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鞍發。指青青楊柳,又是輕攀折。動黯然,知有後會甚時節?此後數日,沒有發生任何事端。謝珺發現在陳度身邊其實很安全也很自在,他平時也不是要求多的人,她隻需端端茶送送水,挑挑燈放放風。隻不過船行駛的日子越長,離中原故土也就越遠,謝珺看著船帆上飄蕩的白雲和偶爾停留的鳥兒,也會生出一種寂寞感。“是不是後悔離開中原了?”身後陳度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的心情似乎很好,應該快要靠岸了,謝珺猜。“我沒有什麼顧慮。”謝珺想著終於可以不用每天吃魚了,心裡也很高興。“滇南之地,山多且歧,肉食以犛牛肉和山羊為主,蔬菜甚少,你姐弟若是沒合適去處,不如......”陳度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謝綸打斷了,“大人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是我們和大人不熟,不好意思麻煩您。”謝珺瞪了謝綸一眼,把他拉到自己身邊,然後笑著說:“我弟弟向來說話過直,不過我們的事就不勞您費心了,祝您順利。”說話間船已靠岸,甲板被放了下來,謝珺行了禮,便和謝綸離開他們的船,消失在陳度的眼前。“大人,是否要派人跟上他們?”有屬下在陳度耳邊提議。“不必了,我隻想還她一個人情,既然她不願領,何必自擾,安排一下,我們要去拜訪一個人。”陳度語氣間不見喜怒,轉身去吩咐管事。烈日炎炎,謝珺和謝綸兩人在河灘上走著,謝珺尋思先找一客棧住下來,最好是再買兩匹馬,滇南多山,馬車行駛會很危險。滇南的天很藍,純淨如她曾經見過的番邦人的眼珠,她也從未見過這麼多鬱鬱蔥蔥的樹木,甚至在山間還有不知誰家放出來的山羊,慢悠悠地吃著草。一切都和從前不同了,謝珺的心情也變得輕鬆起來。“那裡有個人。”謝綸指指路邊。兩人走過去,發現倒地的是一個男子,年約二十一二,麵色黝黑,頭上戴著帶有奇異圖案的包帕,其一端側懸,墜於左耳部,身上則著右衽長袖,衣下係有長筒大襠長褲,皆是素淨無紋飾。奇怪的是,他隻是腿部受了傷,腦子清明的很,卻雙眼望著天空發呆,絲毫沒有要求助的念頭。“你能起來嗎?”謝珺俯身問道,“你建議我查看一下你的傷嗎?”男子搖搖頭說,“你們不必管我,是上天要帶走我,我早就該離開了。”謝珺和謝綸麵麵相覷,因為他們見過太多求生欲望很強的人,卻沒見過一心求死的。“難道你沒有掛牽和掛牽你的人嗎?”謝珺替他擦去額頭上的汗珠,繼續斟酌字句:“你遇到我們,就是命不該絕。”“我們來做個遊戲,看天意究竟如何。”沉默許久的謝綸拿出一枚銅錢,“正麵你得配合她的療傷,反麵我們立馬消失在你眼前。”男子想了想,眨眨眼睛表示同意。謝綸見他同意,拿出銅錢向上空拋去,待其下落之時用手蓋住,過一會兒然後揭開,恰好是正麵。謝珺大喜,讓謝綸扶起男子,她先用麻布擦拭乾淨男子的傷口,然後以藥酒擦拭,最後用粗布料包紮好。“你住在哪裡,我們送你回去。”謝珺問道。男子艱難地指了個方向,由謝綸攙扶男子,在山中七繞八繞,約莫走了一個時辰的功夫,從一處偏僻小路上山,到了一處山寨。山寨的環境很是幽靜,還有一條小溪引流而下。“陸,是你回來了嗎?”一個小女孩跑了出來。“小姑娘,他受傷了,我們在路上救了他,他房間在哪裡呢?”謝珺上前問道。“我帶你們去!”小女孩說著帶他們拐到東邊走廊,去了男子的房間。黃昏的時候,男子慢慢蘇醒過來,謝珺一直守在他的身旁。謝珺見他醒了,才稍微安心下來,問道:“你醒了,有什麼不舒服就和我說,我叫謝珺,旁邊這個是我弟弟謝綸,敢問你怎麼稱呼?”“我叫陸遙,多謝姑娘相救,我一點事也沒有了,請你放心。”男子說著讓小女孩給他們遞上兩杯青稞茶。謝珺觀察他麵色,確實比之前好了很多,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她接過茶輕抿一口,好澀!實在和自己在中原喝的差得太多了。“抱歉,是我忘了,你們中原人應該喝不慣吧。”陸遙連忙又讓小女孩端出兩杯白開水。“其實偶爾喝喝也還行。”嘴上雖這麼說,謝珺還是連灌了好幾口白開水。“她叫頓珠,是我的恩人。”陸遙說著咳嗽兩聲,他有傷在身,多說兩句頭上就冒了冷汗。“陸,我不準你這麼說,我不是你的恩人,我們是親人。”小女孩生氣地說道。“冒昧地問一句,你的傷,不要緊嗎?”謝珺凝眸望去,她直覺這人是不想醫病,而不是不能醫病。“能活一天是一天吧。”陸遙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下了床榻,把他們領到花廳裡坐下。“如果可以的話,姑娘可以多和我說說中原的事嗎?”陸遙很禮貌地問道。“幸不辱命。”謝珺轉頭對謝綸說,“你去陪頓珠玩吧,我和陸公子聊聊天。”頓珠似乎很喜歡謝綸,也樂意和他一塊兒玩,他們倆走後,隻剩謝珺和陸遙在花廳聊天。說是花廳,其實是一處供主人和客人休憩的露天隔間,獨立於庭院的東側。值得注意的是在花廳木製地板的中間鑿了一個圓月形狀的洞,裡麵與地上泥土相連通,主人彆出心裁地種了一棵鳳凰樹。鳳凰樹其葉如飛凰之羽,其花若丹鳳之冠,花開的時候猶如鳳凰於烈火之中涅槃而生,鮮豔奪目,若有清風吹過,滿地鋪就一層華麗紅毯。“這花很美吧?”陸遙發現謝珺目不轉睛地盯著鳳凰樹,便問道。“是的,在中原,沒見過這樣美得讓人心碎的花。”謝珺誇讚不已。“是啊,美得直叫人心碎,鳳凰花開,生死離彆。”陸遙似有感觸,上前撿過一片跌落於地的花瓣,放在手心輕輕撫摸。接下來謝珺給陸遙講了很多西京的所見所聞,陸遙聽得入神,時不時也會發問一兩句。“我看出頓珠因為很久沒吃到鹽,皮膚乾燥,發量也很稀少。我和我弟弟打算去鎮上采辦東西,順便買些鹽回來吧。”謝珺不確定他是否會同意,但她很心疼那個孩子。陸遙愣了一會兒,原本一直放在手心的花瓣落在地上,有一瞬間謝珺產生一種錯覺,他居然也有笑容。“半年前頓珠在附近救了我,還帶我回了她的家。我身體不見好,我知道她一直很想去鎮上逛逛,但我沒辦法走那麼遠的路,也不放心讓她自己去。”說到這裡陸遙又咳嗽起來。“我信得過姑娘,因為我的娘親說過,眼神是不會騙人的,十五天後是圩會,還請姑娘帶頓珠一起去吧。”“好,謝謝你信任我,我會看好她的。”“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懇請你們在這裡多住些時日。”陸遙拜托道。“我們回來啦。”說話間頓珠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一臉鬨彆扭的謝綸,看得謝珺直想發笑。“陸,這個大哥哥真好,他給我做了風箏呢,你看!”頓珠揚了揚手中的風箏,那是謝綸用山寨後竹林裡的葉子編製的蜻蜓風箏。“那你謝過大哥哥沒有?”陸遙替頓珠拂去衣服上的灰塵,“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過幾天這位哥哥和姐姐帶你去鎮上玩,所以你要乖,先去洗洗手吧。”頓珠聽到很高興,聽話地走掉了,隻留謝綸還在那裡杵著。“想不到啊,你還會編小玩意。”謝珺走過去,笑嘻嘻地看著謝綸。“我是嫌小孩煩,所以隨便編點東西,好讓她不要吵我。”謝綸撇過臉,很是不屑。“過幾天一起去鎮上吧,順便采辦一下東西?”謝珺說道。“好,不過首先聲明,我可不負責看小孩。”“好了好了我明白,我負責帶,你隻要拎東西就好了。”謝珺交代完重要的事,正想去廚房幫陸遙做晚飯,卻被謝綸一把攔住了。“你不會做飯,隻會添亂,站在這裡不要動,還是我去吧。”謝綸說著搶先走進了廚房。晚飯端上來的時候,謝珺和頓珠早已饑腸轆轆,他們盯著盤中的菜肴一個個兩眼發直。每人麵前都有一碗熱氣騰騰的小鍋米線,桌子正中間擺著一鍋雞肉清湯鍋,可以看清裡麵隻有一些菌子。圍著鍋周圍有四個盤子,一道是雞肉菌子卷粉,它是湯鍋裡的雞肉撈出來後,與切好的菌子拌勻,再用一塊卷粉裹上所做成的,一道是雞湯燙的枸杞葉,一道是包漿豆腐,最後一道是喃咪,也就是中原所說的蘸碟,用番茄,香菜,生薑,蒜等燒出來的汁,可以為清淡的雞肉提味。“今晚的菜肴真豐盛!”頓珠吃著碗裡的米線,眼中還盯著那鍋雞肉湯。“多虧了謝兄幫忙,否則我一個人也沒法做得過來。”陸遙說著向謝綸敬一杯青稞酒。“他不能喝酒。”謝珺想起上次喝完酒謝綸的表現,連忙攔了下來,等會發酒瘋怎麼了得,隻會讓人看了笑話。“對,我還是不喝酒為好。”謝綸臉一紅,他沒想到謝珺對那晚的事情記得十分清楚,自己當時不過是佯裝喝醉而已,倒成了作繭自縛了。他擺了擺手,然後以雞湯代之,“不如我用這個回你吧。”“君子不強人所難。”陸遙笑了笑,於是兩人一個喝酒,一個喝湯,倒也其樂融融。“我想馬上就到半個月後,這樣就可以去鎮上看好多好玩的東西啦。”頓珠拍拍鼓起來的肚皮,一邊又往嘴裡塞了一塊雞肉。“你記得要聽哥哥和姐姐的話,不要到處亂跑,知道嗎?”陸遙拿出一塊手帕,替頓珠擦去嘴邊的餘漬,謝珺發現那塊手帕十分精美,上麵繡著一朵鳳凰花,像是有錢人家的東西。“知道了,我一定會乖乖的,陸,你要買些什麼?我替你買!”頓珠小小年紀,卻是一副成年人口吻,讓在座的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呀,管好自己就不錯了。”陸遙倦意襲來,體力有些不支,今天果然是消耗了他太多力氣,他突然想起路上那個人和他說的話。“如今你的長兄暴虐不仁,早已眾叛親離,就連遠在東京的聖上,對他也諸多不滿。更何況他向外宣稱的伉儷情深不過是把王妃囚禁在明珠島之上,二殿下有時間好好考慮一下我說的事,我們還會見麵的。”“頓珠,我帶你去提熱水洗澡好不好?早點上床睡覺養足精神,明天就可以好好玩啦。”謝珺說著用眼神暗示謝綸。謝綸領會她的意圖,對陸遙說道:“陸兄你有些醉了,我扶你去休息吧。”兩人分頭辦事,幫頓珠洗完澡後,謝珺捶著自己的腰,走回大廳,發現謝綸彎著腰在認真收拾碗筷殘羹。她快步走上前一起幫忙,謝綸看到她過來了,停下手中的動作問道:“你打算長久留下來?”“嗯,我想幫陸公子調養一下身體,我看現在這個情形是頓珠照顧他,而不是他照顧頓珠,而且我們在這裡不也挺好的嗎?”謝珺臉上露出笑意,謝綸卻有些氣惱,“那你自己的病呢?”謝珺聽完回之一笑:“滇南之大,去哪裡找鬼手聖醫啊,不如當作一場遠遊,何況有你陪我,而且幫助他們,也算是在幫自己吧。”謝綸聽完這番話,臉色的慍色稍微緩和一些,淡淡地說道:“老頭最愛搜羅奇怪的藥材,等我們去鎮上的時候,再向人打聽一下吧。”說完他搶過謝珺手中的碗筷,一並拿走了。望著謝綸離開的背影,謝珺暗暗慶幸,這個大侄子和小時候簡直判若兩人,現在的他善良又細心。如果沒有他,恐怕自己早就撐不住了吧。另一邊,陳度已經到達利江王,也就是滇南之地的領主,為他精心準備的都尉府,這是公主第二次讓他出麵幫忙,第一次是兩年多前一場和親。但願這一次不會出錯吧,他這一步步走來,皆是賭注,輸則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