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蓉蓉最終拖著自己的行李搬到了敖尋的樓下一層。令她慶幸的是，敖尋還沒有喪心病狂到把每一層都裝修成中式複古的類型。雖然裝修不太繁複，但簡約的現代風格已經很讓她心生感激了。一日之內曆經大悲大喜，由“人”被打成“非人”，蘇蓉蓉撲在床榻上，身心俱憊，強打著精神收拾洗漱，挨上枕頭的刹那就愉快地去夢周公了。可惜周公沒夢到，閻羅倒是見到一個。蘇蓉蓉很清楚自己在做夢，因為她的身體輕得像一陣風，在赤紅色的天幕下飄動著，可以輕易地穿透任何障礙物。她不亦樂乎地玩了一陣，才隨意地向前飄去。越往前走，景象越觸目驚心。高大而莊嚴的閻羅殿，殿前一條流淌著火爐岩漿的河流，河岸上排著隊喝湯的遊魂，正一個個捧著碗，八卦地朝正殿門口瞄著。這情景有點似曾相識。蘇蓉蓉撇了撇嘴，在酒店裡，人民群眾對待八卦也是這個模樣的，由此得出八卦真是人類鐫刻在靈魂中的天性。而湊熱鬨顯然也是如此。蘇蓉蓉渾水摸魚拿了個空碗，飄到了一位看起來年逾中年的女士身邊，技巧性地套起了話。“哎，真熱鬨哈。”這位大媽果然沒有注意到身邊多了個陌生的魂魄，語帶興奮地隨著接起了話：“可不咋地。平日裡說一不二的閻王大人也會有被人揍進桌底的時候，實在是難得一見。上一次地府這麼丟麵子都要追溯到大聖來的時候了吧，距今幾千年了，我何等榮幸能趕上這時候死啊！”蘇蓉蓉被大媽語氣中的娛樂精神所震懾，愣了三秒才繼續問話，“知道這是何方神聖嗎？”身旁看熱鬨的一個大叔魂魄接起了話茬，“哎，我打聽著了！可了不得，也是同大聖一樣牛逼的存在呢。聽說這位是天庭如今的戰神，很受器重。我估摸著彆說桌底了，就算把閻王揍進痰盂，天帝也隻會裝沒看見。”蘇蓉蓉嘖了一聲，沒想到夢裡這種玄幻背景下，官僚製度也如此令人心寒。基層工作者閻王也是挺倒黴的……“咳嗯，這位戰神家死了什麼人嗎？上地府逆天改命來了？”“嘿可了不得，戰神死的是媳婦。”又一位膚白貌美的大姐姐加入了八卦的隊伍，蘇蓉蓉瞄了瞄她手裡的長柄大湯勺和烏發裡插著的骨釵，心裡湧上了一個不得了的猜測。嗯，看來位列仙班以後人性的光輝也是不會被抹去的……大媽的眼裡閃爍出了對“家長裡短”的分外熱愛，連忙問道：“咋回事啊？夫人難產死了？”孟婆風情萬種地撩了撩長發，一臉的感慨：“說起來也是蒼天不開眼，戰神為了三界眾生率領自己的親屬部隊與魔界大戰了三日三夜，奈何魔界將領使了個陰招，害得四位龍子下落不明，而戰神夫人更是活活被燒死，一代佳人成焦骨。”大叔扼腕歎息：“唉，一代英豪妻離子散，不怪乎他一時衝動想要替夫人改命。”大殿內的打鬥聲猶在繼續，叮咣作響，聽上去砸了不少東西。蘇蓉蓉搖了搖頭：“閻王也是硬骨頭，體恤體恤英雄，通融一下也不行嗎？哪怕你讓人家小夫妻黃泉再見一麵也是好的啊。”孟婆一臉嫌棄：“這事兒天帝都默許了，就我對閻王的了解，他可不是為了死規矩而獻身的衛道士。隻有一種可能，就是她夫人不是簡簡單單地死了，而是完全被抹消了存在，從此三界六道內再無轉世機會。”一陣長籲短歎頓時湧起。天道不公，魔道可恨。閻羅殿內的打砸聲逐漸消了下去，一個器宇軒昂的身影從正殿踉蹌著走了出來。眾人低下頭佯裝喝湯，沒有人敢直視。蘇蓉蓉借助著得天獨厚的頭簾優勢，抬起眼悄悄看了看，然後渾身一震。那位被謳歌得神乎其神的戰神，長了一張與敖尋近乎一致的臉，相像得讓她幾乎以為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她飛快挪開視線，卻又忍不住似的再看了幾眼，對眼前人究竟是不是敖尋而產生了懷疑。眼前人影雙目赤紅，一身戰甲風塵仆仆，全然沒有現世那番瀟灑的模樣。他的手裡拖著把濺滿血跡的長戟。他向前走了幾步，明明是平地，卻似乎下一秒就要歪倒在地。努力幾番後，索性將長戟直插入地，將全身的重量倚靠了上去。然後頹然用手捂住了臉。蘇蓉蓉悄悄注視著他，隻覺得她所見過最深沉的悲慟也不過於此了。人生短短百年，而神明與天同壽。但神明失去摯愛也仍然無可奈何，甚至要抱著“失去”去度過永生。何其殘忍。蘇蓉蓉咬牙，不顧身旁魂魄們的勸阻，放下碗向他飄過去。管它呢！這不過是老子的夢！我去安慰安慰他不過分吧！她在心裡給自己大聲壯著膽，勾起一個微笑打算拍拍他的肩，卻愕然發現，觸碰到他的手開始迅速風化，順著手臂往上擴散著，她連一句話都沒說出口，就已經潰不成人形。停留在她眼中的最後一幕，是敖尋似有所感，抬頭時死寂一片的空洞眼神。蘇蓉蓉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伸手一摸額頭，一手的虛汗。風化的感覺太過真實，那種不願離去的強烈不甘仿佛深深刻在骨子裡，令她驟然醒來心臟瘋狂亂跳，氣的她一拳打向床邊。靠，真疼。蘇蓉蓉眼淚汪汪地收回紅了一片的拳頭吹了吹，起身在臥室內的小衛生間洗漱好，一推門。看見了正拿著搪瓷杯喝水的總裁。蘇蓉蓉砰地把門一關，靠在臥室的門後思考是不是自己開門的方式不對？“蘇姑娘，我看到你了。既然醒了，我帶你去吃早飯啊。”蘇蓉蓉迅速地換下了皺皺巴巴的睡裙，努力捯飭出了一個能見人的造型，推門準備和敖尋進行一番理論，主題為“雖然是我寄人籬下但男女有彆你可不可以不要隨便進這個房子”。然而她還沒張口，敖尋發話了：“不知道你愛吃那種早飯，中西式我都吩咐備下了，一共三四十種，你是想跟我去頂層餐廳還是讓他們送下來？”“去餐廳就好。”蘇蓉蓉的囂張氣焰頓時被美食澆滅，眼角堆起了諂媚的笑容。大丈夫能屈能伸，必要時可體前屈手肘著地。這是蘇氏的生存智慧之一。敖尋隨手拿了個杯子給她倒了杯溫水，溫和地說道：“一匙蜂蜜，一杯水，早起喝完再動嘴。”蘇蓉蓉：“……總裁，您平時少看點《養生堂》節目好嗎？”知道的我這是供著總裁，不知道的以為我又撿了一個便宜爹。兩人坐著電梯上了頂層，蘇蓉蓉目瞪口呆地看著兩隊侍者端著盤子餐魚貫而入，放在了長長的華麗餐桌之上。掀開蓋子後，中外各式的早點散發出誘人的香氣。蘇蓉蓉深刻地感覺到胃裡一陣難言的空虛。敖尋端了一碗粥過來：“菜量我是按照自己的估算吩咐去做的，要是不夠的話隨時再加，吃吧。”於是蘇蓉蓉享用了她人生在世最豐盛而美味的一頓早飯，而總裁的下一句話就讓她知道了什麼叫“天下沒有免費的早餐”。敖尋慢條斯理地拿湯匙喝了口粥：“潛龍組今天就有任務要出，我看你精神不錯，直接上手？”蘇蓉蓉剝雞蛋的手微微顫抖：“……您看我拿什麼上，《營銷管理》還是《大學英語六級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