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蒲鬆齡爬上車,撩開車簾子,神情嚴肅地對著董夫人說,“我剛才出去解手,好像聞到了前麵有血腥味。”“鬆哥兒,你在說什麼?”董夫人驚訝的看了他一眼。車夫劉叔也扭頭看向他。蒲鬆齡認真道:“我懷疑前麵有人在埋伏,準備攔路打劫咱們,咱們要不然繞道吧。”董夫人愣了一下,隨即好笑的搖了搖頭,“你在胡說什麼?繞道要多走近一半的路程。若真是打劫的,身上的血腥味還能讓你聞見了?你怕是聞到什麼花花草草的氣味,弄混了吧。”蒲鬆齡咬了咬唇,知道自己人微言輕,母親不信自己也是正常。可他不敢拿一家人的性命來賭,若是前方真的有人埋伏……聶小倩是女鬼,能飛過去親眼看,她說有人,那麼必是有人的。血腥味自然是沒有的,隻是他隨口拿來的借口,如今被母親戳穿,他隻好話鋒再轉,舍棄自己的一半良心,直接說道,“娘,我還是覺得前麵山林裡可能有人埋伏,不然你讓護院先去探探路,如果沒問題,咱們再過,行麼?”如果護院出事了,他會讓劉叔駕車帶著大家先逃跑,至於那位護院,隻能等回家後再報官來救他了。“你這孩子怎麼古古怪怪的……”董夫人覺得有些奇怪,但想到幾人出門前,蒲槃的千叮萬囑,猶豫了一下,同意了他的提議,“行吧,那就耽誤一小會兒,讓常勝和胡威去看看吧。”劉大叔此時連忙說道:“夫人,若兩位護院一同前去,車子旁邊就沒人守著了,會不會不太妥當?”董夫人看了他一眼,微微皺了皺眉,道:“也對,那就胡威自個兒去。常勝守著車子。”“是。”兩位護院對視一眼,一同應聲道。常勝雖然覺得前麵不可能有山匪,但也被這架勢弄得有些緊張,他對胡威說:“老胡,你小心點兒啊。”胡威點點頭,手扶在刀柄上,大步向前走去。前方的山林是一片山坳,青石板鋪就的官道一路從山坳中間的穀底穿過,被兩側高高的山林包圍。這種地形確實適合埋伏。胡威皺著眉,四下打量了一番地形,心裡猜算:如果他是山匪,會藏在哪裡埋伏。他將目光放在了最顯眼的大石頭上。“出來!我看見你了!”他低吼,詐唬對方。四周靜悄悄的,連鳥鳴聲都沒有。胡威咽了口唾沫,將大刀從腰間抽出,握在掌心,一步一步向巨石靠近。“哪路英雄好漢在這裡,是求財還是害命?在下泰山胡威,在江湖也有點名頭,你們不如打聽打聽我胡威的名號,當年也是赤手空拳打過山狼的!”他猛地一步躥到大石頭後麵,一刀揮出,劈了個空。大石頭後麵什麼都沒有。他心裡稍稍鬆了口氣,有些好笑,覺得剛才不過是自己嚇唬自己,這裡根本沒有山匪。他垂下刀子,轉身向回走,將後腦勺露了出來。樹冠裡,一柄銀閃閃的刀尖從樹葉中探出一個頭,指向了胡威毫無防備的後腦勺。“小心!”聶小倩在空中大喊道。可胡威根本聽不到聶小倩的聲音,依舊沒有防備。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樹上埋伏的人跳下來的一瞬間,聶小倩揮手拽來兩片寬大的樹葉,硬生生擋住了這個山匪的視線!“砰!”“是誰?!”“少廢話!吃我一刀!”“賊人爾敢!”一陣混亂,沙石飛揚,刀光劍影,兵兵砰砰。山匪的刀狠狠砍在了胡威用來格擋的刀背上,兩人飛快交手數次,胡威抓住機會反手劈去,一刀便令山匪肩膀見了血。山匪是個乾瘦的男子,此時受了傷,吃痛握不住刀柄,在拚鬥過程中節節敗退,他的三個同夥連忙從隱蔽點跳出來幫忙,胡威一看對方人手眾多,當機立斷,不跟他們纏鬥,直接看準時機拔腿就跑。“快跑!夫人駕車快跑啊!”胡威一邊跑一邊大喊。劉大叔遠遠聽見了胡威的喊聲,心裡一咯噔,立刻揮舞馬鞭命令馬匹轉向。這種四輪的馬車轉向很不方便,需要馬匹慢慢移動,拐大彎才能掉頭。車廂裡,董夫人麵色嚴肅,當即喊道:“常勝!去接應他!”常勝心裡也擔心胡威,可又怕自己離開了馬車,被人調虎離山,於是不肯離開。董夫人直截了當道:“快去!胡威既然還能跑,證明對方人不算太多,你去接應他,我們這裡不要緊。”常勝得令,咬了咬牙,抽出大刀衝著山林奔去。他呼嘯道:“老胡!堅持住!我來支援你!”胡威在那頭忽然故作鎮定的放聲大笑:“來得正好!他們才四個人,有你常山趙子龍援手,這幫人怕不是給咱倆塞牙縫呢!”常勝嘴角一抽,心想:老子哪裡是常山趙子龍,你吹牛皮怎麼連我一塊兒吹啊?胡威喊完這句話,也不跑了,直接站定,舉刀麵對追來的四個賊匪,目光灼灼:“何方宵小也敢跟你爺爺我打!來吧!爺爺我今日就教你們刀是怎麼用的!”他氣勢高昂,宛如獅虎下山,整個人不怒自威,壓迫感十足。實際上,他先前是被對手的偷襲嚇了一跳,此時冷靜下來,看對方追來追去也隻有四個人,心裡想著或許能一搏,便毫不猶豫地扯起了虎皮。四個綁匪中,三個手裡提著生鏽的長刀,另一個乾脆拎了一把粗斧,麵色發黃,身材均乾瘦,一看就是窮到落草為寇的家夥。此時見胡威轉身準備正麵對抗,四人一時竟都被駭住,誰也不敢上前。就耽誤了這麼一小會兒功夫,常勝也趕到了現場,手裡的刀寒光閃閃,一雙眼睛通紅發亮。“就是你們這幫不入流的家夥來劫我的道兒?!”常勝將大刀在手中耍了個刀花,馬步紮的極穩,一看就是練家子。這下對麵的四個人更加踟躇了,幾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終領頭的一個乾瘦男子站出來吼道:“俺們就劫個財!你們……你們如果把錢交出來,俺就讓你們過去……保、保證不跟你們動手!”他吼話的聲音中氣不足,即使聶小倩也能聽出其中的心虛,她眨了眨眼,忽然發現事情的發展,好像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樣?怎麼眨眼間,攻守雙方就掉了個個兒?對麵有明明四個山匪,氣勢上卻矮了護院們一大截,完全被兩人狠狠壓製住。胡威冷笑一聲,伸手用指節彈了一下自己大刀的鋒刃。隻聽刀身清脆的鳴響在林間傳遞,四個山匪臉色均一變,有人低聲嘀咕道:“是精鋼打的刀!”“咋讓咱碰上這麼個硬茬子!”“咋整?”“不知道……”“要不算了吧,老三已經受了傷,再打下去,搞不好咱都得栽在這兒。”“就是!對麵的人一個在泰山打過山狼,一個叫常山趙子龍,聽著好像很耳熟……能讓咱這種大老粗都耳熟的人,搞不好是哪路英雄好漢!”“那就算了?”“算了唄!不然你自己上?”幾個山匪相互商量了一下,統一口徑,仍舊是老大對著胡威喊話:“今日出門忘了看黃曆,有眼不識泰山撞了兩位英雄,這樣吧,我們也不收錢了,咱們就當交個朋友,不打不相識,我們老三的傷也不用你們賠了,你們過去吧!”胡威和常勝兩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胡威朗聲道:“行,道上的兄弟不嫌多,先前我下手有點狠,這位兄弟你也彆介意,畢竟當時情急,收不住手,這樣吧,我陪你們在旁邊聊會天,那邊兒讓我主家先過去!”幾個山匪也不好多說,隻低頭拱了拱手,站到一旁,將道路讓了出來。常勝拍了拍胡威的肩膀,轉身回去找馬車。聶小倩在半空中硬生生旁觀了一場年度大戲,既有武鬥又有智鬥,雙方你來我往好不熱鬨,看的她目瞪口呆,簡直被刷新了三觀。原來……古代的劫道這麼兒戲?山匪們一旦發現自己打不過,立刻就認慫,當場結交江湖兄弟,化乾戈為玉帛,簡直毫無反派的尊嚴與立場啊!聶小倩滿頭黑線,隻覺得自己心中的古代武俠瞬間被這夥人抹黑,再也洗不白了。古代的攔路打劫,果然很接地氣呢,嗬嗬嗬嗬。蒲家的馬車在眾人的圍觀下緩緩駛來,經過路口,向遠處駛去。常勝一直跟在馬車旁,警戒著周圍動靜。胡威則看守著四個山匪,直到馬車走遠了,才對幾人拱了拱手,道彆一聲,拔腿向前追去。蒲鬆齡坐在車廂裡雖然看不到全程,但架不住聶小倩飛在空中實況轉播,這一小會兒功夫,剛才山匪劫道的整個過程便毫無保留的轉述給了他。聶小倩一邊講還一邊吐槽,說這夥人素質不行,一點反派的氣勢都沒有,頂多欺負一下比他們更弱的百姓,真是反派中的渣渣。蒲鬆齡聽在耳中,自動過濾掉聽不懂的詞彙,總結出了聶小倩的中心思想——這幫山匪隻會欺負比他們更弱的百姓——他記在心裡,準備回家後就跟父親說這件事,讓父親去報官,剿匪。聶小倩飛出車廂,繼續在馬車上空飄著。而車廂裡,董夫人從剛才驚險的一幕中回神,伸手摸著蒲鬆齡的腦袋,低低歎息道:“鬆哥兒,這次真的讓你說中了,山林裡確實有劫道的。若不是你提醒,我們毫無防備的走過去,說不定真的會著了道。”蒲鬆齡眼睛一亮,剛準備謙虛一句,臉上自得的表情都擺好了。卻又聽母親話語一轉,說了後半句。“你才這麼小,就能看透事情本質。慧極必傷,也不知是好還是壞。”蒲鬆齡怔了一下,仰頭望向母親,心裡覺得茫然,既然自己是聰明的,那母親為何歎氣呢?董夫人卻不再說話,而是輕輕拍打著小鶴齡的背,望著窗外走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