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來得突然,走得也悄無聲息。中午他們吃飯的時候路麵就已經回複了原樣,隻是仍然濕漉漉的。楊柏川不小心一腳踩進了其中一個水坑,下午上課的時候襪子都還是濕的,劉庭崴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想辦法把襪子弄乾。崴子的頭發長長了一點兒,至少不像之前那樣根根分明了,那股子痞氣也跟著少了些,但站在人群裡還是足夠顯眼。見他來了,痞子隨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茬,挑眉笑:“怎麼這麼久才出來啊?”“少廢話。”楊柏川腳已經有些麻木了,走到走廊上更是被風吹得一抖,“什麼事快說?”見楊柏川不耐煩,劉庭崴便也不再寒暄,直奔主題:“你最近和遊本朝怎麼樣了?”楊柏川知道劉庭崴突然問這個問題顯然不是因為發現了什麼,但是想到他們昨晚到今早發生的事情,一時間竟然覺得有些心虛,一番掙紮後還是選擇了隱瞞,回答:“沒……就那樣唄。”好在劉庭崴本來便神經比較大條,沒發現他的不對勁,隻笑嘻嘻地接道:“那你完了,我要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這個禮拜五晚上我生日。”“……然後呢?”楊柏川的心裡早已隱隱有了猜測,但是卻還是固執地反問。“然後遊本朝肯定是要來的。親愛的川川,你可不能缺席啊。”劉庭崴說,“如果你缺席了那我的十六歲就是不完整的十六歲了~”楊柏川被劉庭崴狠狠地惡心了一下,開口說:“你這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交了個姐妹。行了,不就是遊本朝嗎,十幾年都這樣過來了還差你這一次?”劉庭崴見他點頭,也不在乎彆的了,用右手比了個愛心便匆匆踩著鈴聲回了教室。楊柏川在他身後搖了搖頭,回了教室。今天的雪已經悄然融化,薑杉和他說晚上可能還會下雪,楊柏川心不在焉的聽著,在沒有雪的時候他期待著痛痛快快地下一場雪,下完雪之後他又迫不及待地期待著晴天。是因為他不僅是一個難搞的人,而是他其實從初雪開始,就已經在默默地期待著某種改變。窗外雖然一直是連綿不絕的山脈,但終有一天他的車也會被風刮到海邊。楊柏川隻要閉上眼,就可以聞見海風的氣息。但現在的他對這樣的心情一概不知,他將心中湧起的期待不安都一股腦的歸到了對於他們這群人即將一個接一個的成年的感覺裡,堂而皇之地掩飾自己這一丁點的不對勁。好在蔣夢芸昨天中午訓過楊柏川之後便就勢給了他們所有人一個台階,說是讓他們每個人都先去熟悉熟悉劇本,下個星期再正式排練,楊柏川想到這裡好歹鬆了口氣。放學之後便安心地走回家了。一路上很多小水坑,他中午的時候濕的襪子到現在都還沒乾,隻好小心翼翼地邁步。路上行人還不算少,大多是回家的學生,楊柏川剛低頭必過一個小水窪就聽見有人在旁邊小聲驚呼:“下雪了!”他抬頭一看,與第二場雪猝不及防地相遇了。順著路燈看見小雪花之中還混著細小的雨絲,落在臉上涼絲絲的。楊柏川愣了一會兒,直到感覺有一片小小的雪落在他臉上,又緩緩地融化才回過神來。“你又沒帶傘?”他還沒來得及高興自己終於又一次看到了雪,就聽見後麵又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他猛地回過頭,殊不知臉上剛剛未融化完全的雪花把來人嚇得夠嗆。“你……哭了?”遊本朝遲疑了一下,才有些不確定地開口。楊柏川一愣,抬手把臉上的水擦乾淨,才惡聲惡氣地開口:“我沒哭,那是雪!”遊本朝低頭笑了笑,抬起頭的時候臉上還是那副沒有表情的樣子:“行吧,我冤枉你了。”這一回遊本朝也沒打傘,楊柏川剛準備開口諷刺幾句,話到嘴邊才想起來這人的傘昨天給了自己,現在還在他們家玄關安安靜靜地躺著。於是他最後開說說的是:“一起回去?”遊本朝好像能看清他的內心一樣,似笑非笑瞥他一眼,道:“傘我不急,你什麼時候記得什麼時候還就行。走吧。”楊柏川跟著他走,順勢翻了個白眼,道:“行了,明天我就帶給你。”他與遊本朝難得這樣說話,楊柏川覺得此時他甚至稱得上心平氣和,他將以往那些勝負欲拋之腦後,將遊本朝當做一個普通朋友看待——他不得不承認,和遊本朝相處起來的確是一件愉悅的事情。雖然他對遊本朝幾乎算是漠不關心,但遊本朝似乎在這十年裡將他摸得透徹,與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恰到好處的合心意。他後來實在是忍不住,問了句:“你對我們每一個人都這麼了解的嗎?”“不是。”遊本朝說,“隻對你。”雪又下大了一些,白色的簾幕裡,楊柏川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遊本朝。好在這樣尷尬的氛圍沒持續太久,遊本朝見楊柏川表情不對,很快便開口解圍:“我開玩笑的,你不會當真了吧。”“哦,是嗎。嗬嗬,一點也不好笑啊。”楊柏川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感覺之前被拋之腦後的尷尬此時都回到了他的身上,於是他客氣道,“我先走了。”他不等遊本朝回複就往前走,還故作瀟灑的甩了甩手,想努力把剛剛的不適感都甩掉。“楊柏川!”不如他願的,罪魁禍首在他身後叫住了他。楊柏川頓住腳步,深吸了口氣,才敢回頭:“什麼事兒?”“我認真的,我們彆比了吧。這一回你也彆當烏龜了,行嗎?”“你說誰是烏龜?”雪白的簾幕散開,楊柏川看見遊本朝突然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朝他說:“每次偷偷和我較勁的也是你,非要和我保持友誼的也是你。那這次我能不能要你彆比了?我們就當普通朋友吧,像你和崴子那樣,成嗎?”能不能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我怕你逃走,快過時間。楊柏川落荒而逃。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才想起自己這樣不發一言便逃走的行為實在是有些沒有禮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可能還欠遊本朝一個答複。答複,他邊玩著手機邊嘲笑自己的用詞不當。答複這兩個字多多少少帶著些他人沉甸甸的期盼,一說起來好像就立馬能浮現出彆人期待的雙眼,而他們這一次頂多隻能算是一場和解。他本欲回個消息給遊本朝,然而打開界麵的時候回鬼使神差地拐了個彎,點進了遊本朝的空間。他對遊本朝的敵意是日積月累,基本屬於每輸一次就更恨他一次。在他沒那麼恨遊本朝的時候,有一回偶然看見遊本朝發了本書的照片,那個作者是他最喜歡的作者。當時楊柏川氣得直接把他拉黑了,告訴自己眼不見為淨。剛屏蔽的那段時間他還愛去看這人的空間,後來意識到這個人根本就沒發現他把他屏蔽了。於是他又一怒之下決定再也不去看了。時隔多年再進這人空間,發現這人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裝逼,他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一條條地翻了過去,從他喜歡的球隊到喜歡的歌,熱愛的作者到喜歡的飲料。遊本朝更新說說的頻率不算高,差不都是遇見喜歡的東西分享一下。楊柏川很快就拉到了最下麵,準備繼續刷新的時候不小心失手點了個讚。楊柏川:“……”他眼疾手快地取消了讚,但顯然已經遲了,因為取消之後的下一秒他便收到了消息提示——遊本朝大傻逼:你不屏蔽我了?楊柏川:……恩。遊本朝大傻逼:這是不是說明,你打算和解了?楊柏川翻了個身,手機的屏幕被他呼吸吐出的熱氣給弄得附了層水汽,他伸手把那層水汽擦掉,盯著遊本朝的備注看了很久,直到水汽又一次附上了屏幕,他才又細細的把水汽擦掉,回道:“是的,和解吧。”他說不上這時候心裡是什麼感覺,說完這句話他便悄悄地把遊本朝的備注改了,說不上鬆了口氣,反而有點失落,好像自己剛剛那瞬間和什麼告彆了一樣。可事實上他分明是擺脫了一個大麻煩。楊柏川想了想,給遊本朝發:“這麼多年了,怎麼突然想要和我和解了?不會是鬥累了吧,哈哈哈。”他把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問了出來,發完之後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僵硬,可是遊本朝還是很快的回複:“想開了而已。”川柏楊:什麼想開了?遊本朝:覺得我們可能做朋友比做對手舒服。川柏楊:……靠。川柏楊:行。他回複完之後便懶得再虛情假意,飛速把手機丟到一邊。外麵的雪不知道還在不在下,但他隱約聽見雪籽打窗戶的聲音,劈裡啪啦,他漸漸地在這樣的聲音裡沉沉睡去。他也曾經這樣想過,在一次又一次的聚會裡接下他的梗的人都是同一個人的時候,也想過他與遊本朝是不是做朋友會比做對手舒服。可是心裡的討厭與欣賞早就擰巴成了一團,打成死結纏繞著他,讓他呼吸都沒有那麼暢快。楊柏川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個夢,夢裡他被什麼東西綁在了一根柱子上,繩子越收越緊,他大聲的呼救,可是沒有人來救他。就在他開始覺得有些窒息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雙手將繩子溫柔的解開,楊柏川用最後一點力氣抬頭,想看清手的主人長什麼樣,結果看到之後直接把他嚇醒了。“我靠遊本朝!”楊柏川猛地睜開眼,見眼前還是熟悉的場景,舒了口氣,小聲嘟囔,“這人怎麼做夢也不放過我。”他轉身看了看時間,離鬨鐘響還差一分鐘,倒頭再睡已經不太可能。隻好撓撓頭認命地起床準備出門。心不在焉的度過一天之後,下午第二節課的鈴聲一打他就看見旁邊的薑杉開始收拾東西。“你乾啥啊。”楊柏川問。薑杉邊把書往書包裡放邊回:“星期五啊大哥,回家了。”本來趴在桌上的楊柏川立馬彈了起來:“今天星期五?”薑杉已經懶得理他了,瀟灑的把書包往背上一背,揮揮手:“我看你最近真是傻了,我走了。咱們明晚見。”“……好了,滾吧。”楊柏川慢吞吞地整理好書包,準備回家先換身衣服,剛出教室就被崴子直接逮到往外走。劉庭崴直接用右手卡著他脖子,說道:“乾嘛去?”他下手一貫沒輕沒重,此時手卡得緊緊的,楊柏川被他弄得極其難受,掙紮著道:“我先回去換個衣服。”劉庭崴就勢鬆開手,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不用了,就這樣吧。挺帥的。小夥子穿著校服多精神呐!走在路上惹了彆人,看到你是學生都不舍得打。”“……我信了你的邪。”楊柏川雖然嘴上還是不饒人,到底還是被說服了。理了理衣領,把書包隨手遞給了劉庭崴,拍拍手說:“好了,不換就不換吧。走!”被莫名其妙的塞了個書包的劉庭崴走了兩步才發現不對勁,連忙往前追楊柏川,喊道:“我靠你書包你自己拿走啊!老子又不是拎包的!”剛追了幾步,劉庭崴就發現自己後衣領傳來一陣拉力。他腳步一頓,剛準備回頭往後看是誰這麼不長眼敢動他,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把他的包給我吧。”——啥時候遊本朝和他關係這麼好了??劉庭崴默默思索著這個問題,順從的把包遞給了遊本朝。尷尬地笑了兩聲之後便往前找到了罪魁禍首,低聲問:“你和遊本朝怎麼回事?”楊柏川回頭望了眼,見遊本朝正在看著自己,立馬給他送了個友好的笑容,再轉過頭低聲回道:“就這麼回事唄。”還能是怎麼回事,不過是明爭暗鬥玩了太多年,雙方都疲憊,所以就莫名其妙的和解開始建立新關係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