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吞餌篇(5)(1 / 1)

梁上有君子 鰻魚Tech 2774 字 4天前

“我一直在等你呢,姨夫。”裴峰霎時抽出刀,指著榆錢,借刀鋒清冽的月光,看清他的臉:“盜魁,你輸了。”榆錢笑道:“怎麼就說我是盜魁呢,姨夫?”“我破窗進來的一瞬,蠟燭熄滅前,可看得清楚明白,燈燭是明一半,暗一半的,你點的火燭……”裴峰細看榆錢,“喂喂喂,你的手還在把畫軸往油紙裡包呢!人贓並獲啊!”秋時繼續把畫包進油紙。“不錯,不才在下,正是盜中魁首。”裴峰看著眼前這個笑眯眯的年輕人,心底冒出一絲寒意。他大喝:“把手放在我看得到的位置,蹲下不許動!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話可能在公堂作為不利於你的證據;你有權會見狀師,如果你請不起狀師,朝廷會免費為你提供一名狀師!”月光攀一半秋時的鼻梁。他根本沒用易容術,可裴峰卻訝異地發現,眼前這人,已全然沒有榆錢的影子了。高高在上的,威嚴的,不容一切放肆的,眼睛裡有一種說不出的自信。“不要緊張,裴將軍。”秋時把油紙用麻繩係紮實。裴峰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年輕人很危險,他便徑直把刀駕到了秋時脖子上,:“跟我下去吧,盜魁,一切都結束了,束手就擒吧。”秋時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封信,信上正楷“裴將軍敬啟”五個大字。裴峰的目光隻在信上停留了一秒:“假的,真的早就被我撕了。”“哎?是嗎?”秋時拿手指點點唇,“可我記得,這是我從將軍府裡偷來的呀?”裴峰親自把鍋甩到了盜魁頭上,如今信是不是偽造的,還不是秋時說了算?裴峰道:“無論這是什麼信,就算是招攬信,這信可是被你偷走的,我可是一眼都沒看。”嗬,想反將一軍嗎?秋時的信上也確實承認了,這箱子黃金是盜魁所偷。“若是我拿這信,給左相賀大人瞧了,你猜會怎樣?”“還能怎樣,大不了把事情說敞亮唄。”裴峰道:“拿這信,要挾不住我的。”“這信中的內容,可不是你想的那樣哦。”既然大家都認定東西是盜魁偷的,那麼信上什麼內容,還不都由著盜魁編?秋時繼續說:“不知裴將軍可還記得,前些日子我在酒樓所說的話?”“什麼話?”“皇上已經開始對付賀全了,賀全手中的權太大了,他所得到的,遠遠超過了他為朝廷應做出的價值。而顧雨兒便是皇帝扶起來的,對付賀全的利劍。”顧雨兒的父親是一代名相顧介,顧介在多年前的黨爭中一步走錯,敗給了當時的右相藍樓,顧介被打回庶民身份,氣淤成疾,不久便病逝了。而藍樓的時運也到了頭,他稱霸朝野並不久,便被賀全取而代之。新帝徐瑁上登基後,決定開始牽製賀全,便令人在民間找到才女顧雨兒,最初避人耳目,拜為吏部侍郎。顧雨兒不一會兒便倒向了賀全,使得賀全的羽翼更加豐滿。而顧雨兒的勢力,也是在一點點增大,在賀全的集團中,也有了自己的號召力。被秋時這樣一說,裴峰漸漸察覺出了端倪:“你是說,顧雨兒——她在找機會扳倒賀全?他二人不是一夥的?!”“你細細想想朝中近幾個月的事情便清楚了。”顧雨兒看似幫賀全擋下了翰林院的攻擊,卻也換下了大批賀全的心腹。顧雨兒在一點一點強大。裴峰不懂官場,可梅夫人懂呀。梅夫人早早瞧出了不對,賀全和顧雨兒總有一天會鬥起來,而裴峰這種死腦筋,一旦涉身其中,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秋時繼續說:“信中內容便是我胡謅的,聯合百官,準備扳倒賀全之類的話。倘若我把這信現在就交出去,賀大人當然就明白了其中意義——現在的顧大人,可全然不是他對手。”裴峰的眼漸漸聚不集光。他在斟酌利弊,他在想盜魁的話有幾分可信。他越想越不對勁,他漸漸捉摸不透顧雨兒。裴峰爭道:“他看了信又怎樣,不過是區區挑撥罷了,三言兩語便糊弄過去了。”“這並不是挑撥離間哦,而是提醒。賀大人根本不需要知道事情的全貌,他隻要察覺出顧雨兒的不對,有了提防,便能有效地防範住顧雨兒後來的行動。”若事情真像盜魁說的那樣,自己便是暴露計劃的罪人了。賭一把?賭盜魁不過虛張聲勢?偏偏他賭不得,他有妻子,有兒女家眷,隻要顧雨兒有一絲可能是皇上的人,他就賭不得!他完全可以說是這是盜魁的詭計,好事不關己。可若顧雨兒真的是皇帝的人,那便有違裴峰死而為君的初心了。拿家國天下可能挾不住彆人,但一定可以脅住裴峰。“你若不小心,讓那盜魁把畫竊了去,你也是替他們的李大人擋了一劍,徐瑁又不會拿你怎樣,二位大人也都會為你說話,當然,在黃金失竊的事情上,顧大人也沒有必要再難為你。”秋時繼續動搖他。“大不了,這三品官咱不要了。”“直呼聖上之名,你究竟是何人!”“我是何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裴將軍,你要快做決定了,樓下的人已經著急了。”秋時輕聲道,“他們要是衝上來了,這信,我可保不準會交給誰哦。”圍在樓外的人群,議論紛紛。“這些,都是你和我夫人聯合起來做的嗎?”無論是那日在酒樓的兩人談話,還是寄給李岩那封盜竊預告函,盜魁不過用了隻言片語,便把棋子們安排到應到的位置。盜魁似乎可以一眼看穿所有人的偽裝與弱點。“不,是你夫人拜托我的,否則我可能還不用這麼麻煩。”秋時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你的夫人很愛你,她知道你的一切,知道你少年拜師學藝,知道你心有鴻鵠,知道你心係兆民。當她知道你一定會在這官場中廝殺下去時,她便隻知道不能失去你了。”夜深了,不知何處,傳來一聲鷓鴣訴怨。裴峰斟酌許久,終於捋清利弊:這信堅決不能被賀全看到!裴峰把刀抽回,刀鋒收回刀鞘。秋時隨手把油紙包裹的畫丟下北邊懸崖。“你乾嘛!”“放心啦,下邊有我的人接應。”裴峰大喝:“既然你有人在崖下河邊接應,何必拉我下水!”秋時苦笑:“裴將軍,若我是最後上閣樓的,倒時候畫丟了,我肯定就是頭號嫌犯,到時候肯定是要被抓起來頂罪的。”所以,他要拉裴峰上來。其實隻要有威脅,裴峰就可以為他所用,不需要這座庭樓,不需要太多布置。秋時隻要在盜畫之時脅住裴峰即可——當然,要是秋時在盜畫前要挾他,怕是會落一個腿打斷信搶走的下場。隻有現在的裴峰,憚於樓外的賀全等人,拿秋時無可奈何。為何盜魁要把事情搞得聲勢浩大,有自己做棋子,事情可以簡單得多。裴峰道:“你,你這是把偷盜當做了一種樂趣。”“不,我是在贖罪。”秋時眼神一黯。盜魁之名,一定要揚於天下。“若是你不插手這事,我便是三品了,你知道,會有多少青州百姓受惠?!”裴峰咬牙恨恨道。“你爬不上三品的,現在是非常時期,我這是在救你的前途,甚至說救你的命。你太小瞧了他們的手段。不久,你便會聽聞到那些人的手段,他們陰謀家的手段,殺人誅心。”真是榆木腦袋,秋時恨不能直接告訴他,自己是為他好,外邊的那一群人都想對付他,他怎麼就不懂呢。“你太小瞧了我的骨氣,大丈夫何顧是生是死,何愁前程是憂是喜,難不成,囂張的由他囂張,不平的由他不平?”裴峰的冷笑變成了嘲笑:“不想看到的彆過頭去,不想聽到的便捂上耳朵。殘忍的,不幸的,不忍看的,索性不去想。你的確是幫扶弱小,但你從未想過鏟除過邪惡,從未想過抗爭,對吧,你便是這種膽小的人,對吧,我說的都對吧,盜魁?!”“不錯。”秋時低下腦袋:“我就是這樣一個卑劣的人。”膽小的,荒唐的。秋時已認定,所聞所見,皆是世間虛妄,是如色空空,唯有活下去是最重要的事情。“裴將軍,在我看來,沒有什麼比好好活著更加重要。”“不,這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比活著更加重要。”裴峰覺得秋時的這種念頭很可憐。“一條命終有凋零的一天,你卻找不到比它更重要的東西代替,真是可憐。”“至少我從未見過——”或者見過,卻不曾有珍惜的機會,後一句,一字比一字沙啞,帶著不儘的自嘲。“你能對一個賊,有多大的期待呢?當我是一個渣滓好了。”秋時踩著窗沿,瀟灑地落到樓下顧雨兒的麵前。裴峰一咬牙,跟著落下來。秋時身後傳來裴峰的聲音:“賀大人,顧大人,我與榆錢上樓時,一搏雲天圖已經被竊走了,末將願擔下所有罪責。”“賀大人,我們且回去休息吧。”顧雨兒道,她已知道事情大概了。樂半七伸展開四肢,攀附在懸崖嶙峋的石間,他的腳下便是冰涼東流的泱泱河水。他昂起腦袋,看到一道黑影掠過月光,“咚”一聲落入河裡。他深屏一口氣,在河麵炸開水花。像是一團黑墨在月光中翻滾。不一會兒,樂半七抱著一團油紙從水麵鑽出,他吐出一口河水。榆錢找了個理由,離開了李府,下了山。榆錢很累,一步三晃,捂著胸口,急一步,緩一步,他走進巷子。幾個呼吸間,秋時換了一身素白華服走出巷口。秋時剛才用上的輕功已經是他的極限了,舊疾複發,他呼吸急促,視線開始模糊。此時秋時想起了雲央子,那個永遠年輕,卻披一頭銀發的男子,他的長發似乎在代替他蒼老,秋時年幼的時候,他的長發還有一多半是墨般漆黑的,秋時十七那年,雲央子長發已全白了。十七歲那年那天,秋時跪在地上,蘇誌睿站在雲央子身後。雲央子抽著一杆長長的旱煙,細細的煙絲一點點焚成嫋嫋的香,他眼神空洞,駝背坐在藤椅上。“記得為師對你的期望嗎?”“記得。”“記得你對自己的期望嗎?”“記得。”良久的沉默後,雲央子才開口:“把手伸出來。”秋時把手伸出來。雲央子把炙熱的煙鍋放到秋時手心,秋時痛得哀嚎一聲,卻並未把手縮回去。從小到大,雲央子從未體罰過他。“很好,以後也要這樣。畢竟是自己選的路,既然選擇了去做賊,就不要後悔。”雲央子收回煙鍋,往桌上磕去煙末。秋時把燙傷的手縮回袖裡。“我遇到很多的疑問,他說答案在江湖,我想去看看。“不解決這些疑問,我終不配行走在人世間。”雲央子抽一口旱煙,“世上所有的答案,都在身後,你不肯回頭去看,走再遠都是沒用的。”秋時沒聽進去。秋時艱難摸到客棧的門。他費力地推開房間的門。樂半七也是剛回來換好乾淨的衣服。樂半七守著一個大火盆烤火暖身,感染了寒氣癆病便麻煩了。“哥,藥在樓下爐上熬著,我去給你取。”樂半七注意到秋時的異樣,連忙過去扶住他。秋時慢慢服下一碗湯藥。暖意灌入喉口,穿胸入肚。秋時放下碗,用絹帕細細擦去嘴角的藥沫。一搏雲天圖。畫中群山相連薄雲,一輪紅日又壓住群山。“可惜了,畫師李子瞻,當時八才子中最年輕的一個,如今他留在世間的畫,僅剩這一幅了吧。”秋時小心卷起畫軸。平時秋時偷到金銀財寶都是接濟窮人的,就算是文玩寶石,也是連看都不看一眼,卻唯獨對這畫情有獨鐘。“哥哥,這畫裡有什麼乾坤嗎?”畫裡當然有乾坤。當年先帝在位,秘密組織了民間最負盛名的八個畫師才子,兩兩一組,將北境地貌繪製出來,以便對抗北境蠻夷。不料在地圖繪製完成的前夕,先帝得知了朝中有人暗通蠻夷,加上時值水涸蝗災,不得已放棄了北征的計劃。先帝向這八人討了總共一百幅畫,並將這八張地圖縫進了其中八幅的夾層中。先帝並不知道朝中誰人是奸細,而這地圖關乎大宛北境安危,便將這一百幅畫隨機賜予百官。這一百名朝中官員並不知道關於地圖的事情,以為隻是普通的賞賜。隻有先帝自己知道畫中秘密,以及到底是哪八幅畫中藏了地圖。多年後,而先帝因感染怪病,死在了回京的路上。這個秘密便不再為人所知,看如今的情形,徐瑁也不知這個秘密——大概是因為先帝走得太意外了。當然,知道這個秘密的,還有當年的八才子。隻是當年這八人回鄉前夕,除慕子清情思相急,先一步離開雲淩城,剩餘七人所居的客棧當夜起了大火,七人全部被燒死。現在想來,應該是先帝為了封鎖消息下的死手。慕子清也猜出當年大火是皇帝蓄意為之,回到江南後便化名牧清。慕子清逃過一劫,經曆了喪愛斷臂之痛,失意流落街頭。後在杭州與秋時的父親相遇,秋時之父瞧他可憐,便將他帶回家當用工。而慕子清才學淵博那是藏不住的,秋父雖不知他真實身份是名揚天下的慕子清,也看得出他非尋常人物,便安排他做了幼年秋時的貼身陪讀。年幼的秋時漸漸成了慕子清在世間唯一的寄托,慕子清自然傾囊相授,閒暇還與他講了當年的北境繪圖之事。這麼多年過去了,秋時或許是這世間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了。如今朝廷與蠻夷修好,雙方互行便利,敦睦邦交,那地圖,也沒了用武之地。所以秋時也沒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徐瑁,勿生事端。“哥哥?”樂半七見秋時神色恍惚,在他眼前揮了揮手。“啊,畫中能有什麼秘密。”秋時回到方才,他還是覺得,這件事沒有必要和樂半七講,沒有必要的事情就不要做,以免生了差錯,“我是在找一個人。”“找一個人?用畫?”沒錯,秋時的確是在找一個人,夾層中地圖的事情他沒多少在意。“誰?”樂半七見哥哥沒有繼續講下去的意思,追問道。“一個我從未見過的人。”“莫非他的長相,被記錄在畫裡?”“可能吧,也可能我一直找下去,他便會主動出現。”也可能,我永遠都找不到他。“他叫什麼名字。”什麼人能讓哥哥這樣費心?“他叫榆錢。”秋時撓撓鼻子:“這個名字是目前為止我對他的全部了解了。”我一定找下去,找不找得到且另說,我一定要找下去,雖從未見過他,但他便是自己的答案。靜謐的麒麟殿上,徐瑁身後沒幾步遠便是龍椅,他卻選擇孤零零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地上一盞燈燭,他蜷縮著雙腿,反複翻閱著這些年關於盜魁的卷宗,足足五本卷宗。徐瑁的左臂無力地垂著,僅僅用右手翻閱、移動卷宗。他黑著眼圈,一身酒氣。世間清濁,一眼看見。雲央子的大弟子,徐瑁。他放下卷宗,狐疑自語:“近六年的六十七起竊案中,盜竊的目標裡有五十起是墨寶字畫,瓷器名具,僅有十七起案子與金銀有關。而在六年前的所有案件,攏共一百四十起案子,偷的全是金銀珠寶。”難不成盜魁是兩個人?這位新盜魁所求的不是金銀的話,又是什麼呢?這盜魁好像在尋找什麼。關於字畫的案子隻占了九起,可這失竊的九幅卻全是先帝在位時本朝才子的作品。其他的瓷器銅鐵,卻來自各朝各代。他的真實目的可能是畫。徐瑁推測。大殿外疾步走來一名刑卜使,這名刑卜使是知道的,皇上在看卷宗的時候不許任何人打擾,何況現在已是深夜,事情完全可以放在第二天上朝再說。但現在情勢緊急,他單膝跪下,燭火映在他的鐵麵具上。“皇上,大事不好!”“講。”徐瑁抬抬眼皮,他吐出一口渾濁的酒氣,慵懶地說。慌急的聲音從鐵麵具後傳來。“信鴿密報,江南蘇誌睿,帶著一幫軍閥,反了!”徐瑁瞪大了眼睛,他曾解決過無數危局,也算過無數次局勢,卻從不曾算到蘇誌睿會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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