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眼:你想要美貌傾城,夫君寵愛嗎?披上這張美人皮,你就可以如願以償。芳娘離家出走了。丈夫的喜新厭舊,小妾的恃寵而驕,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受夠了。芳娘在一個姑娘最美好的年紀,嬌豔得像一朵花的十八歲,嫁給了當時一窮二白的丈夫。嫁做人婦的芳娘十分勤勉賢惠,和丈夫一起從走街串戶收絲開始,起早摸黑,辛苦勞作,終於在數年後,盤下了一間店鋪做起了綢緞的生意。由於芳娘心靈手巧,又擅經營,店裡售賣的綢緞比起京城其他綢緞店,布料更顯精美,花色更顯新穎。店鋪的生意一天天興隆,賺的錢也越來越多。正當芳娘以為苦儘甘來,沉浸在對未來美好的想象中時,丈夫卻往家裡領回了一名容貌妖冶的女子。那女子桃腮杏眼,粉麵含春,站在自己丈夫的身邊,斜睨自己的眼神中滿是挑釁和輕蔑:“段郎,這就是你往日跟我提起的黃臉婆?膚色不夠白,鼻子又不夠挺,眼角還向下耷拉,哎呀,這麼一看果然是一臉老態,難怪段郎你總在我麵前抱怨呢。”“你……”芳娘氣得幾乎仰倒,指著對方的鼻尖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敢在我麵前這麼囂張?這個家中的一花一木,一磚一瓦,一碗一碟都是我幫著我夫君一起打拚回來的,你一個外麵來的狐狸精,有什麼底氣在我麵前放肆?”“段郎……她好凶,人家害怕嘛……”女子做出一副害怕的樣子,直往段郎懷裡鑽去。“好啦,這以後都是一家人,這麼凶她乾什麼?杏杏才十七歲,彆嚇著她了。你身為當家主母,連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嗎?” 段郎一臉疼愛地將杏杏摟在懷裡,理所當然地指責著自己結發妻子的不是。芳娘愣在原地,這叫什麼話?因為勾引自己丈夫的狐狸精才十七歲,所以她就要讓著她?因為自己是當家主母,所以就要寬宏大量容忍丈夫納妾?難道天底下所有的妻子都要容忍丈夫納妾才叫大度,才叫賢惠?芳娘沉下臉道:“誰跟她是一家人?你要納妾,我不許。”段郎也微沉了臉色:“自古男子三妻四妾,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我念你對這個家勞苦功高,所以才一再對你禮讓,你莫要得寸進尺!”“段郎,你也知道我對這個家勞苦功高。”伸出一雙結滿老繭的手遞到對方麵前,芳娘冷笑,“當年你一窮二白,是誰起早貪黑與你一同收絲?是誰入夜不眠坐在織布機前辛苦勞作,隻為了織出質地上乘的絲綢,好讓你第二天拿去綢緞鋪賣個好價錢?我為此熬壞了雙眼,熬粗了雙手,熬成了一個黃臉婆,難道隻為了今天換你一句‘納妾’?”段郎毫不動容:“說這麼多有什麼用?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納妾我是納定了。杏杏,我們走。”杏杏眼珠一轉:“段郎,姐姐是一時想不開,我開導開導她,你先回房吧。”段郎冷哼一聲離開,庭院中剩下兩名女子,一個青春美貌,一個成熟端莊,二人互視彼此,目光中皆有廝殺之意。杏杏緩步走到芳娘麵前,譏笑道:“姐姐,你真傻,賺錢養家是男人的事,女人隻要貌美如花就夠了。”繞著芳娘走了一圈,杏杏道,“你看看你,隻知道辛苦勞作,嬌嫩的肌膚沒有了,纖細的雙手沒有了,把自己熬成了黃臉婆,段郎可會領你的情?姐姐,男人永遠都隻會喜歡年輕貌美的。丈夫變心了,女人還留下來乾什麼?留下來隻會自取其辱。如果我是你,我早就離開了,這樣至少還有尊嚴。”芳娘目光如箭,似要在對方身上刺出個窟窿來:“小狐狸,在我麵前耍什麼心機呢?我走了,豈不正好如了你的意。”杏杏見出言激不走芳娘,索性也不裝了:“你留下來,隻會是我的手下敗將。”這以後,段府內三人便在同一個屋簷下過起了妻妾同堂的生活。杏杏是鐵了心要擠走芳娘,為此她不斷變著花樣與芳娘起爭執,然後在段郎麵前哭訴,用一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模樣指控芳娘是如何的強橫,自己又是如何的柔弱。嬌滴滴的美妾依偎在自己懷中尋求庇護,多麼惹人憐愛。正因為如此,才越發襯托得家裡那個黃臉婆是多麼的可惡。“這個悍婦,氣量狹隘,心腸惡毒,半點都容不下人,真該早點休了她。”“段郎,姐姐為這個家付出甚多,十分不易,休妻的話段郎往後不可再提。杏杏寧願自己受委屈,也不想姐姐一朝被休,成為下堂婦。女子被休,那是很丟人的事呀。”“杏杏,你真善良。”杏杏微微一笑,幸福地依偎在段郎的懷中。然而段府的日子稍微平靜了不久,風波又起。在杏杏又一次被芳娘推進池塘差點淹死後,段郎徹底憤怒了,他狠狠甩了芳娘一個響亮的耳光:“悍婦,杏杏這麼善良,你為什麼就容不下她!”芳娘捂著高高腫起的臉頰,目光怨毒地看向坐在梨花木椅中裝柔弱的杏杏:“明明是這狐狸精自己跳進池塘演了一出苦肉計,目的就是想要栽贓陷害我!”“苦肉計?她都差點淹死了。你這悍婦簡直不可理喻,誰會用自己的生命來栽贓陷害彆人?”芳娘想說,眼前這狐狸精就會。可是說了又怎樣?是不是栽贓陷害重要嗎?男人愛你的時候,你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男人不愛你的時候,你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的。一場爭執,一個耳光,芳娘終於心灰意冷,收拾了包袱離家出走。段府朱紅色大門前,杏杏假意來挽留,杏眼中滿是勝利者的得意:“姐姐,這一局,你輸了。哦,忘了告訴你,杏杏從小在江邊長大,水性好著呢。”“你很得意嗎?勸你不要得意太早,你怎麼從彆人手中搶來的東西,終有一天會有人用同樣的手段從你手中奪走。”芳娘的目光如鋼刀一般在杏杏嬌豔的臉上剮過,“花無百日紅,是花,總會有衰敗凋謝的一天。”芳娘離開了段府,一路胡亂地走,走著走著麵前出現了一條湖。湖水碧波蕩漾,清澈得能倒映出人影。芳娘在湖邊蹲下,望著水中略顯老態的臉黯然神傷。黯淡發黃的肌膚,耷拉的眼角,不夠挺直的鼻梁,微微下撇的嘴唇,臉上的每一處都在無情地揭露著一個殘酷的事實,那就是——紅顏易老,郎心薄幸。想到杏杏那張嬌豔青春的臉龐,芳娘心中便覺得一股怒火熊熊燒起。持美行凶,多麼卑劣!可她又能如何?自己辛苦經營的家業,往日你儂我儂的夫君,如今通通都輸給了那個不要臉的狐狸精。不就是有一張青春漂亮的臉麼?真想剝下她那張美人皮,看她沒有了那張令人神魂顛倒的美人皮,還怎麼勾引彆人的相公。芳娘望著湖中容色憔悴的婦人,一瞬間心中百味雜陳,萬般滋味。悲傷、憤怒、痛恨、嫉妒……種種情緒最後彙聚成一種強烈的不甘——如果她有一張美絕人寰的臉,她還會輸得一敗塗地嗎?她一定會從那狐狸精手裡把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一件件奪回來!芳娘凝視著湖中的倒影,一人穿著淡紫衣裙,容色憔悴,正是自己。可旁邊一個穿著紅衣的美貌女子又是誰呢?芳娘站起身慌忙往身後望去,紅衣女子正立在她身後,見狀朝她微微一笑:“你想要一張美絕人寰的臉,是嗎?”這個自稱是姽嫿的美貌女子說自己是畫眉坊的主人,畫眉坊有著令天下女子夢寐以求的移容秘術,這種秘術可以令無鹽醜女變成絕代佳人,可以令耄耋老嫗變回青春少女。“我可以為你改頭換麵,讓你擁有一張令天下女子都嫉妒的臉。隻不過美麗是有代價的,你願意付出代價嗎?”“隻要可以鬥贏那個狐狸精,付出任何代價我都願意!”被憤怒衝昏頭腦的女人真是令人喜歡啊。姽嫿笑了,將一張桃花色的紙箋遞給她:“這是畫眉箋,你在這張箋上寫下你的名字,就算是與畫眉坊簽下了契約。你拿著畫眉箋隨時可以到城西桃花巷的畫眉坊找我,我在那裡恭迎大駕。”姽嫿說完之後,便身姿搖曳地離去。她相信不需要等多久,這個女人就會自動找上門來,成為她手下一件完美的作品。果然,三天後芳娘就出現在了畫眉坊的門前,容色憔悴的她拿著畫眉箋見到了那個美貌無比的姽嫿。喝下了姽嫿調配的湯藥,她躺在貴妃榻上,看著姽嫿手中手掌大小的一枚玉刀,擔憂地問:“真的要在我臉上動刀嗎?會很疼嗎?”姽嫿的聲音十分溫柔,帶著蠱惑人心的煽動力:“會有一點點疼,可是女為悅己者容,為了挽回變心的丈夫,奪回失去的一切,忍受一點點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麼?”姽嫿的話說中了芳娘的要害,後者心一橫,眼一閉,在湯藥的作用下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狀態。見狀,姽嫿手中的玉刀落下,一刀又一刀,如同一個苛刻的琢玉師開始雕琢一件完美的玉石……一個月後,芳娘回到了段府。站在段府朱紅色的大門前,她輕柔一笑,如同一朵開得正好的芍藥花,鮮豔明盛:“這麼驚訝地看著我乾什麼?我隻不過回了一趟娘家而已。”麵前的女子眼波靈動,修眉入鬢,鼻梁高挺,肌膚白嫩,嘴唇紅潤,嘴角微微上翹,再無先前的憔悴老態,整個人仿佛被高明的畫師重新畫了一遍,人還是原來的人,可是整個人的感覺都不一樣了,變美了,也變年輕了。段郎目不轉睛地望著好顏色的芳娘,眼中的驚豔藏也藏不住:“芳娘,你回了一趟娘家,怎的變化這麼大?”芳娘避而不答:“段郎,你我分彆一個月之久,你一點兒都不想我嗎?”“想,怎麼不想。”“想什麼,有什麼好想的!跑出去一個月音訊全無,誰知道你去了什麼地方,見了什麼不三不四的人。”杏杏見了段郎一副神魂顛倒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忍下一口惡氣挽著段郎的胳膊柔聲道,“段郎,這天底下哪有為人妻子的離家出走一個月音訊全無的道理?這般婦德敗壞的女子理她做什麼?妾身屋裡燉了一盅銀耳蓮子羹,段郎就隨妾身進屋喝了吧。”段郎的一雙眼睛至始至終沒有離開芳娘,他輕輕掙脫了杏杏,走向芳娘:“芳娘,路上辛苦了吧?你這一走就是一個月之久,令我甚是掛念呢。如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芳娘由著段郎扶著回了房,與杏杏擦肩而過的時候,兩女眼風相撞,空氣中又是一番廝殺之意。當晚,段郎就歇在了芳娘的房中。紅綃帳暖,一夜繾綣。杏杏失寵了,自芳娘回來後,仗著自己容貌的優勢,重新奪回了當家主母的地位。男人都是見一個愛一個,誰長得美就愛誰。杏杏很是苦惱,一邊在心中唾棄著男人的賤性,一邊尋思著故技重施趕走芳娘。這一晚,杏杏在自己房中摔碎了碗碟,捧著肚子叫喚起來。聞聲趕來的段郎將跌在地上的她抱到榻上,急問出了何事。杏杏雙目含淚委屈道:“妾身見姐姐每日必喝一碗雪蛤湯,想著姐姐這段時間皮膚光滑細膩,容貌美麗年輕,大約就是喝了這雪蛤湯的緣故。妾身也想有姐姐這樣的好顏色,便在今日冒昧向姐姐討了一碗,誰知喝了之後便腹痛難忍……”杏杏蔥白的手指緊緊抓著段郎的衣袖,哭泣道,“段郎,妾身蒲柳之姿,即便是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妾身腹中的孩兒……唉,我可憐的孩兒……”恰到好處地收了聲。段郎大驚:“杏杏,你什麼時候有了身孕?你怎麼都不告訴我呢?”杏杏柔順地依偎在段郎懷中,梨花帶雨道:“妾身也是前幾日才得知的,小孩子都是很小氣的,妾身怕未滿三個月說出來,孩兒會生氣。”事關子嗣,段郎不得不重視,視線移到地上碎了一地的碗碟上,他蹙眉吩咐一旁的婢女:“去請夫人來。”“段郎,濟人堂的馮大夫醫術高明,你去把他請來好不好?”“好好好,你看我這記性。”段郎應下,連忙又吩咐一名小廝去請馮大夫。小廝剛走,便聽到一聲柔美婉轉如夜鶯的聲音——“喲,這是怎麼了?” 芳娘人未到聲先到,一路裙帶當風搖曳而來,倚靠在門扉上訝異地望著屋裡的一幕。“芳娘,杏杏她……”看著對方灼灼如芍藥的一張臉,段郎的怒氣忽然就發作不得,期期艾艾道,“杏杏喝了一碗你送來的雪蛤湯,如今腹痛難忍,若是傷了她腹中孩兒可如何是好?”芳娘一雙美目掃過哀哀哭泣的女子,目光如冰,忽地一笑:“段郎莫怕,巧得很,今晚我喝過雪蛤湯也覺得有些不舒服,便請了本草堂的陳大夫過來瞧瞧。”芳娘一雙水波瀲灩的眼睛看著段郎,紅唇開合:“段郎,你猜是怎麼回事?”未等對方回答,後者便接著說道,“不過就是雪蛤沒清洗乾淨的緣故。我問了廚房的管事,原來的廚娘有事回鄉去了,今天換了個新廚娘,許是她清洗雪蛤沒經驗。”杏杏哭泣道:“妾身懷了段郎的孩子,姐姐多年未出有所嫉妒,妹妹都是理解的,可姐姐為何要害我呢?這是段郎的孩子呀。姐姐一句話全部推給廚娘,這對妹妹公平嗎?”芳娘的笑容如一把淬毒的匕首:“妹妹為何要誣陷我?不是都說了是雪蛤沒清洗乾淨的緣故嗎?你若實在不放心,陳大夫還沒走呢,不如就請他過來替你瞧瞧。”芳娘立刻遣人去喊陳大夫。杏杏臉色一白,抓著段郎的衣袖道:“段郎,妾身想讓濟人堂的馮大夫替妾身診視,馮大夫可是有名的婦科聖手。至於本草堂的陳大夫,妾身聽都沒聽說過啊。”芳娘道:“妹妹這話錯了,看病服藥講究的是速度,陳大夫就在咱們府上,你不讓他看,卻要舍近求遠找馮大夫,這是何緣故?”一句話堵得杏杏啞口無言,生怕段郎生疑,杏杏不敢再堅持,結果就是陳大夫診脈後,段郎立刻知道了杏杏沒有身孕的事實。陳大夫走後,看著段郎陰沉的臉色,杏杏連忙下榻跪在地上為自己辯解,說由於自己太想為段郎生兒育女,這才誤將惡心嘔吐當成了害喜。聽著對方拙劣的謊言,段郎不發一言,目光卻越發冰冷。不多一會兒,小廝領著濟人堂的一名大夫匆匆趕來,芳娘站在門前,衣飾華貴,容色灼灼,一派當家主母的氣勢,眼中分明是看穿一切的精明,一語雙關道:“馮大夫,你來晚了。”馮大夫察言觀色十分在行,一見屋內跪在地上的女子便明白事情已穿幫,不再多言,隻道:“的確是馮某來晚了。”拱了拱手告辭離開。段郎陰沉著臉看了杏杏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芳娘緩步走到杏杏麵前,俯身看她:“栽在你手上一次,是我沒有戒心。但栽在你手上兩次,那就是我蠢。你以為我還會給你這樣的機會嗎?”杏杏坐在地上,目光怨毒地看著芳娘窈窕離去的背影,手指緊緊掐入掌心。芳娘從沒有如此暢快過,坐在梳妝鏡前描眉點絳,一番打扮後,她得意地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原來自己也可以過得這般養尊處優,每天把自己裝扮完美就可以輕易擁有眼前的一切,為什麼自己從前卻要那麼辛苦收絲,辛苦操勞呢?隻要有一張美貌非凡的臉,仿佛任何事都變得如此輕易又順心。白玉一樣的手輕輕撫過臉頰,想到自己曾因為杏杏的誣陷,被段郎扇的一個耳光,芳娘目光一寒。杏杏給她的羞辱和痛苦,是時候連本帶利還給對方了。一個炎熱的夏日,芳娘先是抱怨天氣悶熱,又提議去麗河遊湖,好借著湖上清風消除暑意。段郎欣然同意,芳娘大度邀請杏杏一同前往。杏杏原本想推脫,卻遭段郎訓斥:“上次雪蛤湯一事原本是你錯怪了芳娘,可她並沒有與你計較。芳娘如此大度,不計前嫌,你怎的這般小肚雞腸?人家好意邀請,你當應允才是。”杏杏無奈,隻好隨著兩人去了。一路乘坐畫舫沿湖觀看兩岸美景,三人倒也時不時說笑幾句。“段郎,你看那是什麼?好漂亮的一條錦鯉……哎呀,它遊到那邊去了。”芳娘指著河中遊動的一條金色錦鯉興奮不已,拉著段郎就往畫舫的另一頭走去。大驚小怪,不就是想吸引段郎的注意嗎?杏杏暗中翻個白眼,站在甲板上繼續欣賞著水天一色的風光。忽然身後被人狠狠一推,杏杏尖叫一聲便“噗通”掉入了河中。“段郎,救我……”杏杏在水中浮浮沉沉,揮舞著手臂向段郎呼救。“這是怎麼回事?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掉到水裡了?”聞訊趕來的段郎打算跳河相救,被芳娘一把拉住——“段郎莫急,上次妹妹掉入池塘時,妹妹曾對我說過一句話。她說——杏杏從小在江邊長大,水性好著呢。”芳娘望著河中浮浮沉沉卻始終沉不下去的杏杏,目光不帶一絲溫度:“段郎難道不想見識一下妹妹的水性到底有多好?”段郎蹙眉道:“人命關天啊,芳娘。這時候就不要再使性子了,趕緊把人救上來。”芳娘仰天一笑:“我當初蒙冤受屈,被逼得離家出走,差點成為下堂婦,這天大的委屈我都生生咽下。試問我做錯了什麼,要遭受這種不公平的命運?既然老天不給我公道,我如今自己給自己討個公道,有何不可?”“你……”芳娘望向河中,一雙美目迸發出決絕:“放心,她死不了。若她死了,我以命相償!”話已說到這個地步,段郎無法,隻得站在甲板上無措地望著河中。在河水中“掙紮”的杏杏此刻恨死了芳娘。她當然不會真的溺水而亡,又不想在段郎麵前揭穿自己,隻好潛入水中想要遊至遠處,等脫離段郎的視線範圍之後再遊上岸,然後借口有人救了自己。可惜芳娘沒給她這個機會。水中提前潛著四名黑衣人,分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將她去路全部堵死。杏杏潛在水中時間已久,再也支撐不住,隻好白著臉在段郎陰沉的目光下遊了上去。一切真相大白。杏杏被趕出段府的那天,段郎握著芳娘柔嫩白皙的一雙手,一臉歉意:“芳娘,當日是我錯怪你了。我竟不知領回來的是這樣一個表麵善良內心惡毒的女子,竟然幾次三番誣陷你。芳娘放心,從今往後你不會再受任何委屈。”芳娘依舊是一副賢惠大度的模樣:“段郎不必內疚,你能同意我把人趕出府,就是對我最大的補償了。”芳娘成了段府唯一的女主人,可惜再美的容貌也有看膩的一天。郎情妾意你儂我儂的日子過了沒多久,本性難移的段郎又往家裡領回一名美貌的女子絮兒。“啪”的一聲,菱花鏡被狠狠摔在地上。芳娘氣炸了肺,為何趕走一個又來一個?難道女人的一生就是在妻妾爭鬥中度過嗎?為什麼她不可以擁有一樁美滿的婚事,和自己的夫君一生一世一雙人?芳娘覺得,一定是自己還不夠美,不然段郎為何這麼輕易移情彆戀?如同入魔一般的芳娘再次想到了畫眉坊,隻有那個神秘的畫眉坊主人姽嫿,才可以助她達成心願。“你想變得再美一點?”畫眉坊中,姽嫿的笑容有些捉摸不透。“你的樣子……”芳娘驚訝地望著麵前美貌卻陌生的女子。“我替自己換了一張臉,美嗎?”姽嫿撫了撫自己的臉,眼波流動,顧盼生姿。芳娘先是一驚,然後便釋然了。姽嫿會移容秘術,替自己換一張臉大概也不是什麼很難的事。這麼一想,芳娘便點點頭由衷讚美:“這張臉,天上嫦娥也不過如此了。”姽嫿笑顏如花,又問了一遍:“你想變得再美一點?”“當然,我恨不得變成天底下最美的女人,這樣段郎就不會變心了。”芳娘堅定地答。“之前來找我的一個姑娘也這麼說過。”姽嫿柔柔一笑,“後來,我幫她實現了心願。”芳娘露出羨慕的神色:“那個姑娘之後的人生一定很美滿吧?”“她以布衣平民的身份嫁入東宮,成了太子最愛的女人。”“果然美貌的女子總是那麼好命。”芳娘露出向往的神色。喝下一碗湯藥,芳娘再次躺在了美人榻上……數日後,芳娘回到段府,段郎看著麵若桃花五官精致的女子,幾乎說不出話來。仗著出色的容貌和比十六歲少女還要年輕光滑的身體,芳娘再次籠絡住了段郎的心,絮兒被毫無懸念地送走了。這之後但凡有女子入府,芳娘皆會去畫眉坊見一次姽嫿,借助對方的移容秘術使自己的容貌變得越來越美,完美得無可挑剔。直到有一天,芳娘在府中聽見下人竊竊私語的議論——“夫人已年過二十五,為何顏色不見衰敗,反而像一朵花越開越豔?簡直勝過豆蔻年華的少女。”“就是,這不是很奇怪嗎?你們誰見過常開不敗的花嗎?”“這世上怎麼會有顏色永不衰敗的美人,又怎麼會有永不凋謝的花?”“說到美人,我倒想起一位。聽說東宮太子妃原本是個平民女子,因為太過美貌,被太子看上,嫁入東宮成了太子妃。可是一年之後,這位太子妃就香消玉殞了。”“若說病故誰會信?三千寵愛在一身,定然遭人嫉妒。我看八成是被東宮其他的妃嬪給害了。”“誰知道呢,皇室的事我們平民如何知曉?不過太子失去了太子妃,太過悲痛,請出昆侖無極宮的弟子倒是真的。”“昆侖是修仙之地,昆侖弟子不是捉妖的嗎?”“問題就在這兒,總之太子妃這件事奇怪得很,竟然跟妖物扯上了關係。“那我們夫人……”“噓,小聲點,還想不想在這裡乾啦?”一年之後,香消玉殞。芳娘心中不知為何忽然恐懼無比,從她見到姽嫿的那天起到如今已快滿一年,而姽嫿親口提過,她曾經幫一個平民女子移容變美,令她仰仗絕世的美貌一朝躍上枝頭,成了人人羨慕的東宮太子妃。芳娘跌跌撞撞跑回屋裡,在菱花鏡前審視自己的容貌。這一年以來,她隻顧著和段郎領回來的女子爭鬥,竟然忘了過問外麵的事。連府裡的仆人都聽聞太子妃之死的蹊蹺,她卻還對自己的美貌沾沾自喜。那個姽嫿究竟是什麼人?普通人哪裡會有那樣神奇的本領令一個人移容換麵,變成絕世美女?倘若這個人真有這樣的本領,那麼此人還是凡人嗎?對方分文不取替每個為容貌苦惱的女子改變容貌,目的是什麼?昆侖無極宮的弟子是捉妖的,妖在哪裡?妖是何人?姽嫿不是分文不取,她曾說過美麗是有代價的。姽嫿問她可願意付出代價,芳娘記得自己當時被憤怒衝昏了頭腦,想也不想就說自己願意付出任何代價。那死去的太子妃的回答也跟自己一樣嗎?芳娘越想越恐懼。派去京城打探消息的人用銀子賄賂了宮裡的人,飛鴿傳書回來一個令人驚怖的消息——太子妃當日在自己的寢宮蹊蹺暴斃,一張絕世美貌的臉皮不翼而飛,隻剩一個血淋淋的腦袋。因為此事太過蹊蹺驚駭,恐引起朝野嘩然,宮裡封鎖了消息,但還是有宮人暗中議論,屢禁不止。是誰取走了太子妃的臉皮,這個答案在芳娘心中呼之欲出。她每次見到姽嫿,對方都是不同的臉,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那些臉都美得天下罕見。芳娘立刻收拾包袱卷了細軟連夜離開了段府。夜色濃黑,馬車一路飛馳在街道上,眼見著離城門越來越近,馬車忽然劇烈顛簸了一下,停在了原地,車外動靜全無。芳娘一顆心砰砰直跳,她試著叫喚了一聲馬車外的車夫,對方卻無回應。芳娘一把推開車門,便望見一襲紅衣的美貌女子立在城門前,夜風吹得她發絲飛揚,一襲紅衣綻放在夜色中,宛如鳳凰浴火。“芳娘深夜出城,所為何事?”馬車外車夫早已不知去向,芳娘努力穩住心神:“是姽嫿姑娘啊,我有急事需出城一次,姽嫿姑娘怎麼這麼巧也在這裡?”姽嫿一雙美目看著芳娘默不作聲,直到對方臉上強裝鎮定的神色分崩離析,這才柔柔一笑:“再有半個月就滿一年了,近一年的時間,我一點一點地助你改變容貌,把你變美,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自己的容貌幾乎到了完美到不可挑剔的程度?”芳娘神色驚懼地看著她,對方又道,“芳娘,你當初答應過我什麼?我助你變美,你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是也不是?”芳娘白著臉道:“難道你要剝我的皮,我也給你嗎?”“你都知道了?”姽嫿仰天一笑,妖相畢現,“上次我問你,我的這張臉美嗎?你說天上嫦娥也不過如此。你猜猜,這張臉皮是誰的?”不等芳娘回答,姽嫿便接著道,“這張臉可是太子妃的呢。”芳娘徹底崩潰,幾乎癱在馬車上。姽嫿向馬車緩緩踱了幾步:“事到如今,不妨告訴你,我費心替你們改變容貌,讓你們變成絕世美人,可不是為了助人為樂。畢竟用妖術幻化成的容貌要長時間保持,實在太耗費妖力。我又那麼愛美,當然是直接剝了你們的皮省事啊……”芳娘睜大了雙目看著姽嫿越走越近——“芳娘。我讓你變美,讓你得到了夫君的寵愛,難道你不需要為你得到的這些東西付出一點代價嗎?”“天下女子再愛美,誰又會為了一張皮相付出性命為代價?”芳娘又驚又怒,“你利用世人愛美之心,蠱惑人心害人性命,你這妖物就不怕遭天譴?”“怕什麼天譴?凡人自願與妖物訂下契約,你情我願,天都管不著。”姽嫿一步一步向芳娘踱過來,纖纖五指在半空中化作利爪,猛地朝芳娘的臉上抓來,“這張臉皮已經足夠完美,這時候剝了也好。”橫豎不過是個死,還怕什麼呢?芳娘把心一橫,在對方的利爪堪堪伸來的瞬間,親手抓破了自己的臉,反正也活不成了,不是要取走自己的臉皮麼,儘管來取好了。看著眼前這張如花似玉堪比芙蓉的雪白麵孔上,汙血遍布,形如鬼魅,姽嫿愣住了,隨即惱火非常,仰麵發出一聲嘶吼,如不知名的獸,在月光下化出原形——眼如銅鈴,闊口長舌,鱗片覆身,四爪著地,形似蜥蜴,醜陋無比。世有異妖,名為姽嫿,此妖對容貌有著近乎變態的偏執,因無法忍受自己醜陋的原形,所以喜歡剝下美人皮戴在自己臉上。嫌凡人女子的容貌不夠完美,常唆使對方讓自己為她們動刀改變容貌,直到女子的容貌變得極美,完美到不可挑剔,姽嫿便會取走對方的美人皮。而此時,芳娘卻將姽嫿精心雕琢了一年的美人皮直接抓破了,對方匍匐在地上,一雙獸目凶狠地盯著芳娘,口吐人言,聲音嘶啞難辨,再無女子的柔婉:“你敢毀了我的美人皮,今日我腹中便是你葬身之地!”芳娘見到姽嫿的原形,驚駭無比,顧不得臉上的劇痛,手忙腳亂爬下馬車想奪路而逃,妖物見狀,四爪抓地,身後巨尾一甩,狠狠抽向芳娘。啪的一聲悶響,芳娘被妖物的尾巴抽中,身子如同斷線的紙鳶飛了出去,落地的瞬間,見妖物闊口一張,吐出一條腥臭的長舌,靈活如巨蟒,朝她席卷而來。千鈞一發之際,半空中忽有一人禦風而來,手中仙劍脫手而出,一劍將妖物的長舌斬斷,汙血飛濺中,妖物一聲尖嘯,劇痛難當,四爪擺動,扭動醜陋的身軀驚慌失措地逃了。芳娘最後一次來到畫眉坊,在案上一堆桃花色的畫眉箋中尋找了一番,取走了寫有自己名字的畫眉箋。離開畫眉坊的時候,一陣風吹過院中,紗幔飛舞,案上的畫眉箋飛舞著落到地上,那上麵寫著一個個女子的閨名,太子妃的名字也赫然在列。當然,這些女子都沒有芳娘幸運……那日她原本要被凶悍的妖物吞入腹中,卻有仙門弟子及時出現,那弟子誅殺妖物後,去而複返,看了看她一張血跡斑斑的臉,說自己可以醫好她的臉,問她是否願意醫治。芳娘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容貌再美,若一生隻是為了取悅彆人而活,那也不過是一個披著美人皮的傀儡罷了。”那弟子見芳娘不願醫臉,也不勉強,隻點頭說了一句,飄然遠去。芳娘頂著一張醜陋破相的臉回了段府,府中下人見了她如見鬼魅,個個驚嚇不已。她的夫君見了她,起初還虛情假意做出一副關心的樣子,待聽她說往後她的臉再也醫治不好時,昔日與她甜言蜜語恩愛纏綿的夫君瞬間變了臉色,目光中的厭惡恐懼藏也藏不住。芳娘心中冷笑,想到這一年以來自己為了奪回夫君的寵愛所做的荒唐事,想到段郎不停領進府的鶯鶯燕燕,想到自己將一個三心二意薄情寡義的男人當成此生的良人,而對方一直以來不過是貪圖自己的美貌,對自己何曾有過一絲一毫的真心愛護?芳娘幡然醒悟,一封休書,和離而去。出門的時候,段郎在身後猶猶豫豫追問:“芳娘,你要去哪兒?你是當家主母,府中事物繁多,還有咱們的綢緞鋪生意,一向都是你在打理,如今你要撂攤子不管了嗎?”“段郎,你我已和離,從今往後天各一方,互不相乾。我去哪兒,你不必過問。府中事物繁多,你的那些鶯鶯燕燕若有本事,大可讓她們接手管理。我有手有腳,能寫會算,對外能經商看鋪,對內會料理家務,天下之大,你說我哪裡去不得?你挽留我,不是因為你不舍,而是因為我除了這張臉,對你還有其他的用處。段郎,你捫心自問,如果我對你沒有任何用處了,你是會將我細心嗬護,還是會將我掃地出門?”“……”段郎惶然不能答。芳娘仰天大笑三聲,出門後頭也不回決絕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