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擊西篇(3)(1 / 1)

梁上有君子 鰻魚Tech 1774 字 4天前

又一日天邊微亮。澤雲城,賀府。“老爺,那位先生寄來的雲書。”下人得到允許後,推門而入。賀全接過那紙團,輕輕展開,“你退下吧。”下人:“是。”下人推開房門,與來人道:“張師爺早。”張師爺根本就沒正眼看那下人,他對著賀全,著急忙慌:“大人,戶部那邊又有一處證據查實了啊,形勢於我們而言,已經越來越不容樂觀了。”賀全看了一眼手中的雲書,上邊隻八個字:吾皇庇佑,萬事皆宜。賀全對那位先生的本事還是很了解的,畢竟當年就是這位先生幫助自己擊敗了當年的朝廷一把手藍樓。既然先生說了皇上會想法子保護自己,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己,隻靜觀其變就好。“我去上早朝了。”他喝下一口茶,站起身來。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持玉笏分列麒麟殿左右,顧雨兒在右,賀全在左,楚翎在中間,腰杆筆直。賀全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顧雨兒,他想起那日顧雨兒的反戈便一股惡寒入體,顧雨兒一個女兒家,不懂女紅,卻諳熟心謀,把自己隱藏得這麼深。顧雨兒注意到了賀全的目光,回以狡黠一笑。徐瑁倚在龍椅上,腦袋枕著椅背,閉著眼睛,黑色的長發全數紮進了冕旒,露出額頭。楚翎展開手中的奏本,念道:“臣昨日委派的密使從江南支部返回,帶回消息,前年朝廷撥派給潘總兵的軍餉,中道被賀全扣下大半……”楚翎正念著,身後有一個小太監擦著衣袖經過,跪在地上。楚翎合上折子,等小太監說話。小太監道:“啟稟皇上,刑卜司司上袁山初查完景莊一案返回,請求上殿奏明案情。”楚翎聞言,身體不自覺地便顫了顫。他早就收到了楚菅的家書,得知了關於楚長風的噩耗。他隱隱猜得到,這是有人在暗中策劃的陰謀,他強忍悲痛,留在澤雲查實賀全的罪責。徐瑁一聽是袁山初,立馬有了精神,他立馬坐直了身子,額前細碎的旒簾搖晃:“傳。”小太監聞旨,踩著碎步下殿傳人去了。“臣,袁山初……”“免禮免禮,說吧,你查出什麼了?”袁山初看了一眼身邊的楚翎,緩緩從懷裡掏出一本供詞。“啟稟皇上,微臣結合景莊當地人言人事,加諸多物證,已證實,官銀為一王姓土匪為首的團夥所劫,楚家楚長風等,刑卜使厲柳等人,皆喪命於他手。”“去刑卜司調一眾人手,去把這匪首緝拿歸案。”“是,隻是微臣景莊一行,還查出了些彆的東西。”袁山初道。楚翎忍不住了,問:“袁大人查出什麼了?”“楚翎之女楚菅,從其父楚大人接收的貨物中,有一批不明來曆的官銀。”楚翎聞言大駭,麵色大變。徐瑁盯著楚翎:“楚大人,解釋解釋吧,這官銀是怎麼一回事?”楚翎早早便看破,皇上有意偏袒賀全,這些日子他所上奏的折子都切中賀全要害,卻被皇上以“證據不足”為由暫時擋了下去。楚翎四體跪地,以額磕地:“臣誠不知此官銀何所由來,望聖上明察。”“你讓朕查?你一個戶部尚書都不知道官銀多了少了,你讓朕查?”徐瑁說話的語氣中不帶慍怒悲喜,聽不出其用意。“讓朕查,朕就說你貪贓枉法,私存庫銀,做假賬,轉而栽贓誣陷賀全!”顧雨兒擋在楚翎身前:“臣以為其中必有小人作祟,懇請……”不待顧雨兒講完,楚翎的聲音便從她背後飄出來:“臣認罪。”顧雨兒大驚,回頭錯愕地盯著他。楚翎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的額頭因為剛才的重重一叩,發紅發紫。他已失了力氣,眼皮耷一半,肩膀塌一邊。楚翎已經無心掙紮,這件案子查下去也不會有理想的結果了。他有考慮過,說這順舶監的人被賀全的爪牙買通,故意栽贓陷害,再不濟,可以先找其他大臣拿功勞擋下這罪,畢竟扳倒賀全是第一大事。可細細一想,無論如何,這官銀的來曆都是說不清的。再說能安排順舶監的人在船裡藏進官銀,能做到這點的還有皇上,這若是皇上的意思,想必他也把其餘嘴巴控製好了。世間最傷,不過心死。楚翎已沒了戰意,他為之戰鬥的君主都不許他贏,他還爭什麼?“楚大人,萬萬不可這樣!”顧雨兒慌急道,“楚大人!”“臣,認罪了。”他已疲乏不堪,他現在隻想去職還鄉,去看看他的長風。賀全從始至終都不曾說過一句話,隻靜靜地看著。徐瑁一振袖:“刑部尚書。”“臣在。”孫大人應。“此罪該如何評判?”“楚大人有先皇所賜丹書鐵券,按理說,可免死,免充軍……”“直接告訴我結果!”“罷除官職,抄家充庫,子孫三代內不許參加科考。”楚翎緩緩摘下官帽。“我問的不止是楚翎,賀全的彈劾流程還能繼續下去嗎?”“楚翎身為戶部尚書,卻出現財政上的不屬實記錄,其言辭不再有效,對左相賀全的彈劾流程,必須中止。”賀全鬆了一口氣。這些日子顧雨兒攻勢猛烈,他底下好多人都沒能留住,這次皇上在人前這般偏袒,應該多少能拉回一些人。他捏緊了袖中的紙團,他手心的汗浸濕模糊了紙上的字。賀全心道:果然還是老師最了解自己的弟子啊。徐瑁一揮手:“大家還有事嗎?”朝堂中一片靜默,爭執一個月之久的彈劾之戰便這樣結束了。“沒了?那就退朝。”各色的朝服慢慢消失在麒麟殿門口,殿下隻剩了袁山初和顧雨兒。顧雨兒低著頭,兩隻小手握成拳。“顧大人還有事嗎?”徐瑁十指交叉,問道。她不說話,被風纏在發簪上的發帶輕輕顫動。袁山初在一旁提醒:“顧大人?”“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她輕輕丟下這句話,便轉身向大殿外去了。徐瑁的嘴巴張開,卻不知該說什麼,任由她離開。徐瑁也不想用這樣的手段保護賀全,可皇權並不是至高無上的,他不可能一句“賀全留之有用,楚愛卿的彈劾朕不接受”就打發了,他的任何決策都必須是合理的,否則皇族尊嚴何在?還如何管理滿朝文武?徐瑁低垂下眼睫,他的左手用不了,他用右手托住自己的下巴,胳膊肘撐在龍頭上。徐瑁記得自己曾經有多喜歡顧雨兒,還不止一次說過要立她為妃。現在這種感覺卻不在了,並不是顧雨兒變了,而是徐瑁變了。徐瑁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自己了,他的心裡空無一物,很多情感都被那夜大雨淋濕破碎。他已不懂什麼是愛。“山初,這次你做得很好。從此以後,雨兒和賀全都會收斂手腳,全心為我做事。”袁山初道:“隻是有諸多無辜的人命牽扯進來,臣十分痛心。”“你去安排些人,去景莊照顧一下楚家,勿讓楚家再受委屈。”徐瑁也很討厭那個賀全啊,可現在必須保住他,他將是自己對付蘇誌睿的關鍵。“是。臣這就去辦。”袁山初想到了什麼,問道:“不知江南蘇誌睿作亂一事,皇上打算如何處理?”徐瑁歎了一口氣:“再等等吧,等我確定了北方那群蠻子不會有想法,再去收拾蘇誌睿。”至少要過了這個冬。“是。那臣先告退了。”“去吧。”徐瑁這聲歎氣並不是因為同門相殘,也不是因為懼怕蘇誌睿的反叛軍。最近他自己也察覺到了自己的異樣,他的感知力在不斷減弱,很多事情都力不從心。太醫們使了諸多方子,都枉費藥石。果然心病還須心藥醫。他近來總是被自己的念頭嚇到。過去他曾無數次希望聽到蘇誌睿被招安的消息,曾幻想他解散軍隊,誠誠懇懇地到自己跟前認錯,和自己重修舊好。以前的諸多期盼,現在都不見了。徐瑁希望戰爭可以繼續下去,他害怕收到蘇誌睿的修好要求。他已遭受了諸多的背叛,蘇誌睿曾經在他心裡占那麼大一塊位置,已經溢滿仇恨的心,早早容不下他了。對人的恨如同喜歡一樣,總是嫌不夠,要加上很多客觀,不客觀的,存在,不存在的東西,弄得模模糊糊,隻剩了恨或喜歡,卻忘了緣由。他很不舒服,心裡窩火得像要炸掉一般。他知道,他一定要親手殺了蘇誌睿,蘇誌睿的死才是他的心藥。徐瑁的作息極不規律,他已好久沒睡了,周遭的空氣越來越安靜,他有些困了,不覺倚在龍椅上入夢了。他夢到了一個看不清麵目的少年,他不曾見過這人,卻知他是楚長風。少年躺在地上,周圍都是屍體。他在夢裡見到了過去的那個自己。那年的徐瑁的左臂還是完好的。夢裡,他站在自己麵前,看著自己拿劍抵著一人的脖子,淩然正氣:“難不成死犯的生命就可以這樣糟蹋嗎?就可以變成你們手段的道具嗎?”那人一動不動,跪在地上:“殿下,不要為自己的變化感到害怕,也不要訝異,總有一天,您也會變得像他們一樣,認為一切都是可以利用的手段,人命也不在話下。”“放屁!”徐瑁的劍越逼越近。那人臨死前,句句緩緩,字字帶顫:“終有一天,您一定會的。當您回到澤雲城的時候,一切早已注定好了,最終繼承皇位的,一定是您。這就是命數,是逃不掉的。“到時候,天下黎民,便不是天下黎民,他們連同江山一樣,是獨屬於您自己的東西,與其說是為了這些民,不如說為了您自己,您一定會不擇手段的。“終有一天……”徐瑁的身子先一抖,才從夢中驚醒,等他緩過神來,才發覺外邊的天已經黑了。他的身上被人披了一件大氅,小冬子候在一側。徐瑁表示過自己睡覺的時候不要有人打擾,小冬子便沒敢叫醒他。他穿上大氅想起身。因為睡姿,不自覺麻了雙腿而不知。他差點摔下龍椅,小冬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小冬子依稀聽到了徐瑁的一聲淒淒自語。“倒真讓那二流子說中了。”無奈,自嘲,還帶一絲恐懼。小冬子扶著徐瑁,徐瑁緩緩昂起頭,空洞的眼睛好像在看什麼東西,眼角有一道閃光滑落。那是六年前的韶華時光。那並不是一切的起點,卻是徐瑁,蘇誌睿和秋時三人走上不同道路的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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