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狹路相逢(1 / 1)

雨和風著意好,為我安排。臨風自惜殘香落,冒雨誰從滴翠來。七天以後,謝珺兩人抵達滁州。滁州城不如維揚那般繁華,但這裡是運送滇南名貴木材的轉點。都城遷移後,新的皇宮來不及建造。皇室暫住在前朝遺留的宮殿,但還需多加修建改造,大興土木最需要的就是木材。“我們從這裡出發,半個月足以到達滇南,如果完全走陸路,恐怕要兩個月才能到。”謝珺看看渡口停放的官用船隻,緊蹙眉頭。“你會做菜嗎?”謝綸不知從何處撕下一張榜單,上麵寫著官船要招募廚子一名。的確是一個好機會,謝珺不禁暗想,可是一來她不懂得廚藝,二來隻要一名,他們卻是兩個人。這樣想著,她又開始發愁。“走吧。”謝綸邁步向船上走去,謝珺在後麵追問道:“喂,你行嗎?”上了船上的廚房,同時來應聘一份工作的人還不少,每個人都要在規定的時間做一道菜,管事會在品嘗之後,選用最適合的那一位。她看謝綸毫無怯意,熟練地係上圍布,已經開始認真挑選廚房提供的食材。由於謝珺屬於閒雜人等,隻能在廚房外麵焦灼地等待。看他誌在必得的樣子,也不知道這小子到底行不行。她坐著也是忐忑,不知過了多久,打算起來溜達一下,卻被船上的侍衛攔住,勒令不準隨意走動,不得已又回到位子上。剛想坐下,沒想到迎麵走來一個人,她立馬要躲開,還是被那人的目光注意到了。“是你。”來人朝她一笑,“你怎麼會在這裡?”來人正是陳度。“我......”謝珺突然見到他,失了方寸,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回大人的話,我們是來應聘廚子一職。”謝綸不知何時已經脫了圍布,走了出來。“對,就是這樣。”謝珺邊笑邊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確定不是做夢。“哦,那結果如何呢?”陳度雖是問謝綸,灼灼目光始終望著一旁的謝珺。說話之間,管事走了過來,先是向陳度行禮,然後對謝綸說:“這位小師傅,你被錄用了,至於你說的你姐姐,因為我們有規矩,所以不能通融。”“你是他姐姐?”陳度一邊問謝珺,一邊對管事說:“就讓他倆都留下來吧。”謝珺這時已經冷靜下來,她緩緩答道:“是的大人,我叫王君,我弟弟叫王綸。”“可是大人......”管事似有為難之處,但陳度接下來說的話讓眾人皆是一驚。“我身邊缺一個婢女侍奉,你寫開支時,這樣記錄便可。”“是是是,那小人先去準備了。”管事退了下去。謝珺愣住了,陳度在她印象裡不是這樣一個公私不分,濫用公權的人,居然開口幫她,也是奇了。“你在發什麼呆,還不謝過這位大人?”謝綸很是不屑,他負手而立,看著他倆。“謝,謝過大人。”謝珺微微俯低,她不敢對視他的眼睛。“嗯,你們都先去準備吧,”陳度若有所思,“待會會有人帶你去我房間。”這句話是對謝珺說的,說完他就走了,隻留下滿是疑惑的謝珺。一想接下來的十幾天要和陳度一起度過,她就忐忑不安。“你不是很喜歡他嗎,這是個好機會。”偏偏謝綸這個時候出言挑明一切,她真是有苦說不出。“那我何苦大費周章逃出來?”謝珺有些惱了。估計陳度是想報答我對他的救命之恩,謝珺這樣想著,心裡稍微冷靜了不少。謝珺換上婢女服飾後,隨管事去了陳度住的房間。陳度的居住習慣果然和上一世一樣,空氣中彌漫一股清幽的玉蘭之香。細細打量,謝珺注意到他的案幾上擺放著一塊靈璧石。靈璧其石,位居四大名石之首,其他三種分彆是大理石,太湖石,昆山石。陳度房間裡的這一塊,圓潤光滑,紋理繁雜,是好中之好。謝珺上輩子加這輩子隻見過一次靈璧石,而且那塊明顯不如眼前這塊,想必是七公主贈予他的。“你還懂得看石?”陳度走進來,看她發呆,笑著說道。“回大人的話,小女隻是覺得它好看罷了。”謝珺當然不能露出破綻。“我看你們不像南方人,打算去滇南做什麼?”說話間,陳度已經斜坐於榻上,有意無意翻過一本書冊起來。謝珺連忙給他倒了茶水,放在他的麵前,恭恭敬敬回答道:“小女與弟弟兩人相依為命,在中原也沒有彆的親戚可以投奔,所以打算去滇南定居。”陳度知道她在撒謊,不過他也沒有說什麼,他默默看著書冊,不時皺眉。見那燭火有些暗了,怕陳度有所不便,謝珺又趕緊挑了燈芯,屋子便明亮了些。西窗之下,剪燭添茶,此時此景的謝珺不由思緒萬千。上一世與陳度成親後,她最渴望的不過如此。這一世,陰差陽錯竟讓她以如此身份達成心願,真是啼笑皆非。長久的沉寂之後,“咳咳。”陳度抬起頭來,看到無所適從的謝珺,他看了看窗外,“不早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我這裡沒什麼事情了,外麵有個人等你很久了。”“是。”謝珺如釋重負離開房間,出門便對上一雙似帶怒意的眼眸。“原來他說的是你。”謝珺才明白陳度的意思。“你的那位陳大人,說了我什麼壞話?”謝綸將一食盒扔在她手中,轉身要走。謝珺連忙趕上他的腳步,“沒有,他說你在等我。”“誰說我在等你?”謝綸矢口否認,加快腳步。“孝順的侄子在我勞累半天後,給我準備了如此美味的糕點,姑姑很是欣慰。”謝珺揚了揚手中吃了一半的糕點。“切,”謝綸彆過臉去,“我的糕點哪裡比得上陳大人一句話,你一見到就六神無主,意亂神迷了。”“瞎說什麼!”謝珺本不欲和他口舌之爭,可是不知為何,她就是想撇清自己和陳度的關係。“你越否認,越證明你心中有鬼,不說了,我去洗澡了。”謝綸懶得聽她解釋,徑直走回自己房間。是,她心中確實有鬼。謝珺承認自己還無法平靜地麵對陳度,那是她愛了一輩子的人,如果能說放下就放下,又何必放逐自己到天涯海角。比起所謂的不治之症,謝珺更想治好自己的癡心妄想症。在甲板上吹了好一會兒冷風,謝珺想起一個問題。為何皇帝派陳度去滇南伐木,誰都知這一來一去起碼要三個月,中間多少變數未知。思忖之間,卻聽到船的另一頭,隱約傳來笛聲。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謂宋遠?跂足望之。誰謂河廣?曾不容舟。誰謂宋遠?曾不待朝。是那首陳度常吹的曲子,謝珺靜靜聽著,曲子戛然而止,反而是一陣腳步聲在靠近。謝珺本能地要躲起來,昏暗之中,那人先開口了。“是我。”語氣很是無奈。“你大晚上的不睡覺,怎麼出來嚇人。”謝珺這才看清來人是謝綸。夜色如水,謝綸沒有說話,他靜靜地靠著船側,臉色緩緩發白,身子不停地顫抖,額前的發擋住了一隻眼睛,看起來像一隻在夜航船之中迷失方向的狼。看來上次遊船事件真給他造成了很深的創傷,謝珺暗惱自己不該因為趕時間就選擇走水路的,真是悔不當初。少年慢慢閉上雙眼,腦海裡是漫天火光,還有耳邊縈繞不散的哭喊聲。黑夜航船的無儘漂泊,一時間讓他感到無邊無際的無力感。謝珺走近他,雙膝跪在他麵前,甲板有些涼意,她輕輕拍著他的背,然後將他攬入自己的懷中,這一切都如此自然。“那個人把你托付給我,便是希望你好好活著,”謝珺哽咽了一下,“何況你還有我。”拋棄身份的謝珺,也曾以為自己什麼都沒有了。單單拿著母親留下來的錢,在這亂世之中,她能走多遠呢?一個人活在世上,隻能成為自己的盔甲,盔甲堅硬,卻不是無孔不入。兩個人一起活著,雖然是彼此的軟肋,軟肋柔弱,但可以抵禦塵世風霜。置於死地,未必絕處逢生。自從碰到了謝綸後,她卻不這麼想了。雖然曾經她真的想拋下他,偷偷地離開,但是她現在覺得相互的關心讓她有了寄托,不必再一個人漂泊。“此番前去滇南,困難重重,但我答應你,無論生死,我絕不丟下你。”月出江湧,風聲鶴唳,夜航船旅,耳邊是她溫柔又慎重的許諾。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少年都沒有忘記她今夜說過的話,狼的信仰是絕對的忠誠與信任,他們認定的事情從來從一而終。“不許騙我。”少年抬起頭,似乎下定了決心。“我不想失去你,我會和你一起尋找活下去的答案。”謝珺末了說了這麼一句,很輕很輕,像是柔風吹動竹葉聲響。“就算你騙我,我也不會離開了。”少年咬了咬唇,又補充道。船的另一頭,陳度同樣難以入眠。這是他第一次離開中原,去往神秘的滇南之地。未婚妻失蹤之後,七公主曾向他表明心跡,兩人也約定在半年後成婚。可是皇帝卻在這個節骨眼上派他出遠門,他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因為順道,他受姨母的托付,去錢塘安排堂妹的事,沒想到會從王之庭口中聽到謝珺的消息。那天在小巷遇到的人似乎是七公主的人,他隱約感覺這件事齊悅也參與其中。而且據侍衛的稟告,當時發現的可疑人物的目的地是滁州,隻是看了個背影,不能確定是不是他們。現在更巧的是,王君王綸兩姐弟也在滁州出現。但是他從未聽說謝珺有個親弟弟。王君到底是不是謝珺,他還無法確定。他問過自己,如果真的是,他該怎麼處理。他如果帶謝珺回去,那麼謝珺逃不過一死,如果不相認,任由她在外漂泊,又當如何。想來想去,他的思緒亂了,就連吹笛也不能安撫自己的心。要知道以前,聽說自己要和謝珺成婚的時候,他都沒有如此不鎮定過。他第一次認識到,世界上還有謝珺這樣私自逃婚,不顧家族利益的人。大概不自由的人,總是容易羨慕那些逃出樊籠的鳥,哪怕他們為了逃跑自斷翅膀,折羽沐血,最後還是免不了被抓回去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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