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惜月站在客棧門口親自送走了最後一個趕來吃午飯的食客後,下午已經過去了一小半,烈陽正高懸在正空,不知疲倦地炙烤著這條街,街上原本擁擠的攤位也因為高溫各自打包收拾回家,早上還熱鬨的街道轉眼變得空蕩蕩了起來,空曠的石板路上隻有一條大黃狗,躺在街伸著舌頭打瞌睡簷。她站在門檻上疲憊地打了個哈欠,伸手揉了揉因為打哈欠而冒出淚花的眼角。早上和她嘮嗑半天的小夥計此刻正在櫃台前核對著賬簿,一邊將賬簿翻得嘩啦作響還一邊忙不迭地衝趙惜月伸出大拇指。“噯,趙姐你可真厲害。那幾個平日裡刁蠻的幾個客人,今天都沒能挑出什麼刺來。”趙惜月聞言驕傲地抬起臉,轉身進了客棧,將手裡一直拿著的倒水的茶壺哐當放在櫃台上,不屑地開口,“哼哼,你趙姐姐我是什麼人。”店小二滿臉堆笑,順著她的話點頭應和。趙惜月滿意地拍了拍袖口並不存在的灰塵,滿意地扭頭打量著空空如也的客棧大堂,她這一回頭才發現一個穿著白衣的身影。顧修竹不知何時站在樓梯口上,像是站在那兒許久,此刻臉上正露出不愉的神情俯瞰著她和店小二。她這才想起早上顧修竹急著要和她說的“重要的事”,她一忙就把這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此時隻以為顧修竹臉上的不高興是因為她沒立刻去找他,被這些無聊的小事耽擱在這。她自覺理虧,尷尬笑著小跑到樓梯那兒抬頭隆重地給予顧修竹迎接。“那什麼……你快下來,喬柳說待會兒我們一起吃飯,她馬上就端飯來了呢。”顧修竹收斂了臉上不愉的神色,卻還是在樓梯口上停留許久才拂袖下來。趙惜月仰著頭笑得臉都僵了,才終於等到這個佛爺下了樓,她心裡暗暗吐槽他小肚雞腸,表麵仍是乖巧地側身給這位老佛爺讓了下樓梯的空間。顧修竹在經過她時腳步頓了下,樓梯狹窄,此刻顧修竹站在那兒不動使她行為極為不方便,隻能與顧修竹靠的極儘,以至於她都能聞到他身上乾淨的皂角味兒。這個人……是不是背著她偷偷洗澡了?怎麼兩個人昨日一起趕的路,她落得那麼狼狽,就隻有他還是這一塵不染,白衣如雪的樣子。趙惜月垂眼打量著顧修竹潔白乾淨的衣角,心裡嘀咕。正當她心裡想著這個人怎麼還不走,她都塊要被憋死在這裡時,一直停著不動的顧修竹卻有了新的動作。顧修竹轉身麵向她,微微低頭凝視她低垂的眼睛和簾子樣的睫毛,將臉靠向她的耳畔。原本就不大的空間因為此舉顯得更為狹窄,趙惜月剛從自己的思維裡回過神一抬眼看見的便是顧修竹那張俊秀的臉越靠越近,緊張地手腳都不知道要放哪兒。臉龐敏銳地感受到顧修竹身上的溫度,溫熱的呼吸灑在她的耳畔,她自己不用看都知道自己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當看著顧修竹低頭凝視她時認真的眉眼時,她這才理解喬柳那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怎麼會在第一次見到顧修竹時就被灌了迷魂湯一樣對他暗許芳心了,當真是美色誤人。她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幾乎緊靠著她的顧修竹在她耳畔輕輕說了句話。“他們是昨晚那些乾屍,你最好離遠點。”趙惜月剛剛蕩漾起波瀾的心思被他這一句話無情終結,取而代之的是無法理解的困惑:他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誰是那些怪物?還不等她徹底反應過來,顧修竹已經與她保持了距離走向大堂收拾乾淨的桌子旁坐下,徒留她一個人僵在原地,都沒有給她開口問清意思的機會。當她還在原地遲疑地回味著顧修竹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時,喬柳端著一大盆冒著白氣的米飯掀了簾子從後院進了前堂,她一眼便看見了端坐在大堂裡的顧修竹,眼神瞬間亮起,驚喜地喊了聲“顧哥哥”,在得到顧修竹點頭回應後喬柳才又發現了站在樓梯口一動不動一臉癡呆的趙惜月。“惜月,你發什麼呆呢?快點幫我忙,把廚房裡的碗筷拿來,我來給你們盛飯。”“哦……好……”,還在為顧修竹突然的話迷茫著的趙惜月被她的聲音驚醒,聽到喬柳的話後下意識答應,撓了撓頭正準備去後廚時,腦海中又回響起了顧修竹剛剛的話。“他們是昨晚的那些乾屍。“她看著喬柳那張開心的臉,少女皮膚緊致無暇,如同上好的瓷器,黑色葡萄似的的眼睛此刻正因為見到某人而閃閃發亮。她不想想太多,可顧修竹的話就像魔音一般,不停地在她耳邊回旋。她又想起了那些臉——那些枯敗乾瘦的,幾乎能看到骨骼走向的,屬於死人的臉,在她腦海中不斷閃現,逐漸與喬柳的臉龐重合……她被自己可怕的幻想嚇得打了一個寒顫,身體明顯地顫抖了一下。喬柳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擔憂地說,“惜月,你沒事吧?“趙惜月一邊後怕著腦海中那些恐怖的猜想,一邊含糊地說,“我沒事,可能因為有點冷……”說完逃命一般掀了簾子跑向了後廚。“冷?”喬柳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現在可是夏天啊……”趙惜月是在後廚裡思考了許久人生,做了許久心裡健康建設後,被回來端菜的喬柳趕回前堂的。她安慰著自己可能是剛剛眼花耳聾聽錯了顧修竹說的話,畢竟像喬柳這麼乖巧可愛的姑娘,怎麼可能與那些一看就死去許久的屍體搭上關係呢。她再三向擔心她的喬柳保證自己身體好得很,既沒有感冒也沒中暑,身體倍兒棒。又在和喬柳說了幾句玩笑話,將思春的喬柳小姐姐說得滿麵通紅後,端著碗筷和蓋好的熱菜嬉笑打鬨地前往前廳。可那些以前一直沒有注意的問題卻紛紛湧上心頭:昨夜為什麼客棧沒有人影,在那些乾屍聚集街頭的時候,那麼多人待在哪裡?而現在,那些昨晚成群結隊的怪物們又去了哪裡?這些問題像是一根魚刺,不偏不倚地哽在喉嚨中,使她心中不得安寧。她們到達前堂時才發現桌子旁坐著的除了顧修竹和店小二外,一旁還多了個穿著粗布麻衣,看樣子風塵仆仆的中年男子。原本和她打鬨著的喬柳一看到那個中年男子的身影就激動起來,放下手裡的東西就撲了過去,“爹!“,她親熱的喊著。趙惜月這才意識到這個對喬柳露出和藹微笑,麵色慈善的人是喬柳的父親,也就是這家客棧的主人。喬先生在疼愛地摸了摸抱著他的女兒發頂後,向站在一旁的趙惜月投來微笑和藹的目光,趙惜月忙不迭地打了聲招呼,“您好……”喬先生注意到她的手足無措,溫和地替她解圍,“你就是阿布說得那個趙姑娘吧,叫我喬叔就好。今日真是麻煩你幫忙照顧客棧生意了。”阿布就是那個跟她嘮嗑了半天,還誇讚她的夥計,此時正忙著幫著喬柳擺放碗筷。趙惜月連忙擺了擺手,“哪裡哪裡,我們才是叨擾了。沒經過同意就擅自住進客棧。”“這位顧先生已經和我解釋過緣由了。”喬叔指了指身旁兀自喝茶的顧修竹,“奔波那麼久,急著找個歇腳的地方也是正常的。何況我們昨日都去街上趕熱鬨去了,居然沒留人看官客棧。你們來了也好,你與小柳年紀相似,正好能和她講講城外的事,她可是鬨著要出去看看呢。”這邊喬柳和阿布已經擺好碗筷,趙惜月尷尬地站在原地。“現在也不說彆的,吃飯,吃飯。”喬叔緩解了這場尷尬,爽朗地笑著,招呼著各位坐下。趙惜月琢磨了下,還是選擇了個和顧修竹相鄰的位置。她乘旁人不注意,悄悄地拉了下顧修竹的衣角。在顧修竹投來詢問的視線後小聲的開口問道。“那個……我們有住宿的銀子嗎?沒有的話,可能隻能把你抵押在這兒了……”顧修竹皮笑肉不笑,“你放心,我絕不會放你一個人離開這的,要抵押一起抵押。”趙惜月聽完更不放心,心裡擔憂著沒有錢付賬會是怎麼一個尷尬的局麵,一直揣揣不安坐如針氈,最終顧修竹終於看不下去她老鼠似的做賊表情,安慰似的向她展示了下荷包裡整塊的銀兩才安分下來。這一頓飯十分豐盛的,有香味四溢的鹹菜豬肉亂燉,和烤的正好的夾肉饢餅,還有奶香充盈的牛乳茶。趙惜月以前吃的不是苦得要命熬成黑汁的中藥,要麼就是精致甜膩的糕點,院子裡的自家的廚娘也隻擅長蘇浙的菜係,她吃慣了膩死人不償命的菜係,如今嘗了這些粗獷做法的菜肴反倒覺得彆有一番風味。於是埋頭苦吃成了這一餐她的主要活動。旁邊穿著白衣的顧修竹卻不像她一般有這麼好的胃口,淺嘗了幾筷子後便隻是陪著地主喬叔對飲杯子裡的黃酒,談著那些趙惜月聽不懂的話題。讓趙惜月驚訝的是,看起來不像是會沾染酒色的人的顧修竹卻是出奇的不顯山不露水,一杯接著一杯,剛開始還說著自己下午還要看鋪子不能多喝的阿布早已經被放倒在桌上,滿臉通紅地對著酒杯嘟囔著什麼。一直在勸酒的喬先生也紅了臉,難掩醉意。而顧修竹,卻一直保持著冷靜,白皙的臉上不見一絲紅暈。要不是趙惜月看著他一杯杯將酒杯飲儘,她都要懷疑這個人是不是乘人不注意將酒杯裡的酒倒的一乾二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