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擊西篇(1)(1 / 1)

梁上有君子 鰻魚Tech 1350 字 4天前

澤雲城,皇宮。夜幕下的麒麟殿,燈火通明。“皇上,刑卜使宋十六在書房外求見。”小太監捧著拂塵,輕聲道。徐瑁的長發漆黑如墨,在背上四散開來。額前的發好久不曾修剪,垂下遮住一隻睡眼。徐瑁睜開眼,瞳眸四處打量看著,又重新閉合。“傳。”徐瑁趴在大桌上,強打起精神。他慢慢直起腰,再次睜眼看著桌子上空著的一盞盞瓷碗,咂咂嘴,“還有,把人叫進來後,你再去禦膳房弄一壇酒來。”“是。”“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了,讓你們辦的事情處理得怎麼樣了?”宋十六跪地,切切自責:“屬下辦事不力,辜負聖望,還望皇上責罰。”“哦?”徐瑁皺眉,這麼簡單的任務走完不成嗎,這屆刑卜使不行啊。宋十六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思緒,找到思緒的頭兒,向皇上講述那晚發生的事情。事無巨細,宋十六一一稟報。徐瑁的中指和拇指捏著鬥笠碗,食指抹著碗沿兒。“就這些了。”宋十六彙報完畢,垂下頭,等候皇上處置。徐瑁皺著眉:“你們居然殺了楚長風……等剩下的幾人全回澤雲了,各領一百軍棍,罰俸一年,逐出刑卜司,進澤雲城百策營,做巡城校尉。”澤雲城百策營,皇城的巡防隊伍,武職中最最辛苦的差事。這樣的懲罰已經比宋十六估計得輕多了。宋十六朗聲謝主隆恩。徐瑁接著問:“你說,那晚循聲摸上山的,是給儀璞王送特供茶的人?”“沒錯,屬下聽得清楚,那應該是運河的船隊,隸屬順舶監,負責將貢品從澤雲送往各處親王,郡王。”順舶監,有彆於朝廷正規漕運部門,是專供皇族便利的機構。徐瑁好奇:“順舶監的規矩,你應該知道的,怎麼會是順舶監的人呢?”順舶監的規矩,便是官船備足水糧,中途碼頭不允許停船,沿水路把外邦貢品送到各處親王郡王處,這是皇族舊時規矩。“屬下知道順舶監的規矩,屬下猜測,可能是他們在柏河中聽到了山裡的打鬥聲,或廝喊聲,被引了過去。”“不。順舶監的船都是官船,最小的吃水量也比尋常船隻大得多,不可能貼著河岸駛船,你們在深山中,順舶監的人在河中央,河水湯湯,水聲激蕩,怎麼可能聽到岸上群山中的聲響。“再說了,倘若你有這等公職在身,你會去管彆的閒事,把船開到岸邊嗎?”宋十六茅塞頓開,卻仍裝作不知情:“皇上的意思是——”徐瑁笑道:“你應該知道,何必裝糊塗,這官場中多少有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規則。”宋十六結結巴巴:“屬下,屬下不甚了解。”他宋十六可了解了,在朝中各司各府,都有著自己的規則。很多前時皇族定下的規矩古板又嚴格,很多規矩下的人私下裡都做過逾規越矩的事兒,後來就有了大家看破不說破的通則。就好比刑卜司,舊時成立之初,要求入司之人必須服用啞藥,甚至不許擁有名字,這等苛刻條件下,漸漸招不到新人入司,當時的司上便暗地裡修改了規矩——入司者在人前裝啞即可。要求越來越寬鬆,刑卜司也就由原本蟄伏在黑夜中的暗殺組織,變成了明麵兒的有官品的緝賊追凶的部門。順舶監當然也有自己的潛規則。順舶監的船為了顯天子之威,造得氣派無比,偌大的一艘船,皇族貢品隻占了很小的船艙位置。皇族為討個吉利兆頭,順個彩頭,規定順舶司的船員在船艙中備足大量淡水糧食,從澤雲出發,中間不許在碼頭停留,直達皇親封地,意寓一路順風。順舶監的人也想發筆小財,便學商人那一套,做些買賣,或從澤雲把商品運到地方賺些差價,或幫一些留京大臣往家鄉運些東西。順舶監的人會把乾淨的淡水和食物的量換下,把一些貨物藏進船裡,因為沒有充足的淡水和食物,順舶監的船會沿運河在各碼頭停留,儲備物資。官船,深山中的喊叫,所謂“碰巧”遇見的眾人,所有的線索在徐瑁心中串聯。徐瑁:“意思就是,那晚事發,楚長風並不是湊巧碰到了刑卜使,那一晚,楚長風是去接貨的,楚長風在岸邊接了楚翎從京城送出的東西。然後,在岸上的楚長風聽到了山中的動靜,卷入了這件事。”這樣一切便解釋得通了。楚長風與順舶監的人以書信相約,楚長風帶了一眾隨從去河邊卸貨,順便補給順舶監的人淡水和食物,此時楚長風聽到山中慘叫,便放下了手中的貨物,帶人上山查看情況。順舶監的人在原地等候,楚長風遲遲未歸,順舶監的人便上山去尋,便有了後續的事情發生。小太監抱著一壇酒,走了進來。小太監剛把酒放桌兒上,還沒來得及擦把汗,又聽到萬歲爺指使:“小冬子,去順舶監,把陸總管叫過來。”“是。”陸總管跟在小冬子身後,進入書房便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刑卜使。他帶著不好的預感,跪在了宋十六的一旁,“參加聖上。”“陸總管這幾日——”徐瑁隻有一條右臂能用,他四指扒住壇子口,懸起壇子,清冽的酒汩汩溢滿酒盞。徐瑁的話到此便止了,他的心思都心疼到了溢出的酒上。陸總管的心怦怦直跳,等皇上把話說完。徐瑁飲一口酒,“這幾日,陸總管可與楚翎有過聯係?”陸總管背上一辣,恐懼一下子占據了心扉。平白無故的,皇上怎麼會提起這話茬,陸總管看看跪著的刑卜使,情況心中已大意了然,一定是刑卜使查到自己頭上了。他戰戰兢兢地答:“楚大人的確是找過微臣,不是什麼大事,隻是幫忙往老家運過一些東西。”“哦,什麼東西?”“沒什麼。幾大筐粗鹽,還有幾大箱種子。楚大人的老家在景莊,那兒土地貧瘠,百姓尚未開化,仍取鹽於礦,長年下來,不少景莊百姓因此罹患疾病……”“那種子呢?”“景莊地窮,種子總是乾癟缺粒,為了百姓能種出更好的莊稼,楚大人自掏腰包買了些好種子,托我運回景莊。”徐瑁微微動容,他倚在椅背上:“繼續,還有什麼能說的,都說出來。”陸總管繼續說:“沒了,就這些。那幾筐粗鹽應該前天就到景莊了,種子前幾日才購得,今兒上午才運到碼頭,剛啟程。”徐瑁問:“要把那些種子運到景莊,要多久?”“走水路的話,出澤雲筆直向東,再向南,實際上是繞一個大圈,加上中途要在碼頭停下購置食物和淡水……大概八日。”徐瑁摸摸下巴。要是快馬趕路的話,中間驛站不斷換馬,到景莊也就兩天的工夫。來得及。徐瑁算算日子。今天是案發的第三天,船從澤雲出發的第一天。“研墨。”小冬子取出文房四寶。“陸總管,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回去歇著吧。這事兒我不希望楚翎知道。”“微臣明白。”陸總管答。徐瑁握筆的方式也與以前不同了,畢竟他隻剩了一隻胳膊,寫字時空不出手提袖子,他以一種極怪異的姿勢捏住筆的最末端,在紙上筆走龍蛇。寫出的字依舊是好看的。宋十六低著頭,單膝跪地,靜默等著。“宋十六。”“臣在。”“回一趟刑卜司,把這兩個錦囊交給你們的司上袁山初。還有一張紙,上邊是我的手諭,是一道命令,一同轉交給他,這件事交由你司上去辦。”“是。”宋十六雙手接過小冬子轉交的錦囊,起身告辭。書房又安靜下來了。桌上《棋經》上的一句被朱筆圈了出來。“行遠而正者吉,機淺而詐者凶。”徐瑁輕輕讀出這句圈住的話。他小心撕下這一句,露出不明意味的笑,他把整本書合上,自語道:“好一本《棋經》,全書竟隻這一句敗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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