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等就是三天，直到晚上李總管捎信來說將軍讓她明日卯時來大堂，薑末應了，栩兒扯住她的衣擺，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問：“姐姐，你明天……要去做什麼？”薑末蹲下身，握住她纖細的肩膀，道：“栩兒，明天姐姐有要事去辦，你彆擔心。”薑栩低頭把弄著手腕上的一條鏈子，琥珀珠子掛在環上，叮鈴鈴作響，這是百裡雲送給她的。薑末看著她的動作微笑，牽住她的手坐下，問她：“百裡哥哥送的手鏈好看嗎？”栩兒點了點頭，指腹捏起一顆琥珀珠子，圓潤剔透。“栩兒喜歡百裡哥哥嗎？”栩兒不說話了，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專心的低頭看手鏈，薑末幽幽歎了口氣。若是能早些定個歸處就好了。第二日，薑末應約去了大堂，用完早膳後，侍女捧著一疊衣裳過來，道：“薑姑娘，這是將軍為你準備的衣裳，請到內閣換上。”薑末道了聲好，接過衣裳去了內閣，是一件小廝的衣服，不顯眼，她又將黑發盤了起來，用布條紮緊，再出來時，那侍女便打趣道：“真是個眉目清秀的小廝呢。”她偷笑著又說：“將軍在府邸外的馬車上。”薑末扯了扯衣服的下擺，靦腆的笑了笑，走到府邸外，果然見門口停靠著一輛馬車，馬邊上站著個男子，絡腮胡，濃眉大眼，很壯實。他瞧見薑末，道：“將軍在裡麵等著你。”他走到車廂前，掀開描著山水墨畫的簾子，獨孤鏡正端坐在墊子上，冷冷道：“上來。”薑末嗯了聲，低頭一看，板凳也沒有，她隻能撩起裙擺，一隻腳架上馬車，費力的往上攀著，模樣實在狼狽。她的手腕忽然被攥住，那人一用力，她就穩穩妥妥的上了馬車，手腕上的溫熱很快消退，薑末心頭一跳，訕訕的朝他點了點頭，正容都不敢瞟一眼便坐在了另一頭的墊子上。車窗敞開，透過竹簾，薑末看著那些陌生光景，心裡忐忑不定。洛陽，大理寺，卷宗，決定薑家生死的證據。一路上顛簸不停，獨孤鏡和薑末兩人誰也沒開口說過一句話，隻有馬上那男子在呦嗬著哼歌，歌聲嘹亮。也不知顛簸了多久，薑末再下車時，雙腿都有些軟了，她俯身揉了揉膝蓋，隻見天色已經暗沉，街巷邊燈火通明。“將軍，大理寺少卿已在傾華館等著將軍。”獨孤鏡嗯了聲，對著薑末道：“走吧，等會兒記得多低頭少說話。”薑末點了點頭，稍微彎著腰，跟在他身後。穿過街巷，他們停在一家樓閣前，簷角掛著兩盞大紅燈籠，暗香浮動，門口有幾個衣著暴露，身姿婀娜的女子正花枝亂顫的招呼著客人。這……這裡是青樓！薑末下意識轉身要走，獨孤鏡揪住她衣後領，俯身壓下在她耳畔低聲問道：“跑什麼，進來。”薑末麵上大窘，壓低聲音說：“將軍，為什麼約在這裡。”“這裡才最好掩飾。”薑末隻能硬著頭皮往裡走進去，耳邊都是鶯歌燕舞，推杯換盞的笑罵和嬌嗔。很快有好幾個女子撲了上來，脂粉味嗆人，薑末皺著眉頭推辭開，獨孤鏡倒是遊刃有餘的穿過人群，沒讓那些女子碰上一點。薑末加快腳步跟上去，上了二樓，獨孤鏡一路走到最裡麵的廂房，打開門扉，那股香味已經消散了下來。薑末走進去，房間裡空無一人，她正疑惑時，獨孤鏡推開一堵牆，原來是有一間暗室。他們剛踏進裡頭，密室牆角的燈火瞬間明亮，接著，那堵牆翻轉過去，堵住了路。沿著密道走進去，倆邊石壁凸凹不平，嘀嗒嘀嗒的水聲不知是從哪兒傳了過來，薑末不禁打了個寒顫。好不容易走到最裡麵，獨孤鏡推開那一堵牆麵，豁然開朗，是一間雅致的小廂房。“獨孤，你來了。”清亮的男聲，與之伴隨的是衣擺擦過地麵的輕微聲。薑末望過去，是個長相雋秀的年輕男子，水藍色紋理廣袖長衫，他眼角含著笑意，如三月春風。獨孤鏡與他點點頭，兩人便挨著坐在了紫藤椅上，薑末站在獨孤鏡的身後低著頭，用餘角打量周圍。“獨孤，你忽然派人傳信給我出來見麵，我可真是詫異啊。”那男子笑著斟了一杯濃茶，遞給了獨孤鏡。獨孤鏡接了過來，道：“少卿，我需要你的幫助。”原來他就是大理寺少卿，沒想到這麼年輕，薑末抿緊嘴唇。“哦，說來聽聽。”“我需要進一趟大理寺查卷宗。”少卿麵色為難，捏著下巴道：“這……恐怕有點難，畢竟……”“少說廢話，我知道你有那個本事，今晚我就要進去。”少卿嘖嘖了兩聲，眉毛輕挑，無奈道：“這都多少年了，你怎麼還是這般沒有風趣。”獨孤鏡冷眼一掃，少卿收回了嬉皮笑臉，麵色一凜，道：“可以是可以，隻是你忽然進大理寺做什麼？”“有個案件撲朔迷離，想再看看。”他不鹹不淡的解釋。“莫非是之前江城太守的案子？”薑末猛地抬起頭來，瞪大眼盯著那少卿，那少卿察覺到也看了過去，視線撞上，薑末急忙低下頭來，思緒亂如麻。少卿饒有興趣的瞅著她，道：“這小廝是誰，以前怎麼沒見過，百裡呢？”獨孤鏡往她那兒瞟了眼，見薑末低垂著頭，睫毛輕顫，如蝶翼般輕薄，他回過神啜了一口濃茶，淡淡道：“前些日子新來的，沒見過世麵。百裡在府裡。”少卿卻是含笑著站了起來，踱到薑末眼前，仔細端詳道：“抬起頭來。”薑末心裡正想著方才他那句話裡的意思，大理寺也覺得爹爹的案子甚是蹊蹺，可為什麼短短三天，她的家人就被送上了斷頭台。心中悲戚頓生，如有千千結，薑末睫毛輕顫，衣袖下的手生寒意。少卿見眼前的人如石雕般一動不動，低笑：“這麼害怕，莫不是個小姑娘。”他又調侃道：“小姑娘可不能來這，你家主子是來尋花問柳的。”薑末這才恍若隔世般，乍得清醒過來，聽到了少卿說的話，猶豫著往後退了一步，身前忽然立起一道身影，寬闊的背麵如一堵牆。獨孤鏡將她擋在身後對著少卿冷冷道：“用完膳後我們就去，你先去準備。”少卿瞟了眼他身後藏匿著的人兒，哎了聲應下，揮袖轉身，招呼了聲，幾位侍女便推開門走了進來，依次上菜。獨孤鏡站定了會兒，如時光凝滯，他才慢悠悠的轉過身，低下頭，見薑末還怔在原地，石雕般一動不動，麵如霜雪，黑發如墨，睫如蟬翼，一顫一顫，讓人心生憐憫。“先用膳吧。”獨孤鏡道，便率先坐了下來，拿起了竹筷，薑末眨眨眼睛，攥起衣袖下的雙手，走到桌邊坐下。用完膳後，獨孤鏡便帶著薑末一路徑直去了大理寺門口。這是薑末第一次走進洛陽的繁華街道，和江城這樣的小鎮不同，洛陽的街道寬敞開闊，張燈結彩，星光點點依舊人流如織，熱鬨喧囂。薑末看著來來往往的車馬關燈，心裡不覺有些畏怯，加快腳步跟上前麵的人，不知走了多久，倆人穿過大街小巷，繞過多少庭樓轉角，才停在了大理寺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