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惜月在她活著時的短短一輩子裡並沒有見過什麼大世麵。因為活在深閨大院裡,足不出戶,她能接觸到的都是父親母親為她準備好的無憂的人生,活得太過天真就連小動物的屍體都沒見過幾個。唯一一次“有幸”見到的人類屍體還是她自己的——那具在江水裡泡了幾日,腫脹青白到不成人形的屍體。雖然說她知道那是她“自己”,可直麵死亡的恐懼和她那死後的尊容實在是令人不適,讓她到現在仍存有對屍體的陰影。這種陰影在今日得到了更深一步的加重。滿地鮮紅如鮮血的紅色花瓣上,剛剛她撞倒的那位身形佝僂的,疑似老年人的家夥正匍匐在地,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趙惜月遞籃子的手在空中僵硬,因為她眼見的看到那人撐在地上的手——枯敗灰暗,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血肉,僅剩一層乾癟的老皮貼在骨頭上。這不是活人的手,準確的說,是一具乾屍的手。趙惜月感受到自己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著,拿在手裡的籃子伸也不是收也不是,而她的也腿因為緊張像是被釘在地上一般,無法動彈。在她心裡暗罵自己的膽小時,地上趴著的那個“人”卻有了新的動靜。枯敗如老死樹枝的乾癟手臂艱難撐在地上,遲緩如老人般抬起了臉,還因恐懼僵硬在原地的趙惜月被迫直麵觀賞了這極具藝術性的臉,一張灰暗,沒有血肉,隻有灰褐色的皮附在骨骼上的臉,原本應該裝著眼珠的眼眶部分如今空蕩蕩的,像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之間取代眼珠的是兩團火——兩團幽暗的,藍綠色的火焰,幽幽地飄在眼窩中。如今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趙惜月。趙惜月聽著眼前人動作時骨肉發出的“滋啦”聲和眼眶中幽幽的火焰明白了他們在山上遙遙望到的點點螢火究竟是什麼東西,同樣此時才意識到顧修竹剛剛滿臉的嚴肅肯定是那時就知道到不對勁,這個人不僅在發現危險後沒給她一點提醒還在剛剛突發情況下跑得那麼快,真是不講義氣,一點也沒有曾經共同解決掉惡鬼的同甘共苦的自覺性。就這樣與一架近乎骷髏的乾屍”深情“對視許久後,她終於壯起膽小心翼翼地將剛剛撿起的挎籃,恭恭敬敬地將其擺在地上,收起手起身就想學顧修竹一般退回黑暗裡。可不等她從半蹲的姿勢徹底站起,她又被麵前的景象嚇得又是重重摔在了地上。剛剛還沉溺在歡慶中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們的狂歡的“人“群,似乎被這個角落小小的騷亂所打擾。周圍不斷有“人”停下狂舞的腳步,遲鈍地轉向趙惜月所在的方向,同樣枯敗灰暗的皮膚,同樣骷髏一般的佝僂,還有那看不見底的黑色眼洞,和其中繚繞火焰死死的盯住她。被這麼多非人的東西死死盯著簡直是一場災難。趙惜月慌亂中手腳並用地向後挪動,想要減少存在感,她吞咽了下口水:“啊……不小心打擾你們了。我……我馬上滾……”。圍觀的乾屍群卻不為她語氣裡真誠的歉意所打動,更過分的是他們不再是僅僅死死地盯著,還拖拉著佝僂的身軀遲緩地一步步地向趙惜月靠近。一大波乾屍群正在向你靠近。骨頭與皮肉的摩擦撕裂聲愈演愈烈,趙惜月閉上了還想辯解幾句的嘴認命地閉上眼。顧修竹說這次用的是幾百年的有靈性的老樹給她雕的身體,不怕火烤也不怕水澆,隻是不知道會不會被乾屍撕碎。閉眼等死的每一秒都格外漫長,當她在閉上眼的黑暗中等待疼痛來襲時,像是聽到一聲清脆的鈴鐺聲。哪裡來的鈴鐺聲?她緊閉著眼琢磨,有些理解無能。有隻溫熱的手搭在她的右肩上,她渾身一個激靈,預想中被憤怒的乾屍撕裂的大結局終於要來臨了嗎?吾命休矣,她緊抿著嘴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可預料中的疼痛沒有來,那隻溫熱的手從右肩移到她的後頸衣服上,下一秒,趙惜月便感到自己雙腳騰空,被拉到半空中。這群乾屍這麼變態的嗎,她不過是個大晚上誤入乾屍窩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鬼,他們不僅要一句話不聽她解釋就把她哢嚓掉,還要把她當小雞崽兒一樣拎在半空中羞辱一下在做掉她嗎?士可殺不可辱,欺負人也不帶這麼過分的,她淩然大義地睜開眼,想要用充滿惡意的眼神在臨死前記住那些沒有眼珠隻會嚇唬人的家夥們。可她睜開眼看見的並不是那些麵容可憎的怪物們,而是顧修竹那雙淡漠的眼,此刻正沒有什麼表情地望著她。趙惜月被他拎著衣領撲騰著懸空的腳有些不痛快,轉了轉眼才發現剛剛緊盯著她靠近的乾屍們像是被什麼東西禁錮在原地不得動彈,隻是徒勞的揮舞著枯瘦的手臂,嘴裡發出”桀桀“的怪聲,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將她撕個粉碎。趙惜月被這陣勢嚇得一驚,反手環住顧修竹像樹懶一樣整個人掛在他身上,驚恐無比地扯著嗓子尖叫著,”快快快跑!”顧修竹被她用吃奶的勁使勁勒著,臉上寒意更甚,隻是考慮到當前的情況好脾氣地沒有把她扔向乾屍群。他輕鬆地把趙惜月緊扒著的手扯開,反手一扔就把她抗在肩上,趙惜月被突然的天旋地轉晃的有點暈,等她終於從一瞬間的暈頭轉向中醒過來時才發現他們在飛——是真的飛。顧修竹腳步輕盈地蹬在那些仰著臉揮舞著手臂想要抓住他們兩的乾屍臉上,一個接一個,步伐矯健穩如走在平地上。趙惜月因為被扛著帶來的不適在看到那些乾屍被顧修竹踐踏後更加慘不忍睹的臉完全消失不見,大仇已報的快樂洋溢在她心間。離開聚集在城門口的乾屍們隻用了一會兒的時間,這座城池裡滿是風沙,原本應該生活在這裡的”人們“都聚集在在街頭舉行著狂熱的慶祝儀式,城池中心反而冷冷清清沒有了那些麵目可憎的怪物們。顧修竹扛著趙惜月停在了一條遠離燈火和歡慶的怪物們的昏暗巷子口,將趙惜月從肩上放下。趙惜月剛從肩上下來有些站不穩, 跌跌撞撞地闖進巷子裡扶著牆勉強站直,她張了張嘴,想要問清顧修竹剛剛那群怪物怎麼回事,眼前卻突然浮現出那一張張皮包骨頭,腐朽的碎臉,惡心感湧上喉嚨,她忍不住扶著牆乾嘔了起來。顧修竹看她這麼淒慘的模樣再度皺了皺眉,說了一句“你在這裡等著”後就背著長劍離開了巷子口。趙惜月害怕那些怪物突然出現,心裡想和顧修竹待在一起,可她實在是腿軟的走不了路,隻好扶著牆認命地讓顧修竹獨自離開。孤單,淒清又惆悵。這是顧修竹回到巷子口時看到的慘狀,女鬼趙惜月獨自一鬼悲涼地抱住雙膝瑟瑟發抖的蹲在巷子最裡麵的黑暗中,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巷子口像是防備著什麼。她在看到顧修竹的身影後立即像看到親人一樣迅速站起,衝到他麵前。趙惜月本來是想衝上前抱住顧修竹大腿的,可礙於男女有彆,和顧修竹不睬她時不好惹的模樣,她隻好暗搓搓放棄這個想法。顧修竹看到她低著頭膽小怕事的樣子覺著有些稀奇,還多看了幾眼才開口,“我找到一個休息的地方,你跟我來。”顧修竹找到的地方是一個客棧,門口同樣掛著鮮紅的燈籠,在黑暗的夜色中隨風輕搖,照亮了門前的風沙累累,趙惜月在門前跺了跺腳,將鞋子上的沙土清理了下。這座城池簡直像是被風沙洗了一邊,沿街都是厚厚的黃沙,連著個客棧的招牌上都偶爾有沙塵掉落,風沙在上麵留下亂七八糟的刮痕,連字跡都看不清。客棧的木門大開著,一樓是擺滿了桌子凳子的大廳,每張桌子上都點著蠟燭,擺著紙筆的櫃台上也放著一盞亮堂油燈。不像沿街的累累風沙,客棧裡反而像是有人打掃般異常的乾淨。顧修竹徑直走進去,趙惜月卻在門口有些踟躕。顧修竹看出了她的擔憂,安撫地開口,“我已經看過了,這裡麵沒有乾屍,你不用怕。“趙惜月被他看穿,不服輸地嘟囔著,“我沒有怕……”,也跟著他走上大堂後靠牆的木製樓梯。樓梯通向二樓,又長又狹窄的走廊兩側就是客房,顧修竹選擇了走廊儘頭的一間房間,推開門,示意趙惜月進來。客房內的裝修並不精致,木屏風裡側放著一張孤零零的羅漢床,外側擺著幾把交椅和一張桌子。顧修竹點燃了桌子上已經被燒掉一小截的蠟燭,又推開了緊閉著的木窗,一時間原本黑暗的房間裡亮堂了起來。趙惜月這才看到房間裡還擺著一盆花,鮮紅如血,絲狀的花瓣妖冶地彎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