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聲東篇(3)(1 / 1)

梁上有君子 鰻魚Tech 2137 字 4天前

景莊城。“刑卜司辦案,閒人回避,妖魔退散。”玄鐵的妖鬼麵具,袖口繡著一道道赤色火焰,玄色的曳撒,佩著漆黑的刀鞘。那些挑夫在楚府門前放下幾口棺材,怕惹事端,領了賞錢後,趕緊溜了。本來周遭有圍觀群眾的,也被傳聞中的刑卜使嚇走了。六個刑卜使站在棺材的一側,左手握著刀鞘。他們的手,從來不離刀。楚府裡的管家聽了動靜,帶著下人打開大門,管家隻瞄了一眼情況,便小跑回去,通報了楚府的主人,楚菅神色憔悴,從楚府出來。看樣子,是個剛滿二十歲的纖弱女子。她本就被這事折磨得夜不能寐,看到眼前的這口棺材,麵色變得煞白,氣得都站不穩了,多虧了身邊的侍女扶住她,她憤怒道:“你們這樣做,就不怕遭天譴嗎!”為首的刑卜使名為周長明,他的表情藏在麵具後邊,聲音冷冰冰的,卻聽不出惡意,好像把她弟弟的棺材從土裡刨出來是件稀疏平常的事情:“楚長風有誅殺朝廷命官,劫官銀的嫌疑……”楚菅打斷他:“我弟弟他沒有!”“在案件明了前,我們還未驗屍前,他不能入土。”周長明道。楚菅握緊了拳頭,她微紅的眼角又皺了:“我弟弟他不是那樣的人!這件案子絕對與他無關!”“笑話,人連自己都看不清,你有什麼資格認定你弟弟是什麼樣的人?” 周長明冷笑。她有千百句辯解,卻卡在喉口說不出,她的弟弟已經死了,這是最重要的。她不想再爭辯什麼,隻想把她弟弟好好安葬。楚菅被這群人擾得已經好久不得休息了,她被激得有些目眩頭暈,身邊的侍女連忙扶住了她。那個叫周長明的還在說:“現在案情還沒有水落石出,他就不能入土。除非這罪名你替他認了,我馬上找人把你弟弟埋了。你隻要承認楚長風截殺朝廷命官,這事就算了了。”從路的東邊,傳來疲累的一聲:“皇上聖諭,此案,交由我處理。”周長明皺眉,他扭頭望向那道聲音的主人。袁山初騎著棗紅大馬,溜著馬繩慢悠悠來到景莊。他穿著刑卜司的衣服,手上握著的卻不是刀,而是青灰色的,染了淡淡蟲斑的葫蘆,葫蘆裡咕咚咕咚的,還剩半葫蘆酒。他的鐵麵具也沒戴,而是拴在馬繩上。刑卜司隻有一個人可以不戴麵具,那便是刑卜司的司上。袁山初今年才二十六歲,便是刑卜司之主了。袁山初看到了路邊的巨石,上邊刻著景莊二字。“終於到了。”他踩著馬袋扣,下了馬。他帶著幾分醉意,一時沒站穩,下意識往馬身上倚。大馬不滿意地嘶叫一聲,大腦袋用力地甩甩,熱氣從鼻孔中噴出來。袁山初也不滿,一把扯住韁繩,拉著它繼續往景莊裡邊走。袁山初的腳剛邁進長街,一個衙役打扮的人覥著臉就上來了。袁山初留意到這人的紅色發帶,此人是個衙役頭子。這人長得還算俊俏,此刻卻放蕩得像個青樓女子。這衙役上來拽住自己的窄袖,應該是檢查自己的袖口。這衙役看到那一道道赤色的火焰後,才確定了自己身份。這衙役也不尋街了,逮住自己就是一頓舔,什麼青年才俊、人中呂布一通好詞兒往臉上砸。衙役頭子在大宛官職中,連個品末都摸不到。而刑卜司司上可以在朝中比肩正三品的文官。袁山初的表情也從開始的“哪有哪有多謝誇獎”變成“老子有多優秀老子自己清楚”,到現在的“喂,可以麻煩你死遠點嗎”。袁山初決定了,等他有空了,就修書讓當地衙門扣這人的俸祿。袁山初問:“你叫什麼名字啊?”那人看起來很興奮:“小人名叫榆錢,以後就托大人照顧了……”“行了,不用多說了,帶我去楚翎的府邸。”安心吧,我一定會托人好好“照顧”你的。榆錢:“得令!”兩人走在街上。榆錢問道:“大人過來這邊,可是為了查案?”“你怎知道?”“昨天的時候,已經來了一批刑卜使了。”此地發現命案後,當地縣長往澤雲方向報信,沿路上得知情況的刑卜使們都趕過來了,而袁山初在澤雲帝都,是最後一個接到消息趕來的。“哦。”袁山初道。“唉,他們從昨個兒來就開始折騰,楚家的那個大小姐真是遭罪了,正經曆喪弟之痛,又要遭受那群刑卜使刁難。”榆錢歎氣。案件的真相現在還不明,但傳出來的情況非常複雜,山上的土匪,楚家的楚長風及八名家丁,還有六名刑卜使,全部死在了一座山頭。官,匪,民,三夥勢力攏共二十三人,全部死在了景莊山。而現場刑卜使護送的官銀,也不見了。“大宛刑卜司共七十二名刑卜使,大家都一起闖過生死關,自然情同手足。”袁山初把酒壺懸到嘴邊,又放下。刑卜司的人個個獨當一麵,經常隨機四五人一組分開任務。日積月累下來,刑卜司裡隨便拉出兩個人出來,都有著過命的交情。袁山初繼續說:“這也不怪他們,刑卜司辦事很少受委屈,更彆提搭上性命,他們急了,加上平日也橫慣了,找不到土匪,自然就去楚家鬨了。”榆錢拍著馬屁股,大馬很舒服地搖著尾巴:“刑卜司的諸位都是真性情,想為兄弟討個公道嘛,我們理解。”袁山初眯上了眼,不再言語。這榆錢似是個話癆,喋喋不休:“話說最近楚家還真是大事不斷啊,聽人說朝廷那兒,楚翎上書彈劾賀全一十三條罪名,現在正一一核實著,若是都坐實了,那這朝廷上下,就姓顧不姓賀了呀。”今年七月份,顧雨兒突然倒戈,帶一眾大臣離開賀全集團,開始攻擊左相賀全。楚翎作為戶部尚書,對賀全發起了最狠的最致命的一波攻勢。在外人眼中,賀全已經大勢已去,這些罪名若是落實,那麼賀全左相的位置,也保不住了。顧雨兒集合勢力,暗中搜集證據用了足足兩年,這便是二相鬥法的最後一戰。賀全的這些罪名自然都是真的,雖然有一些不好證實,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現在的賀全不過負隅頑抗,拒不承認罷了,現在已經是窮途末路了,這二相相爭,應是顧雨兒贏了。袁山初:“啊,這節骨眼上,出了這樣的事兒。”袁山初牽著他的馬,榆錢在一旁,又繞過兩條巷子,見酒樓後右轉,終於到了楚府。遠遠的,袁山初便看到了兩撥人對峙著,刑卜司那群人趾高氣昂,楚家的那個女子一句話都辯不清楚。袁山初隻一眼,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遙遙地喊道:“皇上聖諭,此案,交由我處理。”周長明皺眉,他扭頭望向那道聲音的主人,旋即雙手掐住刀,彎腰行禮,身後其餘五名刑卜使跟著,一起行禮,齊聲道:“見過司上。”楚菅被攙扶著,也看著這位新來的大人,不知此人是福星還是禍星。袁山初說:“你們先尋處客棧休息著,這是查案,又不是殺人,不需要那麼多人,朝廷有彆的任務交給你們,去客棧等我。”“是。城東有一家客棧,我們在那裡等著司上。” 周長明一招手,剩下五人跟著他,消失在了街角。“司上大人……”楚菅鬆了一口氣,道。“我姓袁,名山初,彆司上司上地稱呼我了,我不習慣。”袁山初拍拍身旁榆錢的肩膀,“我是從衙役爬到這個位置的,司上這稱謂聽不慣。”楚菅頓頓,“那,袁大人,不知我家弟弟可否安葬?”袁山初道:“當然可以,不過現在是我接手這件案子,令弟及其他人的屍首,我要先驗一遍。你大可放心,用不了多久的。”“那有勞袁大人了。”她聲若懸絲,微微欠身:“小女子今日實在疲憊不堪,長風的屍首也著實不忍再看了,先回去休息了,大人驗完屍首,勞煩通知府裡,由我楚家的人將長風等人重新安葬。”袁山初已經擼起了袖子,他用長布頭遮住口鼻,點點頭表示聽到了楚菅的話。楚菅看著榆錢拿起短撬,一踩,一拔,薅出一枚枚木釘。楚菅不忍再看,垂下眉睫,扭頭回了屋子。榆錢掀開棺材板。袁山初從臉開始,往下摸他的骨骼。骨骼完整,身上也看不出中毒跡象,身上的刀傷也沒有後來補上的痕跡——就是死於長刀。其他的幾具屍體一樣,身上有幾道小傷,肘部有些擦傷,但致命的,還是貫穿胸口的那一刀。案發當晚還下了一場瓢潑大雨,屍體上幾乎沒有線索保留。袁山初拿手帕擦擦手,然後摘去嘴邊布頭。榆錢見狀,示意楚家的管家,可以把棺材收走了。管家招呼幾個下人,扛著竹竿兒出來了。“停屍房在哪兒,我要看看那幾具土匪的屍首。”榆錢道:“大人跟我來。”榆錢在前邊帶路,沒走幾步,聽到了身後袁山初的聲音,“對不起。”那種愧疚,那種卑微,那種無力,秋時感同身受。秋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袁山初向楚家的人微微一鞠躬。管家他們也很悲傷,他們陪楚長風一起長大,不想卻陰陽兩隔,長風還要遭受這樣的罪,被人從土裡挖出來。管家他們也還鞠一小躬,然後重新釘好棺材。兩人在停屍房也沒查到什麼。八個匪徒的屍體上的傷口有兩種,有刀傷,也有槍頭深入拔出後的傷口。榆錢在一旁補充:“刑卜使的屍體由上一任捕頭檢驗過了,並沒有發現什麼特殊的傷口,和這土匪不同的是,刑卜使的屍體上隻有刀傷。”關於刑卜使的屍體為何不在這裡,榆錢解釋,案發後第二天,便有人來報案了。當時的邢捕頭帶著一溜手下去了案發地點,連夾帶扛的,把屍體全都運回了衙門,並把屍體驗了一遍,做了記錄。邢捕頭效率很高,回衙門的當天下午就把調查的資料交到了縣令手上。當時縣令很高興,還誇他有效率,是景莊之光,十佳單身漢,罪惡克星。過獎,過獎。邢捕頭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然而三天後他就因為沒有問候縣令“吃了嗎”而被解職了。袁山初聽得一臉懵逼啊,他問:“你是不是扯跑題了?而且那個邢捕頭明顯是被整了吧!”榆錢嚴肅道:“沒跑題啊,這與案子有關。”他繼續解釋,邢捕頭卸任後,又過了三天,榆錢上任成為新的景莊衙門扛把子,榆錢赴任那天,周長明等刑卜使也來到了景莊,周長明他們奪走了刑卜司的屍體。所以對刑卜使屍體的全部線索僅剩邢捕頭留下的那份記錄。兩人一起出了停屍房。榆錢道:“刑卜使身上隻有刀傷,而楚長風他們是使槍的好手,現場也找到了他們的紅纓槍,那事情便清楚了呀,土匪拿刀殺了刑卜使,然後遇到了楚長風一行人,楚長風也被殺掉了,然後官銀就被剩下的土匪劫走了——或者刑卜使與楚長風他們同時遭遇了土匪……”袁山初還在看那份報告,他都沒有正眼看榆錢:“如果土匪身上隻有刀傷或槍傷,或許可以早些得出結論,但現在情況要複雜得多。畢竟無法得知他們當日的遇敵順序,誰知道,是不是楚長風與土匪遭遇,殺掉土匪,又拿土匪的刀殺死了後到的刑卜使,又在土匪的屍體上留下刀痕。”“可是楚長風死了啊。”“楚長風當然沒膽,可情況萬一是楚長風死後,他沒死的手下起了心呢?”袁山初卷起卷案,收進懷裡,“在現場,還有很多東西的存在沒有得到解釋。”情況也有可能是楚長風一行人與土匪發生打鬥,楚長風死了,沒死的下人留了下來,見財起意伏擊了刑卜使,奪走官銀後逃了。畢竟這事牽扯到了朝廷官員被殺,楚家完全有可能為了避免事端,隱瞞了楚家到底去了多少人。情況複雜,遠遠不止這一種可能性,甚至可以猜測,是楚長風聯合土匪,一起劫官銀,可是楚長風身死,剩下的家丁和土匪攜官銀逃走了。“刀傷是可以偽造的,隻要確定不了到底是哪一方的人活了下來,帶著官銀離開,案情便撲朔迷離,下不來結論的。”不錯,秋時也是這麼想的。當初秋時看了楚菅放進河燈裡的信,便覺得這個案子中還有諸多隱情和疑點,所以沒有與楚菅道明盜魁身份,選擇暗中調查此事。“大人英明,是屬下欠考慮了。”榆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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