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著案件已破，薑末今日睡得格外安穩，竟然還做了個夢，夢裡她回到了小的時候，栩兒才剛剛學會走步，她挽著雙丫髻，牽著栩兒的小手沿著江城的蒲河慢慢走。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條。蒲河水光粼粼，青石鋪就的拱橋連接河兩岸，挑著擔的阿伯，賣著油紙傘的嬸嬸，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行人。栩兒摔倒了，她就蹲下身去抱她，抬頭一不小心撞見了一個陌上錦衣少年，騎著駿馬，好不風流倜儻。隻可惜，一切就像蒙上了一層白布，看不清清晰的麵容。那少年好像也看到了她，忽然所有的夢境都幻化開、暈開，接著鋪開的是巍峨的城門上吊著的倆具乾屍，鮮血暈開了整件衣裳，看不清原來的顏色，栩兒在她懷裡不停的啜泣。薑末嚇出了一身冷汗，她一睜眼，動靜驚醒了睡在她身側的薑栩，栩兒揉著眼睛，茫然的打了個哈欠。“姐姐？”薑末紅著眼睛轉過臉，將栩兒緊緊摟在懷裡，呼出一口氣，咽下口水。她壓下心裡的忐忑，不斷重複著告訴自己，很快很快，血光就會散去，她會為了爹爹娘親兄長，整個薑家洗清冤屈。再醒來後，薑末推開房門，驚訝的回眸衝著還在洗臉的栩兒喊道：“栩兒，你快來看。”栩兒疑惑的走到敞開的門前。寬闊的院子裡，銀杏樹影婆娑，一枝橫向生長粗壯的樹枝下懸著兩根緊實的韁繩，栩兒往下看過去，心咯噔一聲，眼裡的水汽便氤氳而上。那……那就是她一直想有的秋千，可以讓她飛的很高很遠的秋千。栩兒忍不住紅了眼眶，提起裙擺，快步跑了過去，兩手握住韁繩，試探著坐了下來，木板夠長夠寬，她踮起腳尖，一用力，人便飛了起來，衣袂翻飛，如蝴蝶般，她穿梭在枝椏樹葉間，一睜眼便看見碧藍的天空，蔥蘢的樹木。她想起小的時候，她也是這樣，想要蕩秋千，就求著爹爹，第二天，爹爹便做好了，她坐上去，姐姐便摟著她的腰肢，娘親和哥哥站在一旁笑著望著他們，爹爹在背後扶著繩子，用力一推，她便忽的飛了上去，咯咯的笑聲縈繞了許久。等用過了早膳，薑末就去了大堂，穿過走廊時剛好碰到迎麵走來的百裡雲。“姑娘，可是去找將軍的？”百裡雲作揖。薑末嗯了聲。“將軍一大早就去衙門了，忙著那個犯人的事，姑娘再等等吧。”薑末垂眸思量了會兒，道了聲：“那好吧。你要去找栩兒嗎？”百裡雲一愣，低下頭來，輕聲道：“她似乎很不喜歡我，從未和我搭過話。”“栩兒尚且年幼，又遭受了這些，不如今日你帶我們去這建城附近走走，好讓她緩解緩解？”她這幾日一直忙著破案查線索，也沒怎麼花精力陪著薑栩，一直讓她關在那個陰暗的小角落裡終究不好。百裡雲眼眸乍得亮起，笑意漸漸露出來，連連點了點頭。於是，薑末便和他並肩往回走，邊走邊聊著天。“栩兒小時候一直粘著我，現在長大了也是這樣，我也挺擔心，她終究有一天是要嫁人的，這樣依賴我可不行。”百裡雲默默的低下頭，輕聲問：“薑姑娘可為栩兒謀了好的人選？”薑末打趣道：“那可不是，給栩兒找的夫君必須是萬裡挑一。”百裡雲更加不說話了，薑末輕笑著說：“昨夜是怎樣的情形和我說說吧。”“姑娘神機妙算，我們安插在府裡的角落裡，果然見有個身影蹲牆而入，就趕緊上前將他逮住了。是個年逾半百的老者，麵相挺凶。”薑末微微側頭又問：“他可曾交代為何要刺殺他們？是有什麼心病類的嗎？”百裡雲搖了搖頭，道：“具體還得等將軍回來才能知道。”兩人聊到這兒，已經到了西院裡，銀杏樹高大挺拔，籠罩住他們，金燦燦的銀杏葉鋪了滿地，踩上去有哢擦的輕微聲響。薑末率先推開房門，走了進去，薑栩蜷縮在床上，一雙眸子晦暗，尖尖的下巴抵著手臂，模樣看的分外心疼，薑末心裡一陣抽痛，慢慢走了過去，薑栩抬起眼眸，眼裡一亮，歡快道：“姐姐怎麼回來了？”“今日抽空帶你出去走走。”薑栩朝她張開雙臂，薑末便摟住她的腰，將她抱了下來。“姐姐今日怎麼突然閒了？”薑栩該是察覺這話不妥，捂了嘴巴，又趕緊說：“那我們去哪兒玩？”薑末將她拉到梳妝台前，給她綰發，道：“百裡哥哥在外麵等我們，他帶我們去。”薑栩往窗外瞟了眼，見那少年身姿挺拔的站在院中，英姿颯爽，低下頭抿嘴笑。“那甚好。”薑末看銅鏡裡小女兒姿態的她，也忍不住彎了嘴角。栩兒有了好的歸處總歸是心裡能太平些。百裡雲提議去城門外的桃花塢遊玩，三人走在街巷中，萬裡無雲的天空，櫛比鱗次的店鋪酒樓，小販的呦嗬聲，來往的行人。百裡雲瞧見前麵有賣冰糖葫蘆的趕緊跑上前買了兩串，給了薑末和薑栩各一串。薑末道：“多謝了，栩兒，還不快謝謝百裡哥哥。”薑栩低頭專心的撕開包裝袋，喏喏的說了聲謝謝，百裡雲笑著撓了撓後腦勺，道：“若是有什麼喜歡的，與我說便是。”薑末笑了笑，說：“哪敢一直麻煩你。”三人有說有笑的走到了城門外，忽見遠方有人疾馳而來，馬鞭揚起，塵土飛揚。那馬未停了速度，直直的朝他們飛奔過來，薑末趕緊攥著薑栩的手，往旁邊躲，千鈞一發之刻，百裡雲翻身而起，一腳踹在馬頭上，馬蹄揚起，馬仰天長嘯，馬上的人兒衣袂翻飛，趕緊勒住韁繩。駿馬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才平和了下來，薑末靠著牆壁，抬頭望過去，隻見馬上是個青年男子，額頭寬闊，棱角分明，黑發玉冠綰起，藏青色緊束衣。“段大哥！”薑末一聲驚呼，馬上的青年聞聲看過去，一雙眼眸本是冷色，在看清人時乍得亮起，驚呼道：“阿末！”他匆匆下了馬，七尺有餘的人身姿挺拔，藏青色的衣衫更襯的人風流不羈。這大哥本名段祁，是薑末小時的玩伴，江城一家酒樓的小公子，聽說是因為娘親早逝的事而變得性格陰冷，不愛說話。薑末第一次和他相遇便是因著他在搶其他孩子的紙鳶，薑末見他打的滿身傷，還沒搶到紙鳶，便帶著他去河邊清洗傷口，將自己的紙鳶送給了他。要說一個小公子怎麼會沒紙鳶，薑末問他，他說：“我就是喜歡搶彆人的。”一直到了長大後，段祁的性格才好了些，沒那麼陰冷暴躁，懂得了經商之道，四處談生意，常常帶些精巧的東西送給薑栩。“阿末，你怎麼會在這兒？”他撇頭一看，又道：“栩兒也在這。”薑栩怯怯的往後躲了躲，百裡雲在旁看的奇怪，下意識的走到薑栩的身後。“段大哥怎麼會來建城？”“這話也應該我問你，你怎麼會在建城，伯伯一家……”他念及此又是神情暗淡下來，接著道：“我是知道伯伯為人的，隻可惜世道險惡，官場更是起伏不定。”薑末低頭苦笑，搖了搖頭，道：“段大哥能信爹爹那已是對我們薑家的寬慰了。”百裡雲見著來來往往的人，插嘴道：“這兒不方便說話，還是到了桃花塢再好好敘舊。”薑末和段祁對視了眼，便一同往桃花塢走過去。如今深秋，自然沒有漫山遍野的桃花，但綠草茵茵，依山傍水，也是風景秀麗。薑末讓百裡雲帶著栩兒去走走，自己和段祁一同走進了一座小亭子裡。兩人分坐開，薑末將這幾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段祁。“原來如此，那將軍可答應了要幫你？”薑末躊躇了會兒，道：“應該是的，隻是今日他一大早就忙著去了，沒見到人。”“阿末，我隻是覺得這事太懸，我怕你將自己也搭了上去。”薑末苦笑：“自從得知後，我一直忐忑不安，若是不能替爹爹翻案，又怎麼能讓我一直苟活於世呢。栩兒還小，我可以給她找個好人家，也就不用擔心了。”兩人又聊了會兒，百裡雲和薑栩也回來了，嚷嚷著要回去了，段祁便一路送著他們回去。到了府邸門口，段祁從衣袖裡掏出一樣東西，遞給薑末，是一隻做工精致的塤。“阿末，你需要我的時候就吹響它，我就會出現。”薑末打量了下，微笑道：“好。”等進了府，薑末將栩兒交托給百裡雲，便匆匆往大堂走過去，恰好撞見了李總管，行禮道：“李總管，將軍可回來了？”“還沒回來。”薑末蹙眉，這都兩個時辰了，怎麼還沒回來？她又問：“李總管，你可知道衙門在何處？”“姑娘這是要去找將軍？”薑末點了點頭。“勸姑娘彆去了，將軍一向行蹤不定，隻會徒勞無功。”薑末歎了口氣，問：“將軍一般回來會先去哪兒？”“書房。”“多謝李總管。”薑末便直接往書房走過去。書房位於東院，雕梁畫棟，門口栽著一排梧桐，薑末走上前，見門上鎖著，她便直接在石階上坐了下來，托著下巴盯著梧桐樹發呆。也不知坐了多久，薑末覺得身體有些僵硬，便站起來來回踱步，揚起臉見一支花信出牆來，再往上，竟然是一隻蝴蝶樣式的紙鳶，在風中徐徐上升。薑末不禁彎起嘴角，想起了小的時候，她好不容易和段祁成了朋友，便兩人一同在郊外放紙鳶，段祁跑得快，也比她聰明，隻要紙鳶在他手裡，就會越飛越高，高到她要眯著眼睛才能看清。“笑什麼呢？”一道清冷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來。薑末忙轉過身去，行禮道：“將軍。”獨孤鏡負手，問：“你在這兒呆了多久？”“不記得了。”“我答應你的事沒有忘，隻是還有些事需要處理，過幾天我帶你去洛陽大理寺。”“多謝將軍，薑末感激不儘。”獨孤鏡揮手，道：“不用謝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薑末驀地抬起頭來，一雙晶亮的眸子盛著淡淡的笑意，輕聲道：“既然如此。那我先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