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女仙(1 / 1)

賊匪等人吃完飯,紛紛回屋休息睡覺。客棧的下房是兩張大通鋪,一張床上能睡三個人,六個大漢湊合了一下,正好睡滿兩張床。而蒲鬆齡則隻能被拴在地上湊合一晚上。幸好劉老五進屋時,還記得給他帶一塊乾麵餅,否則他再餓一晚上肚子,明天彆說繼續步行了,恐怕得讓劉老五扛著走。夜裡,眾漢子都睡熟了,呼嚕聲此起彼伏。他躺在地板上,冷得牙齒打顫,翻來覆去,身子底下捂不出一絲暖和氣來。被束縛的雙手血脈流通不暢,指尖冷得仿佛冰塊,碰到臉上能激起一身雞皮疙瘩。不知過了多久,聶小倩才從屋外穿牆飛進來,在蒲鬆齡麵前說道:“樓下的人都睡了。我看了一下,一樓廚房後麵有個小門,門上沒掛鎖,隻用門閂擋了一下,你應該能跑出去。”她說完,見蒲鬆齡凍得臉色蒼白,不由得擔憂道:“小鬆齡,你沒事吧?”蒲鬆齡強撐著,微微搖了搖頭,小聲道:“刀子呢?”聶小倩眼神一轉,如玉修長的手指對著門縫一指,隻見一柄薄薄的小刀貼著地從門縫裡被風吹進了屋,恰好落在了蒲鬆齡的腳下,發出輕微的金屬碰撞聲。蒲鬆齡連忙撿起小刀,回頭看了一眼劉老五,見他沒被驚醒,這才鬆了口氣。這刀的刃缺了一個口,刀柄也沒了,把手處纏了幾圈漆黑油亮的麻繩,十分簡陋。聶小倩小聲說道:“我從廚房裡順出來的,應該是幫廚用來給土豆削皮的刀子。這附近隻有這一把最薄最輕,其他的刀都太重了,我搬不動。”蒲鬆齡知道現在沒辦法講究太多,也沒計較什麼君子遠包廚之類的屁話,直接把刀子倒豎在地上,用兩隻腳夾住刀柄,隨即把手腕上捆死的麻繩圈放到刀刃上使勁蹭。這是個體力活,粗麻繩材質十分結實,這種紙片一般的小刀子根本割不斷麻繩,反倒差點自己卷了刃。蒲鬆齡試了試,意外發現有缺口的那一段刀刃對這種粗麻繩更有用,他便專門用缺口來挑斷麻繩纖維,看的旁邊的聶小倩心驚膽戰,不住地喊:“小心,小心一點。彆割到手了!”許久,小刀片終於割斷了一根麻繩。隨著一根繩子磨斷,整個繩結便一圈圈散開,他悉悉索索的將手腕從繩索裡脫出來,看到自己的兩隻手腕全部被勒出了一圈圈的紫痕,仿佛陰毒的毒蛇,纏繞在手腕上,分外可怖。聶小倩捂住嘴,驚呼一聲。蒲鬆齡看了她一眼,輕輕揉了揉手腕,忍痛道:“沒事。”他撿起刀子,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睡覺的幾個壯漢,眼底閃過一絲怨恨。就是這夥人放火燒了半個蒲家莊,害的那麼多人家破人亡!也是他們綁架了自己,害的自己流離失所!這種人,都該死!蒲鬆齡深吸一口氣,看了一眼掌心的小刀子,強行壓下心底想要報複的情緒,將目光放到屋門上。現在最重要的是逃出去。對方有六個人,自己就算殺了其中一個,也會被其他人捉住,最後給害死。而且女鬼那麼善良,肯定不願意看到自己殺人的場麵。蒲鬆齡不再看床上睡得毫無防備的幾個大漢,屏住呼吸,快步走向屋門。他伸手悄悄將木門閂抬起,放在一旁,推開木門。門軸發出了一聲細微的“吱呀——”。蒲鬆齡驚出了一身冷汗。他迅速回頭望,屋裡的幾人仍在呼嚕震天,似乎除了他誰都沒有聽見那一聲輕響。聶小倩催促道:“快!你快走,彆管他們!背後我會替你看!”蒲鬆齡於是轉回頭,毫不猶豫地穿過客棧走廊,向木樓梯快步跑去。腳底心全是血泡,每跑一步便是鑽心的疼痛,可逃出生天的渴望占據了他的內心,讓他暫時忽略了腳底的傷痛。漆黑的走廊裡,小孩咬著牙飛快跑過無數緊閉的房門,衝到了樓梯口。聶小倩停在樓梯上空,對他道:“從這裡下去。”他便直接從樓梯口拐下樓。木質樓梯年久失修,踩上去便發出一連串“咚咚”聲,在漆黑寂靜的夜裡格外明顯。蒲鬆齡驚得捂住嘴,立即俯下身子,為了不發出聲音,他手腳並用,幾乎算“爬”著下了樓。聶小倩半透明的身軀飛在前方給他帶路。客棧的一樓是平日裡迎來送往的大堂,此時黑漆漆的,擺著十幾張八仙桌,板凳全部撂在桌子上,四腳朝天。蒲鬆齡掃了一眼大堂的擺設,直接貼著牆邊快跑,一路穿過四排桌,跑到了掛著門簾的後廚小門口。聶小倩穿牆而過,喊道:“這邊!”蒲鬆齡掀開門簾,一頭衝進了客棧廚房。這個廚房又小又擁擠,灶台占了三分之一的麵積,剩下麵積裡擺了兩個碩大的木架子,上麵擺著鍋碗瓢盆、油鹽醬醋以及各類食材。僅剩中間一小條走道可以穿過,通向外麵。蒲鬆齡踮著腳從中飛快穿過,路過灶台時,順手從灶台邊上的陶盆裡拿了兩張硬邦邦的大餅塞進衣服裡。之後毫不猶豫地衝向廚房後門,一把掀開門閂,衝了出去!一片漆黑又寂靜的樹林。烏鴉被驚起,從樹枝上呼啦一下扇著翅膀,嘎嘎叫著飛走了。他踉蹌著衝進了樹林,蹲進灌木叢裡,狠狠地喘了口氣。“真的跑出來了?!”聶小倩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太好了,你跑出來了!”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聶小倩到底是比蒲鬆齡年紀大一些,笑完了立即恢複正色,說道:“小鬆齡,現在還不算完,你得趕緊離開這裡,越遠越好,不然等那些綁匪睡醒發現你不見了,肯定會在附近找你的。你最好往村鎮或者驛站走,找到官府的力量求助。”蒲鬆齡點了點頭,又糾正道:“沒有驛站。驛站早就被朝廷裁撤了。”聶小倩一愣,頓時想起來,明末時,勵精圖治的崇禎皇帝下令裁撤了全國原有的驛站係統。原本在陝西當驛卒的李自成突然失業,這才跟著舅舅高迎祥起義造反,最終推翻了明王朝。眼下李自成率領的農民軍“大順”已經攻下京師,逼死了崇禎皇帝,那路上自然不可能出現還在運作的驛站。彆說驛站,現在連官府到底有沒有用處都不好說呢。這樣一來,他們能求助的就隻有村鎮或路過的行人了。聶小倩頓時覺得前途艱難,即使蒲鬆齡從綁匪手中暫時逃掉了,卻也不是那麼容易回到蒲家莊。兩人商量了一下,借著夜色沿道路向南走。聶小倩之前就偷聽到那夥綁匪準備去長山縣。長山縣在淄川縣北麵,兩者距離70裡地,原本為兩天的腳程。但蒲鬆齡跟著綁匪們走了一整天,此時歇腳的位置大約在兩個縣中間,不論向北還是向南都長路漫漫,那麼他們隻能選擇向南走,才不會跟繼續北上的綁匪們碰麵。訂好了返家計劃,蒲鬆齡便低頭執行起自己的計劃。他身形單薄,錦緞的衣服在逃跑時被刮了好幾道口子,破破爛爛,頭發亂糟糟,身上沾滿了灰塵,乍一看好似一個普通的百姓流民小孩,而且是孤單一人無依無靠的流民小孩。可眼神不一樣。流民們的眼神永遠是麻木的,仿佛活著就是行屍走肉,時刻準備閉上眼往路邊一倒,就地伏屍。而蒲鬆齡的那雙漆黑的杏眸裡卻閃耀著深邃的星辰,點燃著不屈不撓的火焰,在黑夜裡灼灼生輝。寂靜又昏黑的土道上,兩側的樹木稀稀拉拉地生長,樹乾光禿,一些鳥類在樹乾上棲息,走過的聲音將它們驚起,展翅亂飛。他第一次獨自一人行走黑夜中,而且身處荒野無人的樹林,四周陰森可怕,隻有鳥獸蟲鳴,分外孤寂。聶小倩飄在他身旁,輕聲安慰他,語氣輕柔舒緩,仿佛將他當做了親密的同伴。蒲鬆齡不知為何,忽然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見女鬼時的場景。那時他被罰跪祠堂,走的也是這般黑漆漆,陰森森的一條小路。小路的四周樹木高大古老,白霧般的女鬼伸手搭在小翠肩上,一臉好奇的望著他。那時候的女鬼在想什麼?又對他說了什麼呢?蒲鬆齡神情恍惚了一會兒,收回漫無邊際的發散思維,目光凝聚在身旁的白霧一樣的女鬼上。他忽然開口問道:“聶小倩,你為什麼一直跟在我身邊?”聶小倩一怔,隨即哂笑道:“哪有什麼為什麼?想跟就跟咯~”蒲鬆齡眼珠微微一轉,視線定焦在女鬼白皙透明的精致臉龐上,認真的問:“你當時問我,為什麼我是蒲鬆齡?又問自己為何是女鬼……請問,這些話是什麼意思?”聶小倩臉色一僵,身影飄離了他數步,心裡的警報拉響——糟了!當初以為蒲鬆齡看不見自己,所以在他麵前胡說八道了好多真相!現在怎麼辦?怎麼才能把那些透露的真相當成幌子圓過去啊!!蒲鬆齡麵色默然地看著聶小倩,又問:“你說我能活到七十多歲,是真的嗎?”聶小倩:“……!”蒲鬆齡繼續問:“你還說我能成為一個大文豪……請問文豪一詞作何解?是指文人中的豪傑麼?”聶小倩:“……!!!”蒲鬆齡再度張口,似乎還想問什麼,聶小倩頓時表情崩了,恨不得立刻撞牆自儘,逃避他一句句紮心的問題。夭壽啦!蒲鬆齡知道了自己的生平該怎麼辦啊!曆史會不會改變啊啊!臥槽!我能不能重新穿越回去,把曾經亂說話的自己掐死啊啊啊!蒲鬆齡神色默然的看著聶小倩,見她臉上的表情從茫然到驚恐再到生無可戀,忽然開口輕笑了一聲。聶小倩後背一涼,宛如炸毛的小貓般瞪向蒲鬆齡。蒲鬆齡卻垂下了眼眸,唇角帶了些許笑意,輕聲道:“我知道了。我不問你了,你不必如此害怕。”天機不可泄露。女鬼表現的如此驚慌害怕,恰好證明了她之前說的話都是真的,她真的泄露了不可說的秘密。聶小倩,聶小倩……她真的是女鬼嗎?區區女鬼如何能知曉未來發生的事情呢?蒲鬆齡看向聶小倩的目光驟然溫和起來。她身透如霧,無人可視,善良單純,秀美溫柔,通陰陽,知未來,身懷大神通。這般仙女姿態怎麼會是孤魂野鬼呢?這分明是————是上天派來保護他的女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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