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外。常勝和胡威兩人並肩走在馬車後麵,聊著剛才的事情。常勝摸著自己下巴上的胡茬,不懷好意的問:“老胡,我啥時候成了常山趙子龍?我怎麼不知道呢?”胡威嘿嘿一笑,拍了拍刀鞘,說:“我嚇唬他們呢!那幾個家夥一看就沒啥見識,不說一個耳熟能詳的名號,鎮不住他們!常山趙子龍怎麼了?殺入曹營七進七出,多霸氣啊!”常勝摸了一把臉,咂嘴:“可惜我長得不夠俊,擔不起這個名號啊!”胡威爽朗一笑:“嗨!說這乾嘛!說得好像我多厚臉皮似的……跟你說,不是我吹,我當年真的赤手空拳打過山狼的!”常勝斜了他一眼,哼道:“山狼都是成群出現的,你也就唬唬那些村民了,赤手空拳怎麼打?從狼群裡逃都逃不出來。”“孤狼!我打的是孤狼!”“彆吹了,老劉家的黃牛都飛上天了。”“不過這次還真挺險的,那幫山匪彆看一個個瘦的跟竹竿似的,但藏匿功夫真不錯,若不是偷襲的那人不知為何刀尖偏了一寸,讓我有機會反應,我的後腦勺就要讓人開瓢了!”“可能是菩薩保佑吧,咱們夫人這次不就是去佛寺上香的麼,菩薩慈悲為懷,見不得咱們信徒受難吧。”“對對對,回頭到了正覺寺,我也要好好給菩薩上柱香。”馬車晃晃悠悠行駛到了蓮花山下。從山腳向上看,隻見山上綠樹成蔭,彩雲繚繞,一抹金黃塔頂在延綿的樹冠中突出一角,飛簷上掛著銅鈴鐺,風吹陣陣銅鈴響。一條長長的青石階從山上佛寺一直蜿蜒延伸到腳下,樸實無華,質樸純真。董夫人扶著春花的手下了馬車,看到這條長長的石階路,頓時感慨的歎息一聲,“還是這副模樣,馬車都上不去,非得親自爬山。”路邊除了他們一行人,還停著幾輛馬車,都是來此拜佛的香客留下的。董夫人吩咐劉叔道:“你就在這裡看著馬車罷。”劉叔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至於常勝和胡威,他倆自己商量了一下,決定由常勝留在馬車上,胡威陪夫人和兩個小主人一起上山。蒲鬆齡第一次出遠門,在此之前從未離開過蒲家莊,如今看到這山上高高的石階,頓時睜大了眼睛,眸底流過一抹驚奇之色。“這就是正覺寺?”蒲鬆齡小聲問了一句。春花低頭對他笑了笑,說道:“是呀,正覺寺在東晉年間就開始修建了,宋金時期又重修了一遍,如今已經一千多年了。”蒲鬆齡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眼角餘光卻忍不住往聶小倩身上飄。聶小倩跟在他們身側,也仰頭望向正覺寺,佛塔高高的金頂在陽光下散發著一種格外祥和的氣息,她閉了閉眼,感受著佛光普照,整個人仿佛沐浴在熱水中,既溫暖,又舒適。“原來……佛光是這樣的感覺,慈悲為懷,包容萬物。”她仿佛悟到了什麼,玄之又玄,妙不可言。她整個身子都飄浮起來,頭發和裙擺無風自動,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既美麗,又脆弱,如深夜的曇花綻開,花瓣一圈圈,一層層地綻放,寂靜無聲。蒲鬆齡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身影,嘴巴緊緊閉著,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驚叫了出來。這幅場景實在太絢麗了。可惜除了蒲鬆齡,在場的其他人都看不見,依舊按照自己的規劃軌跡行動。董夫人牽著蒲鶴齡的手,兩人一起慢慢開始向上爬石階。春花站在原地等蒲鬆齡先動身。胡威剛邁了一條腿,想到小主人還在身後,又收回腿,看向蒲鬆齡。蒲鬆齡深吸一口涼氣,閉了閉眼,知道自己現在不能露出異樣,於是硬生生將視線從半空中的聶小倩身上挪開,改為注視山路。“走吧,春花姐。”一行人緩緩沿著石階開始爬山。等聶小倩從玄妙的感覺中脫離出來時,低頭發現蒲鬆齡已經不見了,身邊隻剩下那輛四輪馬車和坐在馬車上閒聊的兩個男人。聶小倩有些彷徨,不知自己該做什麼。剛才,她朦朦朧朧的感受到了一些東西,她說不出來是什麼,但能明顯的感受到自己半透明的身體更加凝實了一些。她試著隨意揮了揮手,隱約感覺到附近的空氣隨著她的手掌揮動而流動成了風,一片枯葉從樹枝上吹落,打著旋兒斜斜落在了地上。她又招了招手,微風吹起了馬車上垂下的布簾,地上的塵土漫卷,其中一匹壯馬打了聲響鼻,甩了甩腦袋。她好像……會了一個小法術?招風術?可這風也太微弱了吧?最多掀掀女孩子的裙底,還能有什麼用處?聶小倩有些茫然,不明白自己怎麼突然學會了這樣一個法術。甚至不明白自己是怎麼用出來的這個法術。不過不論如何,在漫長又寂寞的女鬼生涯中,她總算多了一個新鮮玩意兒,就好像剛得到玩具的小狗狗,哪怕玩具劣質又低廉,但仍激動的使勁搖尾巴。她不厭其煩的一遍遍揮手:一股風吹來,將樹葉颯颯向東邊吹;又一股風吹來,將馬車上的垂掛的流蘇向西邊吹。左一股,右一股,東南西北風亂七八糟的刮。常勝摸了摸腦門上翹起的頭發,有些摸不著頭腦的跟劉叔抱怨,“怪了,這風怎麼亂刮啊?一會兒這邊兒一會兒那邊兒……是不是要下雨了?可天上也沒見雲啊?”聶小倩這才收了手,吐了吐舌頭,笑嘻嘻的向山中佛寺飛去。山清水秀,綠樹環繞。金色的佛寺在一片綠色海洋中宛如一顆明珠,十分耀眼。聶小倩身輕如煙,掠過漫長的石階,輕飄飄飛進了寺廟。寺廟中香客不少,乍眼看去有好幾戶人家都在寺中遊覽。但畢竟還是古代,比不了現代廟會裡那種人擠人下餃子似的場景。聶小倩在佛寺上空兜轉了兩圈,很快便在大殿裡找到了蒲鬆齡一行人。他們此時均正跪坐在大雄寶殿的正中蒲團上,麵前是麵容慈悲的鍍金釋迦牟尼佛像,一個個都閉著眼睛低著頭,雙手合十不知在祈求著什麼願望。聶小倩自從發覺佛光對自己並無傷害,反而有益後,便不再害怕佛堂,心裡對佛祖的敬畏更重了幾分。她從空中落到地上,抬起雙腿規規矩矩的走進了大殿裡,跟在蒲鬆齡身後跪下,也雙手合十拜了拜。雖然她是個女鬼,但從沒有人規定女鬼不允許拜佛呀?她心裡這樣想著,她看了一眼麵前高大無比麵容慈悲的佛祖,閉上眼,虔誠地許下自己的心願。——希望佛祖保佑我,能重新回到現代。哪怕當一個女鬼,我也想回去我出生成長的時代,當一個新世紀女鬼,再看一眼我的爸爸和媽媽。待她睜眼,便見身邊的人都起身,董夫人從衣袖裡掏出一張銀票,折成兩折,不等看不清麵額,便直接投進了功德箱裡。盤膝而坐的佛祖身前,香爐裡幾束長香頂端煙氣嫋嫋,逐漸氤氳了佛祖慈悲為懷的笑容。聶小倩愣了愣,忽然意識到,許願也是要捐香火費的,她一個孤苦無依的女鬼,哪裡有的香火費,佛祖憑什麼保佑她?她看了看自己身上,身無分文,兩袖清風,隻得苦笑一聲,歎了口氣,收了僥幸心理。捐了善款,董夫人在春花的陪伴下走向大門旁邊的知客僧。知客僧合十一禮,將桌上的簽筒奉上。董夫人拿起簽筒,搖了一陣,甩出來一支中上簽。她看到“中上簽”三字,頓時鬆了一大口氣,舉著簽詢問和解,知客僧便低眉順眼的為她詳細解簽。蒲鬆齡牽著鶴齡在大殿裡轉圈,兩個小孩都沒見過這麼高大莊嚴的大殿,每走過一個羅漢像前就屏息看一會兒,也不知究竟看出了什麼名堂。聶小倩在殿裡不敢亂飛,此時腳踏實地的跟在蒲鬆齡身後,與兩小孩一起看殿中十八羅漢與大慈大悲觀世音像。看了一會兒,她沒有感受到佛法無邊,反倒是覺得塑佛像的師傅手藝不錯,每個佛像都做工精美,造型彆致,又帶著傳統的古樸氣息,一看就是高檔貨。嗯,她這樣評價佛像的製作質量,會不會太低俗了?聶小倩自我譴責了一會兒,很快便沒心沒肺地將這一切拋在腦後,心裡隻想:蒲鬆齡牽著弟弟小手的模樣好可愛,簡直萌出血啊。不行了太可愛了要窒息了嗚嗚嗚……花癡病是沒救的。上午時間很快過去,董夫人聽完知客僧的解簽,求了平安符,又帶著蒲鬆齡兩人在其他殿參觀了一下。主要是讓孩子們開開眼界。董夫人給他們一一講了眾位菩薩的名稱和象征意義,又講了一些菩薩的事跡。蒲鬆齡聽了一陣子,對菩薩的事情無所謂,不自覺走了神。他心裡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滋味。那個漂亮女鬼不怕佛祖,她剛才還跟普通人一樣跪在蒲團上拜了佛。她究竟是誰?為什麼不怕佛祖?她真的是女鬼嗎?一個連佛祖都不害怕的女鬼,一直待在自己身邊,究竟為了什麼?自己身上有什麼值得她停留的?蒲鬆齡那顆小小的腦袋瓜,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些匪夷所思的問題,最終這些問題都變成了少年複雜的心事,緩緩沉澱進了他的心底深處。之後眾人就下了山。聶小倩也跟在他們身邊,重新上了馬車。馬車在吱呀聲中向前行駛起來,載著一行人返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