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當狗(1 / 1)

一眾人吃過早飯,挑起扁擔繼續上路。蒲鬆齡被劉老五用一根麻繩捆了手腕,跌跌撞撞地拽著向前走。他人小腿短,跟不上眾人的步伐,一路小跑,累的氣喘籲籲,又因兩手被綁,走路保持不好平衡,偶爾還會栽跟頭,摔得灰頭土臉,額頭都蹭破了皮。聶小倩在一旁心疼的不行,恨不得衝上去扇劉老五兩巴掌,可她什麼都做不了。蒲鬆齡雖然走得狼狽,但心底卻比剛醒來時沉穩了很多。或許是知道女鬼幫不上忙,他從被捆住手腕開始,就沒再往女鬼的方向看過,始終保持著一種沉悶的狀態,垂著腦袋,眼皮半耷,好似認命了。劉老五對他不吵不鬨的姿態十分滿意,偶爾也會放慢步伐等他一下,口頭上調戲兩句。“小家夥,你腿這麼短,是不是連瘸腿的狗都跑不過啊!哈哈哈!”“還彆說,昨晚夜色黑看不清,白天一看不光細皮嫩肉的,五官也挺標致,瞧這小臉兒,嘖嘖,沒準兒能賣十兩銀子呢。”“小家夥,你怎麼不說話?豬還會哼哼兩聲呢,你啞巴了?”蒲鬆齡喉嚨滾動了一下,眼皮掀起,斜著看了劉老五一眼,陰鬱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綁了我去賣,有違國法。我跟你這種小人沒什麼可說的。”“嘖,還是個小秀才呢。不如我先割了你的舌頭,這樣你就不用愁跟我這種小人說什麼了?”聶小倩急忙說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小鬆齡你彆激怒人拐子,小心被打!”劉老五不懷好意的嘿嘿笑著,猥瑣的眼神在蒲鬆齡臉上打量來去,仿佛在考慮從哪裡下刀。“你若割了我的舌頭,如何還能賣得出價錢?”蒲鬆齡臉色一僵,心底的怨氣緩緩蓄積,麵上卻隻能強撐。劉老五嗬嗬一笑,蒲扇大的手掌蓋住蒲鬆齡的小腦袋,硬生生將他腦袋擰過去一半,視線落在遠處緩緩駛來的馬車上。“看見沒,我若割了你的舌頭,將你打昏丟在那輛馬車前麵,到時說你是被他們撞倒的,要五兩診費去看病,你說他們會不會給?”蒲鬆齡:“……”劉老五繼續說道:“這條路這麼長,每隔一段時間就能看到一輛馬車,你說我能拿你賺幾次診費錢?”蒲鬆齡緊緊閉嘴,不敢吭聲。劉老五笑嗬嗬的對他道:“小家夥,彆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老老實實跟著我們走,拴上了我劉老五的繩子,就隻能是我劉老五的狗!”“等到了下個縣城就把你賣掉,咱們從此分道揚鑣,再無瓜葛。若是你不老實,那就要小心自己身上還能剩下多少零件兒了。”蒲鬆齡撇開目光,不敢再看他,手腳微微發起抖,一個步子沒邁開,踩中石子,噗通一下摔在地上。劉老五見狀,愉悅的哼了一聲。路途無聊,其他五個大漢都在關注劉老五這邊的動靜,見他惡意恐嚇小孩,都不懷好意的嘲笑了起來。隻有年齡最小的馮六看不下去了,出聲道:“五哥,咱們趕路回去趕時間,就彆節外生枝了吧?”劉老五瞪了他一眼,吼道:“老子樂意!這一路七十裡地,我找個東西解悶兒怎麼了?你要是看不慣就自個兒前麵去!彆在這兒礙眼!”馮六歎了口氣,果真加快步伐走到隊伍最前麵,不再往這邊看了。蒲鬆齡趴在地上看著馮六的背影,眼底的神光閃了閃,隨即垂下眼簾,掙紮著用胳膊肘撐地爬了起來。他摔倒的時候,牽著麻繩的劉老五並沒有停下腳步等他,如果他不立刻爬起來,恐怕就要被大漢直接拖在地上走了。先前的那一輛馬車駛過,留下半道的煙塵。蒲鬆齡灰頭土臉的從煙塵裡滾過,抬頭一看,又有兩輛馬車從前方緩緩駛來,車廂富麗堂皇,車前還有持刀的護衛。蒲鬆齡眼前一亮,張口就想呼救,卻被劉老五一把捂住嘴巴,死死壓製在懷中,掙紮不得。一群壯漢不著痕跡的改變了站位,擋在了劉老五身前,將他與他懷裡的小孩遮的嚴嚴實實。馬車行駛到眾人麵前,一行人繃緊了神經。馬車緩緩停了下來,一個年輕侍衛從車上跳下來,攔住一夥人,問道:“我家夫人問,你們是乾什麼的?怎麼拿繩子捆著一個小孩?”隊伍裡眾位大漢臉色微變,看來是遮掩不過去了。幾人對視一眼,翟老大緩緩放下肩上的扁擔,從人群裡走了出來。他麵龐上皺紋深刻,耷拉眉眼的姿態仿佛活生生老了十歲,此時駝著背站在胡威麵前,就像一個經常下地乾活的老農。他恭敬回答道:“這位大爺,我們幾個都是做小買賣的,從萊蕪來,準備去長山,因為世道亂,所以路上多集結了一些兄弟。”他看了一眼身後的劉老五和被捂嘴的蒲鬆齡,恨鐵不成鋼般深深歎息一聲,道:“至於這孩子。唉,他是老五的弟弟,從小被親娘慣壞了脾氣,總是做白日夢,一會兒覺得自己是匡扶正義的大俠,一會兒覺得自己是家財萬貫的少爺,成天不著調,這麼大了還不肯踏實乾活。家裡管不了了,所以讓兄長帶出來長長見識。這不,一路上逃跑了兩三回了,說是要獨自去闖蕩江湖,我們不得已才將他綁起來牽著走,免得走丟了。”他的解釋雖有些牽強,但也不是說不過去。護衛將信將疑的轉身回去稟報馬車裡的婦人,過了一會兒,又掉頭回來,對翟老大說:“我家夫人說了,讓那小弟自己說話,你們彆捂著他的嘴,沒有這麼當兄長的。”護衛手扶在著劍柄上,目光看向人群後麵的劉老五和蒲鬆齡,神情冷淡。蒲鬆齡見狀,掙紮的更厲害了,“唔唔”直叫喚。劉老五臉上的橫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原本捂在蒲鬆齡嘴巴上的大粗手狠狠捏了他一把,低聲道:“小子,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你可想好了。說錯了話,那就連狗都當不了,隻能當死狗了。”說完,他摟住蒲鬆齡的一隻手緩緩鬆開,挪到了小孩的左肩膀上,緊緊捏著他的後脖頸,另一隻手鬆開他的嘴,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蒲鬆齡驟然獲得語言自由,大腦一片空白,張口就想求救。可遠處,聶小倩乘風飛來,一臉慘白的對著他喊:“彆求救!彆求救!”蒲鬆齡張口吐到嘴邊的話哽了哽,一聲竟發不出聲來。脖子後麵的一隻粗手掐著他的頸骨,手指粗糙有力,仿佛隻要他一句話說不對,恐怕當場就會被他掐斷脖子。年輕侍衛站到兩人麵前,低頭問:“小孩兒,這幫人是你哥嗎?”脖子後的手指微微加重力氣,掐的他骨頭生疼。他抬頭看到,聶小倩站在侍衛身後眼淚汪汪地對他說:“小鬆齡,彆硬來!眼前這個車隊我看了,一共才三個護衛,也不知道腦子哪根筋搭錯了非要來管你的閒事,我懷疑他們根本打不過這幫綁匪,你可千萬彆激怒綁匪!萬一被撕票就慘了!”蒲鬆齡白了臉色,嘴唇蠕動了一下,將原本準備自報家門的話咽了回去,沒敢開口。年輕侍衛皺了皺眉,打量了一下蒲鬆齡沾滿灰塵的錦緞的衣服、細嫩的臉和手指,又問了一遍:“小孩兒,這個人是你哥嗎?你若是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劉老五神色不變,滿臉橫肉顫著笑道:“這位小爺,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我弟弟雖然長得跟我不太像,但那是隨了老娘。我自然是他大哥。”脖子後麵的粗糙手指重的幾乎要掐斷他的脖子了。蒲鬆齡咬了咬牙,抬眼看向年輕侍衛,噎了一下:“你走吧,他是我哥……我,我沒被拐走。”他說完妥協的話,驀然抬眸,烏黑的杏眼裡仍舊溢滿了不甘心的渴望,深深望向侍衛的眼睛,祈求侍衛能看出危險的端倪。年輕侍衛卻點了點頭,好似眼瞎一般,神情冷淡,態度自然的說道:“好,既然你這樣說,那我們就不打擾你們兄弟的家裡事了。”這句話說完,他扶著刀柄扭頭就走,轉身去車隊給主人彙報情況。而停在原地的諸位大漢則心照不宣的放鬆了神經,露出了笑容。蒲鬆齡失望地垂下眸子,臉色鐵青,麵色略有不甘,卻知道不能再繼續說下去。年輕侍衛走到馬車邊,低頭彎腰跟車廂裡坐著的夫人彙報情況。聶小倩飛過去,聽到他說:“……那小孩自己也說是跟哥哥鬨著玩的,沒什麼大事。夫人,您是菩薩心腸,不過小的先前就說了,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對麵那夥人人多勢眾,一看就不是善茬,咱們沒必要惹得一身腥。既然那小孩自己都說沒事,咱們就繼續啟程吧?”車簾子裡沉默了一會兒,一個溫婉的女聲才低低傳來,“好。那就走吧。”車夫給了馬臀一鞭子,馬匹緩緩邁開步子向前走,與一眾大漢擦肩而過。車軲轆後揚起的灰塵撲了蒲鬆齡滿頭滿臉,他嗆咳幾聲,扭頭便聽了聶小倩義憤填膺的轉述,心裡不免生出幾分悲涼來。亂世當道,奸賊惡人全都明目張膽的橫行霸道,他不過一個小小孩童,如何能讓人救他?一小夥人從揚灰中緩緩走出,劉老五依舊牽著那根破麻繩,粗大的手掌從上方狠狠拍了蒲鬆齡的肩膀一巴掌。“不錯,不錯。小家夥這麼快就明白了如何當一條聽話的狗,果然識時務!”蒲鬆齡臉色一黑,差點恨得咬碎一口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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