,曉晴喊了句:“姑娘,溫莊來了。”溫莊進來還沒說話,我趕緊叫他坐下,然後讓曉晴盛了一碗蘿卜湯遞給他。“溫莊,快嘗嘗我的手藝。”丫頭們抿嘴忍住笑意,溫莊看了一眼眾人,捧著碗乾笑道:“辛阿姑娘竟然親自下廚做羹湯,真是折煞小人,真是……”“彆廢話,快喝!”溫莊憋屈地捧起碗,喝了一大口,不願多折騰一秒就趕緊咽下去,委屈巴巴道:“我已經喝了一些,辛阿姑娘,我可不可以不喝完?”我敲敲桌子,十分嚴肅:“那可不行啊,盆裡就不說了,碗裡的湯可是要喝完的,蘿卜丁也得吃完。古人怎麼說來著,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蘿卜長得辛苦,我做得也好辛苦。來,加把勁兒,咕嚕一下就喝完了。”溫莊麵露難色,睜大眼睛看著碗裡七零八落的碎蘿卜:“好吧,我喝。”他痛苦地端起碗,正要遞到嘴巴被我攔下:“我開玩笑呢,讓你家公子知道,還以為我欺淩良家少年。快說找我什麼事兒,是不是菜豆兒又闖禍了?”“那倒沒有,其實是它生病了。瓜子吃得太多,嘴裡全是血泡,疼得直叫喚,公子已經差人去請獸醫了,小貓憔悴得很,讓我叫姑娘趕緊看看去。”我把桌子一拍,憤憤道:“這個好吃菜豆兒,在輞川就嚼瓜子嚼得滿嘴泡兒,不長記性還亂吃!”溫莊奇了道:“辛阿姑娘剛才說的是,輞川?”我反應過來立即改口:“輞川是一家爛客棧的名字,服務態度不好,掌櫃和店小二都凶,死貴死貴的,還有一個瘋癲殘忍的老道士,下次堅決不去。”“啊,衛國竟還有這樣的客棧?”“是啊,林子大了什麼壞鳥沒有?走,我們去看菜豆兒!”來到陌梨院,菜豆兒正趴在沈西嶺懷裡哼唧,見我來了趕緊張開小嘴讓我瞧,我偏一眼不瞧徑直走開,隨手撈了杯茶喝。於是菜豆兒開始撕心叫喚,從沈西嶺懷裡掙脫,巴巴地跑到我腿上,還一個勁兒瞪眼懟他。沈西嶺無奈道:“它這是什麼意思,你一來就跑,還瞪我是個什麼意思?”“以我過來人的經驗看,它這是在埋怨你。”“埋怨我?埋怨我什麼?它自己吃瓜子吃得滿嘴血泡。”“它在埋怨你未儘看護監管之責,希望你能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沈西嶺一臉憤懣:“難道它自己一點兒責任都沒有?”“沒有。當然,這全是菜豆兒的想法,我還是堅定站在你這邊的。”話音剛落,菜豆兒又懟了我一眼,迅速從我腿上跳走,躲到一個角落自己哼唧。我追上去問菜豆兒:“這你也聽得懂?你不會是個人吧。”菜豆兒奶凶奶凶地翹起胡子,點點頭。“菜豆兒成精啦!”發出這聲感歎後,沈西嶺狡黠一笑,坐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還以為你聽說菜豆兒病了會立馬跑過來呢,怎麼拖這麼久才來。”菜豆兒聽完,胡子恨不得翹到天上。我義正言辭地回擊:“請你不要胡說,任何試圖離間我們感情的做法都是無恥且無用的,不信你問溫莊,我來的時候跑得有多快,先前煮了點兒蘿卜湯,想讓大夥嘗嘗,所以耽誤了一丟丟時間。”“不是吧,第一次聽說你還會作羹湯!”沈西嶺露出極度誇張的驚異表情,轉而奸笑著問溫莊:“怎麼樣,她做的蘿卜湯有沒有吃死人?”我義憤填膺:“不許你侮辱我的蘿卜湯!”溫莊矜持地笑笑,“吃死人那倒沒有,隻是味道……”我扯著嗓子咳嗽一聲,溫莊看我臉色趕忙道:“倒也……還可以。”沈西嶺大笑,“也就是說,離吃死人還有一步之遙啊哈哈。”我不甘心他這般曲解溫莊的話:“人家明明說的是還可以,怎麼到你這裡就變成了快吃死人?”沈西嶺笑得流眼淚:“溫莊從小跟我,他的性子我還不知道?他說還可以就是很不可以。”我問溫莊:“你吃著到底是個什麼味道?”溫莊小心翼翼答:“這味道很複雜,又鹹又辣,蘿卜還硬邦邦的咬不動。”完了完了,溫莊這孩子怎麼這麼實誠!“啊哈哈,你還好意思說自己做的湯沒有吃死人!”我狂躁地拍起桌子:“好了,不許笑了!你不知道,我將一個大蘿卜全切成丁有多困難啊!”從前我圖方便,將蘿卜幾大刀切成坨,煮了一鍋湯給衛璽喝,現在不圖方便了,將蘿卜全切成細細的丁,可身邊已經沒有人願意喝。我不是個賢良淑德的人,不會做飯,不會溫柔,但是遇見衛璽,我願意去試試。今日看見綠敷在廚房忙活,做蜜餞,做糕點,我便忍不住想到,若是從前我再溫柔些,做出的飯菜更好吃些,衛璽對我的信任會不會多一點。或許男人都願意去相信,自己身邊溫柔款款賢良淑德的女子,定不會是偷取仙丹的盜賊。我坐在椅子上發愣,沈西嶺見我臉色不對,終於沒再發出蠢驢一樣的笑聲。“辛阿,你彆難過啊,我再不笑話你就是了,你從來沒有下廚做過飯,這很正常。”我擺擺手:“不,我還是做過那麼一兩次的,上回我煮了一鍋更可怕的蘿卜湯,他隻說味道特彆,並不難吃。”沈西嶺斟酌著道:“看來,你們對彼此而言都是很特彆的人。”我心情略好點,抬頭準備聽他繼續講。“你看啊,他願冒著生命危險吃你的爛蘿卜湯,你也不怕毒死他就那麼草率地做了,你們……”我五指骨節哢的響了一聲,沈西嶺終於住口。“是你逼我的!”“什麼?”“西嶺兄,我做飯難吃是真,可你為什麼,要把做飯不難吃的綠敷拒之千裡?你可知道一個女子,究竟是懷著怎樣的情愫為人洗手作羹湯?你太偏執太自負,自以為洞悉彆人心思,其實你一點也不懂,你把人家想得太輕賤了!”沈西嶺被我一頓說懵,小聲嘟囔:“這姑娘在說什麼啊。”“我在說什麼,你其實很明白不是嗎?”沈西嶺的確是明白的,他半天沒有答話,不自在地磨蹭好久,最終灰白著臉色匆匆離去。我哼了一聲,露出得意的微笑。溫莊評價這笑容:深藏功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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