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異妖傳·雙生藤(1 / 1)

人麵螺 鰻魚Tech 7861 字 4天前

題眼:你想要一株雙生藤嗎?它可以助你竊取他人功名,讓你出仕入相呢。蘇煥和李錦同是瓊霜書院的書生,這一年兩人一同進京趕考,李錦金榜題名,蘇煥名落孫山。放榜那日,貢院門前擠滿了前來看榜的書生,人群熙熙攘攘,聒噪不停,有人抱怨,有人慶幸,還有人破口大罵考官有眼無珠,不懂得欣賞自己的文采。一時間黃榜前有人歡天喜地手舞足蹈,有人捶胸頓足失魂落魄,好不熱鬨。李錦被幾個相熟的書生簇擁著,大家七嘴八舌向他祝賀。一人道:“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可喜可賀啊。李兄今後入仕為官,可彆忘了我們這些昔日的好友啊。”另一人道:“李兄這回位列三甲,高中探花,殿試時便可以見到當今天子的龍顏,這是何其榮幸之事,我等隻有羨慕的份啊。”眾人忙著和未來的探花郎攀附關係,卻把蘇煥擠到了一旁。看著李錦神采飛揚的樣子,蘇煥心頭愈發鬱悶,索性轉身離去,眼不見心不煩。胡亂在街上走著,蘇煥不忘四處打量周圍的景致。京城的街道比家鄉的整潔廣闊,京城的商鋪比家鄉的鱗次櫛比,京城的百姓比家鄉的富足有禮,連京城的女子都要比家鄉的長得美麗動人……京城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那麼繁華。可是很快,自己卻要離開這個繁華富庶之地了。為什麼同樣是瓊霜書院的學生,由同一位夫子所授,李錦高中,自己卻落榜了呢?論學識,論勤奮,論悟性,自己可一點都不比李錦差啊,偏偏就是差了那麼點運氣。今日一張黃榜,往後便是兩種不一樣的人生。真是不甘心啊……蘇煥隻顧想著心事,連幾時撞了人都不知道,直到女子“哎喲”一聲摔倒在地上,蘇煥才回過神來。那是一名穿著綠羅裙的年輕女子,容顏秀麗,膚色白淨,此刻坐在地上抱著一盆紫色的花,瞪著蘇煥的樣子宛如一株生機勃勃的綠蘿,甚是鮮活惹眼。蘇煥扶她起來,連聲致歉:“對不住,在下一時沒看清路,撞到了姑娘,你哪裡傷著了嗎?”女子嘻嘻一笑,露出兩顆白糯的虎牙:“這位讀書人,你見過世上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嗎?”蘇煥不明所以,搖頭道:“在下未曾留意過。”女子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眨啊眨,脆生生道:“我叫綠蘿,你可以喚我‘阿蘿’。”蘇煥覺得對方莫名其妙,實在沒心情搭理她,見她無恙,便打算繞過她往前走。誰知才邁開兩步,袖子便被對方拉住了。蘇煥是讀過聖賢書的人,“非禮勿視非禮勿動”的教條早已深深刻進腦海之中,低頭看了一眼扯住自己衣袖的一雙白嫩小手,蘇煥再也無法鎮定,他抖了抖袖子壓低了聲音道:“姑娘,快放手。白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想乾什麼?”阿蘿無辜道:“我不想乾什麼啊,我隻是想告訴你,這世上沒有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蘇煥“哦”了一聲,然後慢慢抽回自己的袖子:“說完了嗎?說完了麻煩讓一讓,在下還要趕路。”剛走兩步,對方又不依不饒攔住了自己的去路,滿懷期待地問:“你知道我手中的這盆花是什麼花嗎?”蘇煥抬眼看了一下綠衣姑娘,心說,你腦子有坑呢?大街上纏著一個陌生人儘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可看了看對方清麗的一張臉,忍了忍終究沒罵出來。“你肯定猜不到,這盆花叫如願花,它的花香可以令人產生幻覺,人心中幻想期待的,夢寐以求的,念念不忘的,都可以在幻境中如願以償,美夢成真。不信你聞聞?”一盆紫色的花而已,哪有這麼神奇?未加多想,蘇煥便湊近花朵,細嗅了一口。一縷幽香沁入肺腑,似有似無,似濃似淡,香氣襲人,瞬間牽動起全身每一根神經。蘇煥的腦海中忽然生出一幕幕幻象,眼前的綠衣女子不見了,周圍嘈雜的人群不見了,而他忽然置身在了金碧輝煌的金鑾殿上,手持牙笏身穿朱紫色官袍,儼然成了朝廷大臣;一眨眼,場景變幻,他在雕梁畫棟的府中迎娶一位品貌俱佳的京城貴女,婚後得三品大員的嶽丈提攜,他仕途順暢,步步高升,很快就成了炙手可熱的朝廷新貴;場景再次變幻,這一次他攜帶了妻兒衣錦還鄉,春風得意,家鄉的一眾鄉鄰人人羨慕不已。“李錦,你出息了,都在京城當大官了。我早說這小子有出息,如今大家看看,是不是?”村子裡一位從小看著他長大的老叟笑眯眯地說道。老叟的話聽在耳中,蘇煥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踉蹌兩步,從幻象中回過神來。眼前依舊是熙熙攘攘的街道,綠衣女子抱著花站在自己麵前。“看到自己的心願了嗎?”阿蘿抱著花循循善誘,“這世上沒有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也沒有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人,即便是孿生兄弟,他們的容貌也並非完全一樣。可是,這世上就是有人羨慕他人,恨不得變成對方的樣子,取代對方,擁有對方光鮮亮麗的人生。”難道自己真的嫉妒李錦,想要取而代之?幻境中的場景的確是自己多年渴慕的人生,可為什麼對方會用一盆奇怪的花窺探出自己的內心呢?蘇煥驚疑地問道:“你究竟是誰?”後者用極輕柔的聲音應道:“我叫阿蘿,是如意苑的主人。如意苑販賣各種奇花異草,譬如雙生藤、忘憂草、如願花、連理枝、相思豆、回魂果……這些花草各有神奇之處,可助世人達成心願,使人們得償所願,稱心如意。”頓了頓,阿蘿道,“我想,你需要一株雙生藤。”雙生藤是什麼?一株植物就能讓自己達成心願?蘇煥的目光流露出一絲迷茫,一絲動搖。在街上耽擱了這麼久,是時候該回客棧收拾行李離開京城了,畢竟京城米貴,居之不易,盤纏也用得差不多了。蘇煥渾渾噩噩繞過阿蘿,向著自己暫住的客棧方向走去。“試了這麼多個,終於讓我尋到一個生了心魔的。雙生,你又有新的宿主了。”名喚阿蘿的女子當街而立,眼神妖嬈,風姿綽約,哪裡還有一絲方才天真無害的模樣。蘇煥走到客棧門口,忽然斜刺裡一個身著青色對襟小襖的姑娘捂著臉低頭朝自己衝過來,兩人撞在了一起。蘇煥被撞得退了兩步,有些著惱:“京城的姑娘是怎麼了?一個個走路都不看人的麼?”那姑娘撞了人之後,也沒看蘇煥,忽然蹲下身子抽泣起來,細薄的肩一抖一抖,引得路人側目。蘇煥尷尬道:“姑娘,彆哭了成嗎?在下好像沒說什麼重話吧?你這樣哭,彆人會以為是我在欺負你。”那姑娘哭得更大聲了。蘇煥覺得頭疼,他蹲下身子用真誠的目光看著對方:“你想怎樣?說出來大家可以商量嘛。”後者抽泣一聲,抹了抹臉上的淚,抬眼看向蘇煥:“婢子不是故意撞你的,婢子是因為挨了小姐的打,心中委屈便跑了出來,走得急了不小心撞到了公子。”蘇煥訝異地看著丫鬟高高腫起的臉頰,聽她說道:“婢子是禮部尚書容大人府上的丫鬟珠兒,我家小姐脾氣不好,府中下人沒少受她責罵。婢子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少不得首當其衝,打罵嗬斥更是家常便飯。自服侍小姐以來,婢子臉上已不知挨了多少記巴掌。”蘇煥將珠兒扶起,歎息道:“生而為奴,已是不幸。若遇上高傲刻薄的主家,日子更是難過。我朝實行五籍之製,世家大族生來便是貴籍,布衣平民生來是良籍,商人是商籍,奴隸是奴籍,還有最末一等是賤籍。五籍之間等級分明,普通人終其一生都難以逾越等級。你生來是奴籍,除非主家開恩,去官府撤了你的奴籍,你便能恢複自由之身,成為平民。可是天底下哪裡會有這樣大方的主家?既然事情難以有轉圜的餘地,你倒不如小心服侍你家小姐,往後自個兒機靈點,多揣摩揣摩你家小姐的喜好,儘量少惹她生氣,這樣日子也好過一些。”珠兒憤然甩開蘇煥的手,一雙淚光閃閃的眼睛瞪著對方:“公子一介讀書人,沒想到卻是這般毫無誌氣。有人生來富貴,有人出身寒微,一個人的出生是自己無法選擇的。可是,出身寒微的人就一定要服從自己的命運嗎?他與生來富貴之人相比,究竟差在了哪裡?”蘇煥怔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應答。珠兒繼續道:“我家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四肢不勤五穀不分,每天一大幫人服侍她,除了描眉點絳,穿衣打扮,等著嫁一個好夫婿,她還會什麼?連縫補一件衣服都不會。倘若小姐與婢子一同外出謀生,隻怕什麼都不會的小姐頃刻間便要餓死。”“這……”千金小姐好像並不需要外出謀生吧?珠兒抹乾眼淚,目光中有不甘,有忿恨,有怨懟:“婢子與小姐,不過差了一個出身。倘若婢子取代了她千金小姐的身份,婢子也一樣能過上尊貴的生活。小姐倘若失去了貴族身份的庇護,又算哪門子的千金小姐?隻會什麼都不是。”牢騷歸牢騷,將對方取而代之也不過是說說而已。牢騷發完了,珠兒呼出一口氣,跑向街心,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蘇煥回到客棧的房間內,李錦還未回來,不想也知道,這時候他必然被一些有心攀附的人纏著聯絡感情呢。兩人是同窗好友,為節省銀子便同住一間房,來時兩人一起,回去時卻是自己一個人。想到方才那個忿恨的丫鬟,原來這世上的每個人都會有心有不甘的那一刻。蘇煥想了想,起身離開了客棧。綠意盎然的如意苑內,一襲綠色裙裾的阿蘿笑吟吟道:“這麼快我們又見麵了。”蘇煥看了一眼如意苑內擺放的花花草草,忐忑問道:“你之前說,我需要一株雙生藤,這裡哪一株是雙生藤呢?”阿蘿微微一笑:“我的客人,請容我為你介紹這裡的奇花異草。”如意苑的布局十分奇怪,四麵白牆堆砌,每一麵牆上都有一扇雕花木窗,此刻正向外打開著,屋頂卻是一整塊巨大的圓形水晶罩子,整間屋子格外敞亮,日光從四麵八方照入,映得屋內花架上擺放的花草鮮活斑駁,生機盎然。阿蘿指著花架上的一盆朱紅色小果道:“這是相思豆。有詩雲: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世上癡情之人,取一顆相思豆研磨成粉,混在酒中給心儀之人喝下,便能令對方從此對你情根深種,矢誌不渝。”一個巨大的白瓷缸裡種著兩棵緊緊交纏在一起的樹,樹冠蔥蘢碧綠,樹乾緊密合抱,宛如一對纏綿恩愛的戀人。阿蘿柔聲道:“這是連理枝。‘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取下雙方的一縷頭發,編成同心結,埋入連理枝下,從此便能‘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還有忘憂草……”阿蘿指著一株綠意盎然的草,草葉層層疊疊,每一片的形狀都宛似一隻鵝掌,互相交疊在一起。“若有人整日憂心忡忡,愁眉不展,可將忘憂草折下一枚佩戴在身上,便可解他憂思,令他忘記煩惱,無憂無慮,重拾笑顏。”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花草?聽著阿蘿一一介紹著,蘇煥的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阿蘿微微一笑,終於將手指指向了一盆蜿蜒纏繞在花架上的綠色藤蔓:“這是雙生藤。有人羨慕他人生在錦繡之堆,仆役成群,金玉滿堂,鐘鳴鼎食,恨不得取而代之;有人嫉妒他人金榜題名,春風得意,仕途通順,步步高升,恨不得以身相替。”蘇煥眸光微動。阿蘿繼續道:“這世上沒有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也沒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想要變成對方的樣子,取代對方那是癡人說夢。天下最高明的易容術也不可能把人徹頭徹尾變成另一個人,總會有破綻,可是雙生藤卻可以毫無破綻地把人變成另一個人的模樣。”蘇煥聽見自己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顫:“如何變?”“取一根雙生藤,將對方的血滴一滴在藤條上,然後割破自己的掌心,把雙生藤從掌心種入自己的身體。”蘇煥麵色猶豫。阿蘿折下一根藤條,遞給他:“放心,雙生藤不會要你的性命,隻是需要你以一身精血奉養罷了。你想要得到本不該屬於你的東西,難道連一點代價都不願付嗎?這世上可沒有這麼便宜的事。”蘇煥猶豫之色頓去,目光堅定,從阿蘿手中接過了雙生藤。這一晚,李錦很晚才回客棧,見蘇煥在榻上早已入睡,便輕手輕腳洗漱一番,倒在了另一張榻上。兩張榻一東一西,一張緊貼東牆擺放,一張緊貼西牆擺放,是客棧為了招攬生意特彆推出的房間,價錢實惠,很適合他們這些進京趕考的讀書人。房間內月華如霜,桌上的香爐內點著一支安神香,李錦在榻上支起身往蘇煥那邊打量。很明顯,蘇煥考場失意,恐怕擔心自己難以入眠,這才點了一支安神香,早早入睡。這一次兩人一同來京城,回去的卻是蘇煥一人,李錦覺得麵對醒著的蘇煥,不知如何安慰。如今對方睡了,反倒省去了尷尬。房間內安神香的香味淡淡沁入鼻息,李錦覺得有些乏累,心想這安神香的效用怎的這般立竿見影?睡意襲來,躺在榻上慢慢進入了夢鄉。蘇煥睜開眼來,試著喚了一聲李錦,對方毫無察覺。蘇煥起身下榻,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把匕首,走到李錦身前,目光複雜地看著對方。內心一個聲音道:“十年同窗好友,為了一己之私,今日便要奪走對方的人生,良心何安?”另一個聲音道:“機會稍縱即逝,待他走馬上任,官服在身,出行時身邊隨從必然一大堆,那時候再下手就遲了。”蘇煥心中反複煎熬,終於目光一凝,在對方的手指上飛快劃了一道小口,取出藏在懷中的雙生藤,將李錦手指對著藤枝,滴了一滴血在上麵。雙生藤碧綠的藤枝上滴上了人血,忽然變得發燙,猶如活物般在蘇煥掌中扭動。蘇煥壓下心中的驚駭,咬牙用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掌心,那綠色的藤條宛如一條靈活的小蛇,從掌心的傷口飛快鑽了進去。蘇煥感覺全身不適,像有一串火焰在身體裡四處遊走,那火焰遊走到了臉上,燙得愈發厲害。蘇煥捧著臉疼得在地上打滾,又不敢喊叫,怕引來旁人。如此咬牙堅持了一盞茶的時間,蘇煥幾乎疼死過去,待到察覺身體再無異樣,他爬起來點亮燈燭,踉蹌地走到銅鏡前,待看清鏡子裡的那張臉時,驚駭地倒退兩步,坐倒在地。重新撿起掉在地上的匕首,蘇煥朝著榻上昏睡不醒的李錦走了過去,幽暗的燭光照得他的臉晦暗不明,神情猙獰猶如鬼魅。匕首在手中微微顫抖,然後猛地紮進了李錦的心口……這之後,蘇煥頂替了李錦,以當朝探花的身份入翰林院擔任編修一職。為了仕途順暢,蘇煥積極結交官場上的同僚,常與一群年輕官吏往來,呼朋引伴,觥籌交錯。這一日,憐月樓的包廂內,蘇煥多喝了兩杯酒,歎道:“不到京城不知官小,到了京城才知九品芝麻官遍地都是,翰林院編修六品小官,實在是不足掛齒。”一個同僚道:“李兄所言甚是。官場講究資曆,我等小官吏年輕資曆淺,又沒有家族背景可依賴,要想步步高升,難啊,不知要熬到何年何月。”另一個同僚道:“上麵那些老家夥不告老還鄉,是輪不到我們高升的。”又有人道:“諸位何必氣餒,雖說官場講究論資排輩,可是若有貴人提攜,從八九品的芝麻小官扶搖直上,便不是難事。我朝又不是沒有這個先例,諸位還記得司徒大將軍嗎?”“記得又如何?都說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可惜這位司徒將軍卻命喪北疆,死得不明不白,家中親朋盼不到他凱旋而歸的那天嘍。”蘇煥聽得奇怪:“你們口中的司徒將軍,究竟發生了何事?”先前那人道:“十年前戍守北疆的八皇子遭敵軍夜襲,有一名軍中小將誓死護著八皇子殺出重圍,後來這名小將得八皇子青睞,在八皇子的提攜下,立下不少軍功,一路高升,短短幾年之內便從一名小小的校尉變成了正二品的輔國大將軍。若不是從一品的驃騎大將軍是皇後娘娘的親大哥,隻怕八皇子便要將這名校尉抬舉上去了。”蘇煥道:“這名校尉就是後來的司徒大將軍?可你說他死得不明不白?”那人還想再說,後麵一人插嘴道:“今日諸位歡聚一堂,說這些掃興事做什麼?李兄,你隻需知道,官場的勢力盤根錯節,複雜難辨,但有貴人相助,必能保你仕途順暢。”此言一說,眾人紛紛點頭稱是,一致認定,隻要有貴人提攜,升官發財就不是難事。蘇煥又歎一聲:“武將可征戰沙場,殺敵報國。隻要立下軍功,再得貴人提攜,便可扶搖直上。我等一介文人,肩不能提手不能抗,要如何才能有貴人青眼相加呢?”一人獻計道:“李兄生得一副好相貌,若能娶一名京城貴女,得嶽丈提攜,則不失為一個好辦法。”有人反對:“唐兄此言差矣,京城貴女眼界甚高,非皇族不嫁,退而求其次也是高門子弟,像我等寒門讀書人,這些貴女何曾高看過一眼?”前麵那人道:“凡事總有例外,戶部陳侍郎的千金還和府裡的琴師私奔了呢,可見這些貴女並非個個隻看重門第。”反對的那人想了想,忽然道:“如此,我倒想起一名女子,此女是禮部尚書容大人的千金,聽說性情彪悍,無人敢娶,至今尚待嫁閨中。李兄,你可有膽量娶一個母夜叉回家?那位容小姐如今已有十九芳齡,是京城出了名的老女,你以探花郎的身份前去提親,我看容大人多半就會允了這門親事。”眾人大笑。十九歲的老女,還是個母夜叉。這要娶回家來,人家娶親要錢,李錦娶親要命啊。眾人隻當是玩笑話,蘇煥卻認真道:“性情彪悍,怎麼個彪悍法?”那人道:“對待府裡的丫鬟奴仆,稍有不如意便非打即罵。聽說前陣子還逼得一個丫鬟受不了打罵,半夜偷偷離府出走了,至今音訊全無。”蘇煥若有所思。有人打趣道:“喲,看咱們的探花郎,約莫是對那個蠻小姐動心了。”蘇煥一口飲儘杯中美酒,意味深長道:“諸位覺得娶一個母夜叉回家很好笑嗎?”眾人哄堂大笑:“難道不好笑嗎?母夜叉啊,京城出了名的老女啊……”蘇煥卻搖搖手指:“非也,在你們眼中娶回來的是母夜叉,可在我眼中娶回來的分明是保我官運亨通的一件寶物。”眾人一愣,片刻後有人拱手笑道:“李兄胸懷大誌,忍辱負重,實在令我等甘拜下風,佩服之至啊。”其餘眾人紛紛道:“佩服,實在佩服,李兄這回看來要做出大犧牲了啊。”宴席吃完,一群人有說有笑離開了憐月樓。京城曆來是野心勃勃之人角逐的名利場,既然有了想法,就要儘快付之行動,以免被他人捷足先登。未過幾日,蘇煥便差了小廝去容府遞帖子,表示自入朝以來,十分仰慕容大人的風采和氣度,願以晚輩的身份登門拜訪,若能得大人些微指教,則榮幸之至。容府很快回了帖子,三日後容大人在府中設宴款待探花郎,一番交談,竟頗為投機,容大人見蘇煥相貌堂堂,器宇不凡,撫著美髯直歎:“後生可畏,前途無量啊。”之後在得知探花郎尚未婚配後,爽朗一笑,喚出躲在山水屏風後的女兒,道,“姝媛,你不是一直好奇被聖上金口嘉獎的探花郎長什麼樣嗎?探花郎如今就在我們府上做客,你出來一看便知。”“哎呀,爹……”一名嬌滴滴的華服少女從屏風後轉出,嘟著嘴輕輕一跺腳,“羞死人了,人家好好躲在屏風後麵看,爹偏要揭穿姝媛。”蘇煥見這位千金小姐玉容仙姿,不勝嬌羞,哪裡有半分傳說中的凶悍,忍不住心神一蕩,起身行了一禮:“小生李錦見過小姐。”華服少女偷偷打量蘇煥一眼,見對方眉目俊朗,舉止斯文,紅著臉回了一禮,嬌羞地跑開了。容大人搖著頭笑道:“是老夫把她寵壞了,半點規矩都不懂,總是這般冒冒失失,年紀也不小了,將來可怎麼找婆家?急煞老夫了。”蘇煥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容姝媛,直到那道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儘處,才回過神來,順水推舟道:“在下倒覺得容小姐天真爛漫,率真可愛,很令人喜歡呢。將來不知有誰有那樣的福分,能娶得這樣一位端莊賢淑的女子為妻。”容大夫目光閃動,微微一笑,兩人接著把酒言歡,高談論闊。蘇煥首次登門拜訪,就獲得了容大人的好感,之後更是成了容府的常客。雙方熟絡之後,容大人也不避諱,直言道:“老夫仕途多年,門生遍布天下,朝上迎合者諸多,朝下奉承者更多,可謂‘諸事順利,無有煩憂’,唯有一事令老夫甚是心煩。”蘇煥立刻道:“大人有何煩惱,在下願赴湯蹈火為大人效勞。”容大人道:“赴湯蹈火倒不必了。老夫膝下一女,名喚姝媛,你也見過的,因性子急躁,苛待下人,那挨了打罵的下人便到府外編排生事,添油加醋說道一番。京師重地權貴雲集,本來就是是非之地,一點雞毛蒜皮之事就可以演變成無人不知的談資。待聽到一些傳聞後,老夫雖及時派人處理了那下人,但小女性情凶悍苛待下人的惡女名聲已然傳遍京城。小女受聲名所累,至今無人上門提親。”蘇煥道:“在下雖與容小姐有一麵之緣,但容小姐天真爛漫,嬌俏活潑,品貌端莊,性情溫和,哪裡像傳言中的凶悍?眾口鑠金向來可惡,在下隻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不會輕信捕風捉影之事。實不相瞞,自在下第一眼見到容小姐,便已為小姐風采所傾,若大人不嫌棄在下隻是個芝麻綠豆般的小官吏,在下鬥膽想跟大人結下這門親,隻是怕委屈了容小姐。”容大人爽朗大笑:“探花郎言重了,你有意結親,老夫豈有不允之理?何況你是當朝探花,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小女嫁與你,也不算委屈了她。”有了容大人的首肯,一個月後,蘇煥便將惡名在外的容小姐娶回了家。平日裡與蘇煥往來的一群年輕小官吏瞠目結舌,喜宴上喝得紅光滿麵,調侃道:“新郎官,多多保重。”嘻嘻哈哈散了宴席而去。新房裡紅燭高燃,蘇煥挑開新婦的蓋頭,燭光下是一張嬌豔柔美的臉,隻看了蘇煥一眼,便含羞帶怯地低下頭去。蘇煥被同僚灌多了酒,隻道了一句“娘子辛苦”便醉倒在榻上,呼呼大睡。翌日一早,蘇煥醒來,發現自己穿著雪白中衣,踏板上一雙皂靴整齊擺放,衣架上自己的外袍一絲不苟地懸掛著,房間內的一切都被收拾得整齊乾淨,新婦卻不見蹤影。蘇煥有些疑惑,喚來自己隨身的小廝詢問是否有人整理過房間,那小廝道:“因昨兒夜裡是大人的新婚之夜,早上並沒有人進過房間打掃。”蘇煥道:“夫人呢?”小廝道:“夫人一大早就起來了,正和陪嫁丫鬟翠兒在庫房整理嫁妝。”蘇煥忙把自己拾掇一番,來到庫房,卻見容姝媛正指揮幾個家丁搬抬自己的嫁妝,那些貼了大紅喜字的箱子又重又大,累得家丁們滿頭大汗。忽然一個家丁腳下打滑,抬著的一隻箱子磕到了門檻,容姝媛仿佛受驚不小,嗓音都尖了幾分:“小心不要磕壞了,嫁妝若是有個閃失,那是不吉利的。”家丁們搬抬時更加小心了。蘇煥鼻子裡聞到一股幽香,抽抽鼻子道:“娘子,你的箱子裡裝的是什麼物件,怎的有一股特彆濃鬱的香氣?”容姝媛一驚,連忙笑道:“相公難道不知麼?女兒家的嫁妝箱子都是香樟木做的,自然聞起來就有一股香樟木的氣味了。”蘇煥哦了一聲,漫不經心道:“娘子起的真早,倒顯得為夫懶惰了。”容姝媛道:“妾身習慣早起。”蘇煥道:“房間是娘子收拾的?”容姝媛點頭:“是的,妾身最看不得房間亂了,每每看見,必要收拾齊整。”蘇煥的目光在對方細嫩白皙的手上掠過,道:“娘子未嫁我之前是千金大小姐,嫁了我之後卻要親力親為乾這些粗活,委屈娘子了。”容姝媛臉色微微一變,笑道:“女兒家出嫁從夫,自然要學著做點家事,好令夫家滿意。”站在容姝媛身邊的丫鬟翠兒不發一言,一直看著家丁們把嫁妝箱子抬進庫房,臉色有些蒼白,許是站得久了,有些頭暈,身子一歪,竟然將容姝媛撞得趔趄了兩步。翠兒醒過神來,連忙跪地磕頭,臉上神情驚駭無比:“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方才有些頭暈,不知怎的就撞到小姐了,小姐千萬不要懲罰奴婢……”蘇煥微微有些驚訝,這丫鬟何至於怕成這樣?容姝媛扶起翠兒,柔聲道:“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累的話就回去歇一會兒,這兒沒你的事了。”翠兒唯唯諾諾,朝蘇煥胡亂行了一禮,就退下了。這個容小姐跟傳言中的太不一樣了,又賢惠又溫和,難道是被掉包了?可容大人沒理由這麼做啊。蘇煥不再說什麼,看著翠兒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翠兒身上穿的青色對襟小襖似曾相識,在哪裡見過呢?蘇煥是個名利心很重的人,為了功名可以不擇手段,他可以忍受良心的譴責,用雙生藤竊取了李錦的錦繡人生,也可以忍受旁人的恥笑,以迎娶京城老女為代價,為自己爭取貴人的提攜。他為了功名仕途,不惜賠上自己的一切。蘇煥什麼都可以忍,唯獨有一種苦楚無法忍受,那就是雙生藤帶給他的煎熬。種在身體裡的雙生藤每到月圓之夜便要發作一回,每每疼得他滿地打滾,還不敢高聲痛呼,隻能咬牙發出如野獸一般的嘶吼。往日府裡隻他一人,隻需以夜讀詩書的借口待在書房,不許下人靠近打擾即可。這一次有了新婦,還要尋一個妥當的借口支開對方才好。臨近月圓之夜,蘇煥道:“這幾日我需靜心整理一些文書,要在書房待到很晚,娘子不必等我,早些歇下即可。”容姝媛柔順地應了。之後每到月圓之夜,蘇煥便獨自歇在書房,容姝媛也不多問,而且她素日裡喜歡凡事自己動手,甚少要丫鬟服侍,平日睡覺更加不需要丫鬟守夜。所以月圓之夜,夫婦二人一個夜宿書房,一個安睡寢室,倒也相安無事。這一晚蘇煥在書房忍受著噬骨的疼痛,翌日一早臉色慘白地推門而出,目露不甘地仰麵望天,心道:“如今我已經得到了夢寐以求的一切,我還要這詭異的雙生藤做什麼呢?我有錢有勢,我可以請天下最好的易容師給我易容,雙生藤對我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在疼痛的煎熬下,蘇煥下定決心要擺脫雙生藤的控製。如意苑中,蘇煥說明來意,問道:“我何時能擺脫這種猶如被無數蟲蟻啃咬吸食的苦楚?”阿蘿聽罷,輕笑一聲:“年輕人,做人怎麼可以這樣貪心,既要人前顯貴,又要人後不受罪?連雙生藤的苦楚都受不了,怎堪大任?你們凡人不是說,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真的讓你熬練筋骨了,你又受不住,這不是開玩笑嘛?需知這雙生藤一旦種入身體,便會以宿主的一身精血飼養,不死不休。”“這麼說,我今生今世都擺脫不了雙生藤的煎熬了?”“當然不能,除非你死。”蘇煥目光中迸出一絲狠意:“若我把你殺了,把這如意苑毀了,我是不是就能解除這種痛苦了?”阿蘿站在滿屋的奇花異草中,綠色裙裾飄逸若仙,輕狂一笑:“好想法,不過可惜,有這個想法的人都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什麼意思?”“你說呢?”阿蘿提著一隻水壺一邊為花草澆水,一邊道,“知道當朝的輔國大將軍司徒煜是怎麼死的嗎?”“此人不是因為戍守北疆多年,殺敵無數,遭北地蠻夷報複,被北地細作下了毒蠱害死的麼?”蘇煥想到朝野上的傳聞,那些同僚私底下是這麼說的,因為司徒大將軍死得蹊蹺,聽說是在營帳中被蠱蟲吸乾了血肉,隻剩了一具乾枯如樹乾的軀體。因為將軍之死代表了一個王朝的尊嚴,司徒煜的死有損國威,故而他的死成了忌諱,朝廷嚴禁坊間私下非議。“是嗎?你們人啊,總是喜歡道聽途說,自以為是的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阿蘿歎道,“我給你說個故事吧。”故事要從十年前說起——十年前八皇子戍守北疆,其賬下有兩名無名小卒,一名阿煜,一名阿青。阿煜忠心勇敢,阿青貪生怕死。有一次營地遭敵軍夜襲,阿煜誓死護著八皇子殺出重圍,自己受了很重的傷,卻把八皇子護得毫發無傷。後來這個阿煜得到八皇子青睞,在八皇子的提攜下,立下不少軍功,一路高升,短短幾年之內便從校尉做起,一路做到了正二品的輔國大將軍。可是那名阿青因為打戰時貪生怕死,在軍中數年一直都得不到升遷。他看著昔日的同袍戰友阿煜,如今已成了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心中十分嫉妒,恨不得取而代之。那時候我出現在他麵前,告訴他雙生藤可以助他達成心願,他毫不猶豫就同意了。後來他靠著偷襲暗殺了阿煜,自己坐上了輔國大將軍的位置,享用著阿煜血戰沙場掙來的功名富貴。直到有一天,他因為受不了雙生藤的煎熬,想要背棄我們之間的盟約。“如你一樣,想要殺死昔日的恩人。”阿蘿道。“所以,司徒煜不是被北地毒蠱所害,是被你殺死的?”蘇煥道。“不對,確切的說,是我操控他身體裡的雙生藤吸乾了他的血肉。”蘇煥悚然。阿蘿滿意地看著對方的神色,露出令人害怕的笑容:“我能操控天下所有的草木一族,包括你身體內的雙生藤,你當真要與我為敵麼?”蘇煥啞著嗓子道:“為什麼是我?天下生出嫉妒之心的人比比皆是,為什麼選我?”阿蘿道:“雙生藤凝聚了天地之間的邪氣滋生而成,需要特彆的養分滋養,人類的血肉之軀便是它最好的供養者。可是受天條所限,雙生藤不能隨意選擇宿主,必須對方心甘情願奉以一身精血供養。你若僅僅是嫉妒,便也罷了,偏偏還生出了取而代之的想法。”蘇煥失魂落魄地走出如意苑,剛回到府裡不久,小廝就來稟告,說是有人自稱是大人故友,來找大人敘舊。小廝不敢怠慢,已將人請去了花廳。蘇煥道:“可知對方姓名?什麼模樣?”小廝搖頭:“來人隻說是大人故友,未曾透露姓名。模樣麼,頭上戴著鬥笠,小的看不清。”蘇煥舉步去了花廳。來人是名男子,自稱是李錦同鄉,因到京城辦事,受李錦父母所托,替他們問一問,為何兒子在京城當官已有一段時日,卻遲遲未接父母來京團聚。蘇煥的目光一直審視著對方被鬥笠遮掩的麵容,道:“因新官上任,萬事繁雜,忙忙碌碌到今天,不知不覺已過了大半年,未能及時將父母接到京城團聚,是我的不是。這幾天我準備一下,馬上安排人手去家鄉把父母接來。”頓了頓,道:“不知閣下是哪位?”對方的聲音有些深沉,沒有回答蘇煥,卻問道:“不知李大人去接父母,接的是李家的父母,還是蘇家的父母?”蘇煥大吃一驚,也沉下聲音道:“來人既說是在下的同鄉,可否摘下鬥笠以真麵目示人?這般藏頭露尾是為哪般?”男子陰沉沉一笑:“蘇煥,我若摘下鬥笠,以真麵目展示人前,你當如何自處?”對方一句話,猶如在平靜的海麵激起千層浪。蘇煥震驚地看著男子緩緩摘下鬥笠,露出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李錦?”“看到我還活著,你一定很驚訝吧?我的同窗好友蘇煥。”李錦目光如冰,麵帶嘲諷地看著蘇煥。原來那日在客棧,李錦中了迷香昏睡之後,蘇煥變成李錦的樣子,然後用匕首捅了李錦一刀,因為太過緊張,那原本捅向心臟的一刀便偏了方向,李錦得以大難不死。蘇煥將李錦偷偷放在了客棧裡一隊胡商的馬車上,期盼離開京城的胡商能將李錦一路帶離中土,越遠越好,最好能帶到西域,不論是人還是屍首,永遠都彆再回到中土。李錦在路上顛簸了幾日,醒了過來,不知發生了何事,隻覺得自己又累又渴,腹中饑餓難忍,傷口猶如火燒,整個人隻剩下了半條命。李錦敲打車門,聽到動靜的胡商過來查看裝著貨物的馬車,發現了李錦,幾個人指著他嘰裡咕嚕地議論著,李錦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在全身無力的情況下被胡商趕下了馬車,丟棄在路上。蘇煥不知道李錦是怎麼熬下來的,隻知道他養好了傷,一路靠著乞討回到京城,四處打聽當朝探花郎的情況,終於讓他尋到了自己這裡。“李錦,我當初是鬼迷心竅,如今我過得人不人鬼不鬼,已經受到了懲罰。你想要回屬於自己的一切,我全部還給你便是。”蘇煥道。“你果真是蘇煥。”李錦冷笑,“你是如何把自己的臉變得與我一樣的?易容術?”蘇煥搖頭,簡單把雙生藤的來龍去脈說了一下。李錦歎息:“我從前一直以為有了功名便有了一切,直到這次遭逢劫難,我才看破生死,看淡功名。人生一世,功名富貴轉頭成空,有什麼比實實在在活著更值得慶幸的事呢?這個探花郎你想做便繼續做吧,我不會與你爭。”李錦說完便要離開,蘇煥拉住他袖子道:“你一路奔波勞碌,來了我這兒,我豈有讓你再出去露宿街頭的道理?若你還念往日同窗情分,便在我府上休憩幾日,我再贈予你一些盤纏,好讓你回鄉與親人團聚。”李錦冷冷道:“不必了,我不想兩次都死在同一人手上。”蘇煥臉色一變,李錦拂袖離去。花廳外的腳步聲漸漸走遠,蘇煥走出花廳,吩咐一名心腹小廝:“去回風堂請修羅刀出麵,替我殺一個人。這一次,我不會再失手。”“撲通”一聲,不遠處的回廊傳來女子極力隱忍的悶哼聲。蘇煥立刻警覺地追了上去,卻見容姝媛一臉驚慌地摔倒在地,顯然是走得急了不小心摔了一跤。“夫人,你怎麼了?”蘇煥上前扶起容姝媛,聲音無波無瀾,聽在容姝媛耳中卻十分令人驚駭。“方才妾身想去廚房看看今晚的晚膳做些什麼,想吩咐廚娘做幾道夫君愛吃的菜,因走得急了些,便絆倒在地,惹夫君笑話了。”容姝媛白著臉道。蘇煥伸手撥開對方臉上的一縷亂發,平淡道:“可是這條路並不通向廚房啊,”容姝媛的臉又白了幾分。蘇煥眼睛緊緊盯著對方道:“你都看見了?”容姝媛忙搖頭:“妾身什麼都沒看見。”蘇煥臉上的笑容很是陰森,手指掐住容姝媛的脖子:“沒有人可以擋我的路,李錦必須死,你也必須死。”脖子被掐,容姝媛徒勞掙紮著,呼吸越來越艱難,感覺快要窒息。她斷斷續續道:“妾身不會泄露你的秘密,因為妾身……也不是真的容姝媛……”蘇煥一愣,放下了容姝媛,後者緩了好一會兒,才道:“妾身跟夫君是同路中人,又怎麼會擋夫君的路?”眼前的女子並不是容姝媛,確切的說,她是容小姐的貼身丫鬟珠兒。容姝媛的母親懷著她時曾受過驚嚇,以致容姝媛生來便有胎病,隨著年歲增長,病狀越發嚴重,經大夫診斷其患有癲狂之症,喜怒無常,癲狂無狀,病情時好時壞,正常的時候便是一名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發作時便會隨意打罵下人,下手不知輕重。容姝媛曾經因為給她梳頭的丫鬟不小心梳斷了她幾根頭發,便大發雷霆,下令將那丫鬟活活杖斃了。因為容大人袒護的緣故,容姝媛害死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卻可以不受律法的製裁。京城惡女的名聲並非空穴來風,得了風聲的京城貴族子弟,有哪一家會娶這樣一個瘋婦回去?是以容姝媛到了十九歲都未能順利出嫁。府裡的下人都怕她,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容姝媛一發病,又要拿他們開刀。珠兒是她的貼身丫鬟,平日裡挨的打罵更多,每天擔驚受怕地活著。直到那天,容姝媛又因為小事重重甩了她幾個耳光,她受不了跑了出來。那天她在路上遇到了一個名喚阿蘿的綠衣女子,對方給了她一根雙生藤,說是可以幫助她改變自己卑微的命運。“容姝媛殺了人,卻可以逃脫律法的製裁,這世上還有公道嗎?她瘋瘋癲癲,隨意打罵下人,折辱下人,難道身為奴仆的我們就是天生賤命,就該被人隨意踐踏,要罵就罵,要打就打?一個瘋婦而已,憑什麼讓我們一大幫人整天唯唯諾諾地伺候她?就憑她出生貴籍,而我們出生奴籍嗎?”珠兒忿恨道。“那天在客棧門前遇到的穿著青色對襟小襖的姑娘,難道就是你?”蘇煥恍然大悟。珠兒愣道:“那天我挨了打,跑到街上遇到的讀書人,難道就是你?”兩個人看著彼此已經改頭換麵的麵容,皆是目光複雜。“既然你不是容小姐,那麼真正的容小姐去哪兒了?”過了一會兒,蘇煥想到了這個問題。珠兒道:“那天晚上小姐熟睡之後,我用雙生藤變成小姐的模樣,然後殺了她。可是我沒有辦法把小姐的屍體帶出容府,隻好用了很多石灰粉和香料,把屍體藏在了大箱子裡。第二天我假裝成小姐,謊稱貼身丫鬟珠兒因不堪受氣,半夜離府出走了。後來你上門提親,老爺便將我嫁過來了,那隻裝著容小姐屍體的大箱子也被我帶過來,放在了庫房。”蘇煥想起那幾隻香氣濃鬱的香樟木箱,不由一陣作嘔。想到容大人這麼爽快就答應了這門親事,冷哼一聲道:“難怪這麼爽快就把女兒嫁給我,這個容姝媛是瘋子,全京城都知道,我卻不知道,嗬嗬,瞞得真是好啊。”珠兒道:“今天我見到了那個與你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你當真要殺了他?”蘇煥奇道:“不殺了他,留著他隨時揭發我?”珠兒不解:“他不是說不會與你爭?”蘇煥冷笑一聲:“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從此便能出相入仕,功名在握,換了是你,你會輕易放棄嗎?對方害你性命,奪你功名,你會輕易饒恕嗎?”珠兒惶然不能答。三天後,蘇煥便派人處理了那隻香樟木箱,遣人運出了京城,隨意在荒郊野外埋葬了屍體,又將箱子劈裂,焚燒殆儘,不留下一絲痕跡。蘇煥自以為事情處理得滴水不漏,眼下就等著回風堂的殺手帶回令自己心安的好消息。這一晚約了幾位同僚在憐月樓和歌姬廝混到半夜,蘇煥醉意踉蹌地坐上轎子回府,行至一條幽深暗巷,一黑衣蒙麵人手持彎刀攔住了去路。轎子落在地上,蘇煥被顛了一下,不滿地掀開轎簾訓斥家仆:“會抬轎嗎?不會的話以後都不用給本官抬轎了,回家種地去吧。”“大人,前麵有人。”轎夫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抖。一道銀白色的弧光反射過來,蘇煥眯了眯眼。圓月彎刀,殺氣凜冽。蘇煥並不認識對方,但他認識那把紫褐色的彎刀,那是修羅刀。修羅刀既是刀名,亦是人名。蘇煥拍了拍醉酒的腦袋,走出轎子負手而立:“修羅刀,你可是完成任務了?”黑衣殺手冷冷道:“還沒,不過快了。”蘇煥怒道:“本官付了酬金,你不去執行任務,杵在本官麵前乾什麼?回風堂的殺手就是這樣的規矩?”黑衣殺手依舊是冷得如冰塊一般的聲音:“回風堂的規矩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有人付了雙倍的酬金,要取你性命。”蘇煥酒意醒了大半,提高了聲音道:“是誰?”“自然是我。”一個身影自黑暗處緩步踱出。“李錦?不可能,你身無分文,哪裡付得起那麼高的酬金?”蘇煥不可置信地看著負手站在黑衣人左側的李錦。“若有老夫呢?總該付得起了吧?”又有一人自暗處走出,是一臉怒色的容大人。夜裡很靜,這條暗巷隻有他們幾個人,蘇煥緊張得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口乾舌燥地問:“嶽父這是何故?為何要聯合一個外人對付小婿?”“好你個蘇煥,到了這時候還裝蒜。得知姝媛被珠兒那賤婢害了性命,你不將她交給老夫,反倒刻意隱瞞老夫,袒護這個賤婢。你難道不該殺嗎?”蘇煥怎麼也沒想到為何容大人會知道此事,見他目露疑惑,容大人冷冷一笑:“想不明白老夫為何會知道?若不是翠兒偷偷回到容府告訴老夫,老夫至今還被你蒙在鼓裡。”原來早在珠兒殺害容姝媛的那晚,翠兒就躲在窗外目睹了一切。之後翠兒作為陪嫁丫鬟跟著假容姝媛嫁到蘇煥府上,日日所見皆是取代了小姐的珠兒過著錦衣玉食的富貴生活,久而久之翠兒的心中生出了嫉妒:憑什麼都是丫鬟,珠兒卻可以取代小姐的人生,嫁得玉樹臨風的探花郎為妻,過上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生活,而自己卻要為奴為婢伺候這個假小姐呢?還要因為庫房裡的那具屍體,整日擔驚受怕,害怕珠兒哪一日會將自己滅口。與其為奴為婢,擔驚受怕地活著,不如去向容大人告密,立下功勞好向容大人提出脫離奴籍的要求,還可以順便索取一份報酬,從此過逍遙自在的日子去。可惜告密的翠兒最後也沒得到好下場,因為容大人在翠兒說出一切後,毫不猶豫就把翠兒滅口了。看著蘇煥驚疑不定的一張臉,李錦微微一笑:“有了翠兒的告密,我再找到容大人說出你取代我的真相,容大人沒有一絲懷疑,立刻就選擇相信了我。”原來李錦那日來找蘇煥,本是來打探一番對方的底細,說什麼看破生死,看淡功名,那不過是以退為進,以言語先穩住蘇煥而已。這個世上從來就沒有人可以輕易放棄功名利祿,蘇煥如此,李錦亦如此。雙方一個擺出悔不當初的樣子,一個做出超然世外的姿態,那不過是互相演了一場拙劣的戲罷了。“我還得多謝你告訴我雙生藤的奇異之處。”李錦淡笑道,“我在你府外盯了三天,見你府裡下人抬出一個香樟木箱子打算運走,我便好奇跟了上去。我一路跟到郊外,什麼都看明白了,也什麼都想明白了。用石灰粉醃製屍體,可保屍體不腐,麵目如生。我那日在府裡見過你夫人一麵,你夫人的相貌和死去的女子一模一樣。你與你的夫人,都是魚目混珠的贗品。”讀書時,李錦就思慮周密,滴水不漏,其人相當聰慧。蘇煥隻覺這一次是一敗塗地,再無翻案的可能。隻不過有個問題他想不明白——“你三天後才發現容姝媛的屍體,那麼這三天,修羅刀就沒找上你麼?他為何沒有殺了你?”李錦道:“就在你我碰麵的第一天,我就遇到了前來刺殺我的殺手。不過我說服了對方,許諾兩倍的酬金令他反過來殺你。”蘇煥搖頭:“這不可能,回風堂絕對容不下一個臨陣倒戈的殺手。”李錦道:“刀口舔血,所求何物?不過一個‘財’字。再說加上我的這張臉,加上容大人的作保,難道還不能除去你這個贗品嗎?我對修道刀說,隻要殺了你,我便能取代你,原有的一切都不會改變,殺你還是殺我,這不是很好選嗎?”彎刀映著月光,照進蘇煥眼中。修羅刀在夜色裡劃出一道凜冽的光,劃過蘇煥的咽喉,噗哧一聲,血線衝天而起,蘇煥慘叫一聲,仰麵倒地。夜色濃黑,巷子裡冷風陣陣,吹得人心頭發冷。真是不甘心啊,妄想取代彆人的人生,竊取他人的功名,費儘心機得來的一切,轉瞬間便化為烏有……仿佛看穿了蘇煥的心思,李錦哂笑:“蘇煥,你一門心思想取代彆人,可曾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被人取代?”血流了一地,蘇煥的視線看向很遠的天空,歎息道:“枉我自認聰明,機關算儘,反誤了自己性命……”修羅刀看著蘇煥喃喃自語,神情慘烈,然後沒了聲音,頭一歪氣絕身亡。春去秋來,又是一年科考,寒窗苦讀十年的讀書人紛紛進京趕考。放榜那日,貢院門前擠滿了前來看榜的書生,人群熙熙攘攘,聒噪不停,有人抱怨,有人慶幸,還有人破口大罵考官有眼無珠,不懂得欣賞自己的文采。一時間黃榜前有人歡天喜地手舞足蹈,有人捶胸頓足失魂落魄,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眼前的一幕在京城百姓的眼裡早已見怪不怪。綠意盎然的如意苑內,一個書生模樣的少年看著如意苑內擺放的奇花異草,忐忑問道:“你之前說,我需要一株雙生藤,這雙生藤真的可以讓我取代彆人的人生嗎?”一襲綠色裙裾的女子站在滿屋的花草中笑吟吟道:“當然。我的客人,請容我為你介紹這裡的奇花異草。”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