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眼:你想要一件千金裘嗎?它可以讓你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呢。顏府下人杜小俊在顏府偷東西,被顏夫人羞辱,趕出了府。顏夫人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杜小俊痛罵,鮮紅的蔻丹直戳到杜下俊眼前,恨不得戳穿他的眼珠子:“下賤的奴才,竟敢在顏府行竊。來人啊,把這賤奴才拖出去杖責五十。”杜小俊的母親杜大娘是顏府的家奴,他是家生子。本以為家生子會比一般的奴仆忠誠可靠,誰料這個杜小俊居然做出監守自盜的事來。少年郎十幾歲時正是最虛榮的年紀,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對他們有著非凡的吸引力,比如傾國傾城的美人,香醇清冽的美酒,繁複精美的華服,神俊不凡的寶馬。他們向往著這一切的時候,若沒有一個富貴的出身,那麼這一切美好的事物對他們來說,都是水中月鏡中花,可望而不可及。這其中有些人將渴慕放在了心底,有些人卻將欲望付之於行動。杜小俊就是後者,他因一次外出采買,在街上看見安世子乘坐馬車經過。那安世子的馬車停在了千味樓的前麵,身著一襲狐白裘的貴公子踩著奴仆的背從馬車上下來,千味樓的掌櫃親自迎出來,滿臉是笑,百般逢迎。“世子要的醬牛肉已經準備好了,小人可以親自送去安王府,世子何必親自跑一趟這麼麻煩?”安世子一攤手:“本世子也是沒法子,寶貝們都很傲嬌,不是本世子親自買回去的牛肉,它們就不肯賞臉,彆說吃了,聞都不聞一下。”掌櫃舌頭都不帶打結,立刻讚歎道:“世子真是尊貴不凡的人,咱們千味樓的醬牛肉名聲在外,多少人趨之若鶩,偏偏世子買回去是給家中獵犬享用。世子尊貴,世子的獵犬也非同尋常,比普通人尊貴多了。”掌櫃奉承得極好,安世子心情舒暢。停頓片刻後,安世子的馬車離開,站在不遠處的杜小俊呆呆地看著千味樓的招牌,聞著空氣中醬牛肉的香味,狠狠吞下了一口口水。千味樓的醬牛肉是出了名的好吃,也是出了名的貴,像他這樣的窮人根本就吃不起,一小碟就要賣到一兩銀子,比他一個月的工錢還要多。更可氣的是,這位安世子竟然不是買給自己吃的,而是買給他的狗吃的。杜小俊挫敗地意識到一個嚴峻的現實,那就是——他活得連狗都不如。回到顏府的杜小俊變得心不在焉,眼前不斷浮現出千味樓的掌櫃巴結奉承安世子的一幕。杜小俊覺得,千味樓的那些醬牛肉真是香啊,安世子豢養的狗真是幸福啊,就連世子身上穿著的狐白裘,杜小俊也覺得異常華貴漂亮。終於,杜小俊在人不如狗的強烈不甘的詭異心理下,偷拿了顏府管事掌管庫房的鑰匙,趁著夜深悄悄摸進了庫房,準備偷幾件玉石翡翠拿出去賣掉。人生的很多第一次,總是因缺乏經驗而留下遺憾。杜小俊活了十幾年,大多時候都在顏府當家奴,生活圈子狹小,加上書讀得不多,可謂天真又無知。他不知道庫房這種有貪汙受賄嫌疑的藏寶重地,一向守衛嚴謹。若是一個小小毛賊就能得手,你讓天底下的貪官汙吏情何以堪?所以杜小俊失手,是意料之中的事。東窗事發的他被五花八綁在顏府的院子裡。顏夫人目光鄙夷,麵皮緊繃,顯得刻薄至極:“本夫人最恨偷竊,尤其是監守自盜。”在痛打了杜小俊五十杖後,顏夫人猶不解恨,“本夫人認為,凡是監守自盜者,當處以剝皮之刑,以儆效尤!賤奴才,不剝了你的皮,你就不知道本夫人的厲害。”顏夫人有個極有權勢的母親,她的母親是忠國公夫人。顏夫人囂張跋扈,完全是因為自己有國公府做靠山,所以草菅人命什麼的,在顏夫人眼裡大概就跟踩死一隻螞蟻一樣,不值一提。杜小俊被打得去了半條命,若不是杜大娘苦苦哀求,恐怕顏夫人一怒之下真的將他剝皮也不是不可能。杜小俊母子被顏夫人逐出了府。離府前,顏夫人道:“一日為盜,終生為盜。本夫人還是不放心,就怕你們手腳不乾淨,帶走府裡的東西。本夫人要搜查你們的包袱,如果你們問心無愧,應該不會介意吧?”杜小俊目光憤怒又屈辱地瞪著顏夫人:“誰稀罕拿你府裡的東西,你有必要這麼侮辱人嗎?”顏夫人哂笑:“你有資格指責我嗎?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與其怪我讓你受辱,為何不怪自己先做了讓人輕賤的事呢?”杜小俊漲紅了臉,任由顏府的下人將自己和母親的包袱丟在地上隨意翻看。下人查看一番,道:“稟夫人,都是一些隨身衣物並一些碎銀,並無值錢的東西。”顏夫人抱著胳膊懶洋洋看了一眼地上淩亂的衣物,眼皮子都不眨一下道:“杜氏母子是我顏府的家奴,杜小俊還是家生子。十幾年來,我們顏府對他們母子供吃供穿,也算仁至義儘。這些衣物和銀子仔細計較起來,也算是我顏府的東西,你們走歸走,這些衣物和銀子一樣都不能帶走。”杜小俊按捺不住,指著顏夫人罵道:“你這蛇蠍毒婦,我娘在府裡任勞任怨十幾年,如今老了,沒力氣做活了,你就借此機會將她逐出府,好惡毒的心腸!還有,這些碎銀是我們母子辛苦多年攢下的工錢,你顏夫人有錢有勢,連這一丁點工錢也要貪了去?”顏夫人幾時被一個奴才指著鼻子罵過,氣得柳眉倒豎:“你這刁奴,本夫人還輪不到你來指責。來人啊,給我打斷他一條腿,好好教教他做人的道理,讓他知道什麼是禍從口出!”“夫人不可啊,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夫人發發善心,饒了我兒子吧。”杜大娘急得撲過去,跪在地上用手抓著顏夫人華麗的裙擺苦苦哀求。“滾開,沒眼力的老家夥,弄皺了本夫人的鮫紗裙,你賠得起麼?”顏夫人厭惡地一把抓起杜大娘的手狠狠甩開。“還愣著乾什麼?動手啊。”顏夫人一聲令下,便有顏府打手應聲出列,兩人鉗製住杜小俊,一人手持木棍朝杜小俊的小腿狠狠擊下。“啊——”兒子慘叫一聲倒在了血泊中,杜大娘急怒攻心之下竟然暈了過去。顏夫人冷冷吩咐:“把這對母子丟出去,彆在這兒礙我的眼。”於是斷了一條腿的杜小俊和暈過去的杜大娘便被顏府的家丁拖出了顏府,隨意扔在了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子裡。這之後,杜小俊母子便生活困頓。沒有住的地方,沒有避寒的衣物,更令人崩潰的是,沒有錢看大夫。他們棲身在一所破廟內,杜大娘用樹枝固定住杜小俊的斷腿,母子二人每日吃食皆靠杜大娘去街上乞討而來。如此艱難挨了兩天,第三天的時候,杜小俊發起了高熱,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杜大娘心急如焚,尋到了一間醫館,懇請大夫出診施救。但這位大夫菩薩麵孔,閻王心腸,沒有診金想讓他出診,那是天方夜譚。他老人家高貴的腳抬都不抬一下,直接吩咐醫館裡的夥計將杜大娘趕了出去。大夫說:“醫館又不是善堂,若人人都看病不帶銀子,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杜大娘又找了幾家醫館,無一例外被拒之門外。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咬人,救兒心切的杜大娘愣是想出了一個辦法,她候在一間醫館外麵,等到有人抓了治高熱的藥離開時尾隨對方而去,街上人來人往,趁對方不注意的時候,杜大娘衝上去搶了藥就跑。那人在後麵緊追不舍,一麵追一麵高聲叫罵:“哪裡來的瘋婆子,窮瘋了不成,連藥都搶。”杜大娘畢竟上了歲數,很快就被那人追上。那人扯著杜大娘,瞪著一雙三白眼道:“瘋婆子,還不把藥還給我。搶什麼不好,搶人家治病救命的藥,缺德不缺德?哎喲,你還咬人……”杜大娘趁著對方喋喋不休的時候,低頭咬了那人的胳膊,然後在對方的叫罵聲中飛快地逃了。當她再次被追上的時候,那人吸取了教訓,不再浪費口舌,而是化語言為行動,朝杜大娘拳打腳踢,將她打得倒在了地上。那人是動了真怒,任憑杜大娘如何哀求,始終不為所動,胳膊上火辣辣疼痛的傷口使得他異常憤怒:“你這瘋婆子,又搶藥又咬人,今天我不教訓教訓你,你就不知道老子的厲害!”杜大娘挨了一頓打,嘴裡都流血了卻依舊死死抓著藥不鬆手。那人沒見過這麼一根筋的,眼見杜大娘麵如金紙,心裡到底也怕了,朝地上啐了一口道:“今日算我倒黴,遇到你這瘋婆子。”吃了藥,杜小俊退燒了,杜大娘卻病倒了。她年紀大了經不得打,精神上的打擊和身體上的傷痛雙管齊下,挨了一個多月後終於咽下了最後的一口氣。杜小俊哭得死去活來,背著杜大娘的屍體到了城外的荒野,將她埋葬了。如果不是顏夫人這個賤人扣下了他們母子的工錢,他們就不會沒有錢看大夫,娘就不會被人打成重傷,不治身亡。顏氏,這一切都是你害的!我一定要讓你為我娘的死付出代價!杜小俊恨恨地想。“是你想要報仇嗎?”一道聲音突兀響起,杜小俊嚇了一跳。黃昏淡黃色的暮靄下,一個黃衣少年正捧著一件雪白色的裘衣站在荒野中看著自己,杜小俊確定剛才跟自己說話的就是這個少年。可是這裡是荒郊野地,除了他為了埋葬母親出現在此,平日裡這裡根本不會有人來。這個黃衣少年出現得太奇怪了。杜小俊目光戒備地看著對方:“你是誰?你怎麼聽得到我心裡在想什麼?”黃衣少年上前兩步,杜小俊立刻警惕地後退兩步。少年見狀,微微一笑:“我叫玲瓏,我天生有洞察人心的本事。人的心裡在想什麼,我隻要動一動我的耳朵,就能聽到。”杜小俊注意到對方的耳朵,比常人來得尖一些,這雙尖尖的耳朵再配上對方淡金色的眼睛,像是一隻誤入凡間的精怪。茶樓的說書先生說,精怪最喜歡吃人了,尤其是像他這種年紀不大的後生仔,骨肉勻稱,肌理分明,吃起來有嚼勁,又香又美味。那麼這隻精怪出現在這裡……杜小俊悚然一驚,這是攤上大事兒了啊。麵對杜小俊臉上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精彩表情,黃衣少年抖了抖尖尖的耳朵,一臉的尷尬:“你不要害怕,我不吃人的,因為人肉很酸。再說,凡人的身體裡積累了很多毒素,吃了對我的修行不益。”杜小俊鬆了一口氣,隨即又猛然瞪圓了眼睛,等等!“什麼叫‘人肉很酸’?你到底吃沒吃過?我雖然讀書少,可也不是能輕易糊弄的!”黃衣少年金色的眼睛眨了眨:“我沒吃過,我鄰居吃過,是他告訴我的。”“你鄰居是誰?”“一隻修行五百年的六尾白狐。”“……”杜小俊覺得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對自己是十分不利的。看了看少年手裡捧著的雪白色裘衣,下意識讚歎道:“好漂亮華麗的裘衣,比安世子那件都要奢華精致。”黃衣少年道:“這就是我出現在你麵前的原因。”望著杜小俊不解的目光,少年循循善誘道:“你母親死了,你又瘸了一條腿,你們母子落得今日這番田地,一切都是顏氏害的。”黃衣少年抖開裘衣,將它的奢華精美毫無保留地展現在杜小俊麵前:“這世上真的有感同身受這件事嗎?他人悲慘淒苦的遭遇頂多讓人掉幾滴眼淚以示同情,又怎麼可能真的感同身受?刀子不捅在自己身上,人就永遠無法體會何謂‘切膚之痛’,顏氏應該為你們母子所受的苦付出代價!”“可是她有權有勢,我如何鬥得過她?”“很簡單,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一件千金裘,能讓人真正感受到無辜生靈們被欺淩,被虐待,被屠殺的悲慘命運,能讓人感受到:什麼是生不如死,什麼是痛不欲生。”那叫玲瓏的黃衣少年說話的時候,淡金色的瞳仁不經意間豎了起來,一雙眸子看起來危險又詭異。杜小俊絲毫不懼,從黃衣少年手中接過千金裘,恨聲道:“顏氏這個賤人,仗著有國公府撐腰,欺人太甚!我母子所受的苦,我要你十倍償還。”一個月後——顏夫人最近很忙,忙著給老夫人物色生辰禮物。母親的生辰快到了,以往的生辰都是送一些人參燕窩,金銀珠寶。該送的都送過了,今年若還送這些,未免顯得敷衍,畢竟國公府最不缺的就是這些。可除了這些中規中矩的禮物,送什麼東西顯得特彆又有心意呢?顏夫人帶著兩個丫鬟逛遍了街上的店鋪,也選不出合心意的禮物。正當她坐在顏府的亭子裡苦惱的時候,下人來稟,說是杜小俊求見。“這個杜小俊,他還有臉來見我?就不怕我打折他另一條腿?”顏夫人正煩著呢,哪裡有心情見杜下俊,吩咐下人:“叫他滾。”下人道:“稟夫人,杜小俊說知道國公老夫人的生辰快到了,他有一份禮物呈給夫人,保證夫人見了一定喜歡。若夫人不滿意,大可以打折他另一條腿。”“喲,好大的口氣。就他?扔進油鍋裡榨三遍也榨不出油水的窮酸貨色,能拿出什麼好東西?”顏夫人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揮揮手,“把他叫進來,我倒要看看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杜小俊捧著一個淡藍色的包袱跟著下人來到了亭子,顏夫人倨傲地抬一抬下巴:“把你的禮物呈上來吧。”杜小俊恭敬地應了一聲,打開包袱,取出一件雪白色的裘衣,在天光下抖開。裘衣細長柔軟的毛霎時間紛紛拂動,如水紋蕩漾,毛色雪白無瑕,如凝脂白玉。天光映襯下整件裘衣居然發出淡淡的一層珠光。顏夫人向來錦衣玉食,豪奢無度,鑒賞寶物的眼力還是有的,這件裘衣的品相完全達到了傳說中千金裘的品相。據說千金裘雪白無瑕,整件衣料沒有一根不同顏色的毛,提起衣服輕輕抖動,毛穗紛紛傾垂,猶如平湖波生,瑞雪飛舞,恰似玉簪飛光,梨花紛謝,世人稱之為“千金裘”。“這、這是……”由於激動,顏夫人說話難得地結巴了。杜小俊滿意地看著對方眼中閃過的貪婪,把裘衣遞給顏夫人道:“夫人,這就是千金裘,寒冬臘月披在身上如沐春風,舒適無比。聽聞國公老夫人的生辰快到了,老人家年紀大了經不得風寒,夫人若是送上這件千金裘作為生辰賀禮,想必老夫人一定會很滿意的。”“對啊,送什麼禮物都比不上這件千金裘來得有心意。”顏夫人捧著千金裘越看越滿意,越看越愛不釋手,她笑容滿麵道:“杜小俊,你這份禮物我收下了,你要什麼賞賜?”杜小俊低著頭,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夫人不追究小人的過錯,寬宏大量放我們母子離開,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小人隻希望自己能將功折罪,不敢求什麼賞賜。”“嗯,你知道就好,本夫人不追究,是念在你們是顏府多年的老人,這是念舊情呢。換了其他刻薄的主家,早就報官讓你們進監牢了。”顏夫人神氣活現寬容大量道,“對了,你母親近來如何啊?”杜小俊垂下眼睛掩飾住瞬間洶湧而上的恨意,恭順道:“多謝夫人關心,母親她很好。”“哦,那就好。”顏夫人用施舍的口氣道,“難得你有心,獻上這麼一件難得的禮物,本夫人也不是貪小便宜的人。阿福,去賬房那兒支一百兩銀子給他。”價值千金的千金裘,顏夫人居然厚顏無恥地想用區區一百兩就打發他,杜小俊在心裡冷笑,不過還是謝過了顏夫人,揣著一百兩銀子出了顏府。幾天之後,國公老夫人生辰的前天晚上,顏府出了大事,顏夫人失蹤了。顏夫人是國公老夫人的掌上明珠,她在顏府出了事,顏老爺很是頭痛,畢竟國公府他是得罪不起的。“這件事先瞞著,能瞞多久是多久,絕對不可以讓國公府那邊知道。”顏老爺對下人道,“另外再多派些人手四處找找,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憑空消失?”下人擔憂道:“可是若是國公府那邊問起夫人的下落呢?”“就說夫人出遠門遊玩去了。”顏夫人為何會失蹤呢?這還要從杜小俊獻給顏夫人的那件千金裘說起。那個自稱玲瓏的黃衣少年曾說,隻要人穿上這件千金裘,就會變成一隻毛色上好的白狐狸。而白狐因為有著柔軟光滑的皮毛,曆來是人類捕殺的獵物。人類捕獲白狐後,為不影響皮毛的光澤,確保狐狸皮的完整,常常在白狐還活著的時候,活剝狐狸皮,那樣殘忍的手段隻為了做出一件價值千金的狐白裘。傳說中價值連城的千金裘,背後是無數無辜生靈的血和淚。顏夫人隻要變成白狐,那麼一旦她出現在貪婪的世人麵前,必定是死路一條。杜小俊深知一向喜歡奢華之物的顏夫人一定會對那件千金裘愛不釋手,想到馬上就要送給國公老夫人做生辰賀禮,顏夫人一定會有所不舍,然後會忍不住自己偷偷穿在身上過過癮,結果當她在自己的房間內披上千金裘後,那件柔軟的裘衣迅速裹住了自己,越裹越緊,幾乎要與她的發膚融為一體。就在她疼得滿地打滾時,顏夫人從銅鏡中驚愕地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白狐。難以置信的顏夫人驚慌失措,生怕被府裡的下人看到,把自己當成妖怪架在火上燒了。在極度的驚慌下,顏夫人趁著夜深,連夜逃了。事情就如杜小俊料想的那樣,變成白狐的顏夫人從顏府逃出來後,如過街老鼠那樣躲躲藏藏,一路逃向了一處樹林。她躲在樹林裡,如驚弓之鳥般膽戰心驚,心中又驚又怒:“杜小俊這個賤種,居然算計本夫人。若本夫人還有機會回去,定要活撕了他。”然而顏夫人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因為杜小俊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她麵前。一張大網兜頭而下,顏夫人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杜小俊抓個正著。將白狐化身的顏夫人捆得嚴嚴實實,杜小俊來到了一家裘衣店鋪。“掌櫃的,這是在下捕獲的白狐,你給估個價,看值多少銀子。”穿著藍色長衫,一臉精明的掌櫃看了一眼白狐,目光一喜,卻故意道:“這個嘛……這隻白狐毛色一般,灰撲撲臟兮兮的,恐怕賣不到好價錢。”一路風吹雨打疲於奔命,能有什麼好的毛色。杜小俊心中譏笑,麵上卻裝出一副老實憨厚的樣子:“我隻是個打獵的,看,我這條腿就是打獵時摔傷的。掌櫃的,你人好,一定不會讓我這種老實人吃虧的。我相信你,你估個價吧,你說多少就是多少。”掌櫃伸出一根手指,底氣不足地看著杜小俊道:“一百兩。”杜小俊愣了愣,忽然笑了:“就依掌櫃的。”這個鄉下的土包子,沒想到這麼好忽悠。一百兩買一頭毛色這麼好的狐狸,他真是賺了。掌櫃高興得眼睛都眯起來了,連忙吩咐夥計去取銀子。杜小俊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的白狐,蹲下身低聲道:“顏夫人,高興嗎?這一百兩還是當初你自己估的價呢。當初你還說,要剝了我的皮。如今你看,究竟是誰剝誰的皮啊?”白狐目露凶光地盯著杜小俊,後者朝它狠狠踢了一腳,罵道:“畜生就是畜生,賤得很,永遠都貴不起來。”杜小俊拿了銀子,揚眉吐氣地走出了裘衣店。等待顏夫人的會是什麼,不用想也知道。集市上很熱鬨,商販們熱絡地招呼客人,來采買的人不時左顧右盼,挑挑揀揀。整條街上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杜小俊覺得揣著大把銀子光顧集市,居然有種富甲天下的錯覺。“來看看啊,最新鮮的老母雞,現殺現賣啊。”一個肉攤上,肉販一邊吆喝,一邊熟練地從鐵籠子裡抓起一隻雞,按在砧板上,在雞的“咕咕”聲中手起刀落,一道血線飆出老遠,惹得一個經過的大嬸高聲怒罵。肉販嘿嘿一笑,連連賠不是,將雞丟進水桶,開始熟練地拔毛。走了幾步,又是一個攤位。那攤位售賣的是一隻隻關在籠子裡的小狗。臟兮兮的小狗們擠擠挨挨,目光呆滯,可憐兮兮地望著這個殘忍的世界。等待它們的是被人買回去,變成食案上的一鍋狗肉煲。逛完市集,杜小俊為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在心底重重歎了一口氣。那些擺在攤位上售賣的東西,犀角杯、虎骨酒、熊膽丸、狐白裘……每一件都仿佛在無聲訴說著無辜生靈的血和淚。杜小俊心情很複雜,他想到了自己。正如那個黃衣少年所說,人是何其殘忍的一種生靈,他們的欲望永無止境。富到了一定程度,珍饈百味,綾羅綢緞已不能滿足他們日漸膨脹的欲望。人會想吃更新奇,更滋補的美味;會想穿更奢侈,更能在人前炫耀的衣服;會想用更奢華,更能滿足虛榮心的珍稀之物;會想看更殘忍,更血腥的鬥獸表演。他們窮奢極欲,生吃猴腦,活取熊膽,活烤鵝掌,活剮驢肉,活剝狐皮,殺虎取骨,獵象割牙……萬千無辜生靈因為人的欲望驚惶度日,淒慘死去。它們被欺淩,被虐待,被屠殺,死在人類欲望的屠刀之下。如果沒有那件千金裘,杜小俊也不過是萬千無辜生靈中的一個,被欺淩,被虐待,被屠殺,悄無聲息地死去,連向仇人討公道的機會都沒有。這個世界何曾公平過?如果老天都不給公道,那就自己給自己討公道。用這件千金裘,讓那些仗著權勢地位肆意欺淩弱小的人們,讓他們身臨其境,感同身受:讓他們知道什麼是生不如死,什麼是痛不欲生。裘衣店的掌櫃最近做成了一樁大買賣,這幾天高興得看誰都笑眯眯的,未語先帶三分笑。旁人打趣他,他一臉和氣地說:“和氣生財嘛,多點笑容,說不定財氣就來了,要是有大主顧上門,一樁買賣就夠我吃幾年了。”旁人追問:“掌櫃這麼說,難道有大主顧上門了?”掌櫃笑而不語,心裡卻偷著樂。原來自從他花了一百兩從一個不識貨的土包子手裡買下一頭白狐後,就交上了好運。等他店裡的夥計將白狐剝皮,製作成一件狐白裘後不久,就有一位大主顧登門了。那是一個披著黑色鬥篷的年輕人,頭上戴著風帽,將他的大半張臉都遮住了,看不清容貌。不過掌櫃依舊覺得,那風帽下的臉必定俊美非凡,因為露出來的嘴唇和下巴,精致如玉雕。那年輕人說,想買一件狐白裘送給自己的老祖母。掌櫃便讓夥計呈上幾件裘衣供他挑選,對方卻看不上,說送給老祖母的就得是最好的,讓掌櫃把店裡最好的狐白裘拿來。最好的狐白裘便是傳說中的千金裘,掌櫃得了這麼一件價值千金的寶物,哪裡會輕易拿出,這是他打算賣給貴人的,畢竟貴人們買東西都有著共同的愛好,那就是不買對的,隻買貴的,而且是越貴越好。掌櫃一雙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一番對方,拿腔拿調道:“公子的眼光真是高啊,這些俗物都入不了公子的眼。鄙店的確有一件品相完美的千金裘,不過這價錢嘛……”那風帽下的薄唇牽出一個似淡嘲似哂笑的弧度,年輕公子從懷中取出一隻雕花木盒輕輕打開,在掌櫃震驚的目光下淡淡道:“這些金葉子可夠買你那件千金裘?”滿滿一盒子的金葉子金光閃閃,被年輕公子推到掌櫃麵前的桌案上。差點閃瞎眼的掌櫃回過神來,聲音都幾乎在發抖:“夠、夠、夠了……阿盛,愣著乾什麼,快去倉庫將那件千金裘拿出來給這位公子過目,快啊!”年輕公子走後,掌櫃捧著裝滿了金葉子的木盒激動得幾乎要暈厥過去。天啊,他不是在做夢吧?千金裘價值千金是不錯啊,可是這盒子裡的金葉子,起碼有萬金了。花一萬金買一件千金裘回去,是對方太傻還是自己最近財運亨通?掌櫃小心翼翼將木盒放在了牆壁中的暗格裡,謹慎細致地上了鎖。再說那年輕公子,懷裡捧著裝著千金裘的木盒走出裘衣店後,一陣風吹來,吹起他的風帽,赫然露出一對尖尖的耳朵和淡金色的豎瞳。“不過是一盒子的金葉榆,施了障眼法而已。凡人目光短淺,看人看物都隻看表象,吃虧上當可怪不得我。”年輕公子低頭撫了撫木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重新用風帽遮住了麵容行走在人群中。街上熙熙攘攘,忽然一陣嘈雜的聲音傳來:“讓開!快讓開!世子殿下追拿逃奴,誰敢擋路?”原本愜意逛街的行人們一聽到是安世子,頓時“嘩”一聲如潮水般向街邊退去。平州城的人都知道,安世子出了名的狠辣。他對自己豢養的獵犬有多寵愛,對王府裡的犬奴就有多狠厲。據說安世子喜好豢養性情凶殘好鬥的獵犬,經常帶著他那些獵犬去山中打獵。安世子喜歡看著那些獵物被自己的獵犬圍剿、撕咬、殘殺,這令他覺得分外痛快,每當此刻,安世子就覺得自己是萬物的主宰,掌握著生殺大權,操縱著他人生死。他很沉迷於這種圍剿獵物的殘忍遊戲,而這些替他衝鋒陷陣的獵犬們,自然被安世子視為心頭好,手中寶,百般寵愛,萬般縱容。王府裡有安世子從奴隸市場買回來的一批奴隸,專門照顧飼養這群獵犬。它們吃的食物比人還好,住的地方比人還寬敞,平日裡享受著犬奴的服侍,日子比人過得還養尊處優。前幾日,一名犬奴在給獵犬喂食的時候,有一頭獵犬忽然發瘋,將犬奴撲倒在地撕咬不止,那名犬奴出於自衛打死了獵犬。安世子得知後大怒,將那犬奴綁在柱子上狠狠抽了幾十鞭子,打完後安世子也不令人鬆綁,下令不得有人給這犬奴一滴水喝,一口飯吃。安世子此舉擺明是存心想要活活熬死這個犬奴。可安世子沒想到的是,這名犬奴有個哥哥,兄弟兩個當時是一同被買進王府的。隻是買回來的奴隸是胖是瘦,是高是矮,身份尊貴的安世子何曾注意過,他根本沒有留意。兩天之後,這名犬奴在自己哥哥的幫助下順利從王府逃脫了。安世子得知後立刻帶著隨從和獵犬在平州城的大小街道嚴密搜捕。安世子騎著高頭大馬,眉眼狠厲,目光朝周圍掃視一圈,揚聲道:“師奴,你還要躲到什麼時候?你哥哥為了救你,犯下了私放奴隸的罪,這可是死罪。你要看著你哥哥為了救你而死嗎?還不快現身,本世子可免你哥哥的死罪。”“弟弟,你千萬彆信他的話。安世子心狠手辣,你如果被他抓到,你我兄弟二人都難逃一死。哥哥早就抱必死之心,你快快逃命去吧,能活一個是一個,不用管我!”隨從中有個五花大綁的奴隸激動地大喊。安世子一皺眉,如鋼刀一般的目光朝那名奴隸剮過去,用鞭子指著他道:“把他給本世子押過來!”師奴的哥哥被隨從推到安世子的馬前,後者狠狠一鞭子抽過去,罵道:“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不成?居然敢在大街上這樣下我麵子,與我做對?”安世子忽然露出一個惡毒的笑來,“都說人性是最經不起考驗的。偃奴,本世子很想知道,做弟弟的是否忍心看著自己的哥哥被獵犬活活咬死?”安世子說完,向著人群中意有所指道:“師奴,是袖手旁觀明哲保身,還是出來替你哥哥一死,你自己看著辦。”安世子丟了一個眼神給隨從,隨從將獵犬牽了過來。偃奴看了一眼朝著他嗷嗷叫喚的獵犬,看著它們的獠牙在陽光下閃著白森森的光,不由麵露驚懼,但咬牙默不作聲。安世子眯了眯眼睛,命令隨從放狗咬人。獵犬嗷嗷叫喚著朝偃奴撲去,人群嘩然,人人驚懼退避,生恐下一個瞬間,被獵犬撲住撕咬的就會是自己。人群如潮水般洶湧散去,一人逆流而來,高聲疾呼,正是已經逃跑的師奴。安世子悠閒道:“你終於出現了,該死的罪奴。”師奴目光忿恨地盯著安世子:“打死獵犬的是我,該死的人也是我,我哥哥是無辜的。放了我哥哥,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安世子一揮手,隨從操控著獵犬停止了撕咬,偃奴鮮血淋漓地倒在地上。師奴撲過去泣不成聲:“哥哥,是我害了你。”偃奴捂著被咬傷的手臂道:“你回來做什麼!安世子的為人你不知道嗎?你回來也不過就是送死。”“可是我不能看著哥哥死,我卻偷生苟活!”安世子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看著匍匐在地的兩個奴隸,譏笑道:“誰讓你們生來就卑微又低賤呢?這個世界就是弱肉強食這麼殘酷,強者主宰世界,而弱者就該被強者屠戮。”安世子哈哈大笑,看著師奴兩兄弟,猶如在看兩隻渺小的螻蟻:“本世子要你們三更死,誰敢留你們到五更?把人給我帶走。”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空曠的街上行人早已退去,卻有一人抱著一個木盒靜靜站在街角,風帽遮住了他大部分的麵容,露出的嘴唇和下巴精致如玉雕。那人低頭打開盒子,撫了撫盒子裡裘衣柔軟的毛,彎唇一笑:“我的千金裘啊,想不到這麼快,你又有新的主人了。”安世子一行人來到一處樹林,隨從將師奴二人推到一處空地上,安世子假惺惺道:“我把你們的命交給上天,如果你們能在本世子的獵犬圍剿中逃生,那本世子就放你們自由。”師奴看了看周圍獠牙森森的獵犬,忿恨不平道:“說得多好聽。這裡有十幾隻獵犬,而我們兄弟兩個手無寸鐵,我哥哥還受了傷,我們怎麼逃出獵犬的圍剿?你分明是要我們死,何必假惺惺的做樣子。”安世子撫掌大笑:“做人何必這麼較真?難得糊塗嘛。”隨從將師奴二人解了繩索,令他們朝遠處奔逃。安世子一聲令下,獵犬嗷嗷叫著緊追而上。一場實力懸殊的獵殺,必然是以獵物的死亡為終結。看著被獵犬撕咬得不成人形的兩個血人,安世子就如同碾死兩隻微不足道的螞蟻一樣,渾然沒有絲毫的罪惡感,率領眾人打道回府。良久,有風吹過樹林,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響。除此以外,林子裡安靜若死,仿佛沒有半點生機。玲瓏等了很久,就在他以為那兄弟二人已經死透的時候,那個血人堆動了動,被哥哥以身護住,壓在身子下麵的師奴,手指動了動,然後從鮮血染就的草地上坐了起來。呆滯的視線落在渾身是血的哥哥身上,在意識到哥哥已死的事實後,師奴忽然爆發出如同野獸一般的嘶吼,嚎啕大哭,神情慘烈。是哥哥用身體護住了他,讓他活了下來。他好恨啊,為什麼有權有勢的人就可以肆意為惡,將他人性命隨意踐踏?為什麼卑微如塵的人隻是想活下去,上天都不肯成全如此渺小平凡的願望?他好恨這個沒有公道的世界!“你想要報仇嗎?我可以幫你。”捧著盒子的少年出現在師奴麵前。師奴抬起臉看向對方:“你是誰?”“我叫玲瓏,我可以助你達成心願。安世子仗勢欺人,草菅人命,他難道不該為此付出代價嗎?”片刻之後,玲瓏離去。師奴捧著裝著千金裘的木盒又哭又笑。安世子,你害死我哥哥,我一定要讓你嘗嘗被獵犬活活撕咬至死的滋味!樹林裡,師奴捧著衣盒,滿臉是血,神情猙獰,宛如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半個月後——安世子出城打獵,在路上遇到一個被火燒毀容貌的男子。那人攔下了安世子的馬,不顧隨從的喝罵,頂著安世子殺人的目光道:“這位公子,請你行個方便。我家主人家道中落,不得已將家中器物賤價售賣,以換取錢財度日。小人見公子氣度不凡,隨從成群,便知公子是位貴人。小人今有千金裘一件,希望公子能出價買下。”安世子不以為意:“這平州城內還有什麼衣服能比得過本世子的狐白裘?人啊,為了將手中貨物賣個好價錢,總喜歡誇大其詞,嘩眾取寵。”故意用火毀去容貌的師奴道:“世子為何不肯相信?所謂‘眼見為實’,在世子眼皮子底下,小人還敢信口胡說嗎?東西好不好,世子一看便知。”說罷,將隨身攜帶的衣盒打開,取出裡麵雪白無瑕的千金裘,在天光下抖開。裘衣細長柔軟的毛霎時間紛紛拂動,如水紋蕩漾,毛色雪白無瑕,如凝脂白玉。天光映襯下整件裘衣居然發出淡淡的一層珠光。不止是安世子目光發直,連一旁的隨從們也目露震驚。眼前這件衣服就是傳說中的千金裘啊,它是那麼的雪白無瑕,那麼的奢華美麗。天山上的白雪也比不過它的清豔,皇宮中的珍寶也比不過它的高貴。須臾,安世子回過神來,裝模作樣咳了一聲道:“這件千金裘的確是難得的寶物,相信任何擁有它的人都會把它當成珍寶一樣珍惜,又怎會輕易拿出來賤賣?說你不是賊,誰會信?來人,給本世子將人拿下,本世子要押他去見官!”巧取豪奪這種事跟著安世子乾多了,隨從們駕輕就熟,心領神會,一擁而上作勢要拿人。師奴露出驚慌的神色,一張被火毀容的臉頓時更醜了。他嚇得扔掉了手裡的千金裘,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竄了出去,一路逃出去老遠,隻剩安世子一行人站在原地靜靜看著他逃遠的身影,還有一路揚起的塵土。獵犬們乖乖地蹲在原地,呼哧呼哧吐著舌頭。這次打獵意外得到了一件價值千金的千金裘,安世子樂得眉開眼笑。然後得意忘形的他在狩獵時披上了這件千金裘……如同顏夫人一樣,安世子在出城打獵時失蹤了。消息傳到安王府的時候,安王爺極為震驚,派了很多人出城尋找,尋了三天三夜一無所獲。安王爺大發雷霆,將隨同安世子出城打獵的隨從全部處死。這一年的平州城真是多事之秋,先是顏府的顏夫人離家出走,至今未歸;然後是顏府某夜發生大火,闔府上下幾十口人,包括顏老爺全部葬身火海;再然後,安世子打獵時失蹤,安王爺大怒之下處死了安世子身邊的隨從;短短數日,幾十條人命就因一件千金裘輕易葬送,平州城的百姓談論起來,不知內情,隻當是顏府走了黴運,安王爺太過殘暴。而事情的真相,隻有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玲瓏最為清楚。杜小俊用千金裘為自己母子報了仇,可顏夫人失蹤後,國公府追究起來,顏老爺在限定的期限內交不出人,國公老夫人便認定是顏府的人暗害了自己的女兒,一怒之下便派了殺手殺害了顏府幾十口人,偽造成失火的假象。師奴為自己的哥哥報了仇,安世子披上千金裘之後變成白狐,被他自己的獵犬當成獵物活活撕咬而死。隨從們目睹這觸目驚心的一幕後,為保全自己便說安世子失蹤了,結果仍然逃不過一死。披著黑色鬥篷的玲瓏若無其事地走在平州城的街頭,一路聽著滿城的議論,精致的唇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狐假虎威算什麼,人類,才是所有生靈中最會仗勢欺人的東西啊,恃強淩弱,草菅人命。“就是他,他會障眼法,是個妖人,用一盒子金葉榆冒充金葉子,騙走了我價值千金的狐白裘。”一道突兀的聲音忽然響起,裘衣店的掌櫃跑得氣喘籲籲,憤怒地指著他,身後跟著一群官差。玲瓏微微挑眉,站在原地任由這群手持殺威棒的官差團團圍住,手中的雕花木盒也被官差奪了去,對方打開盒子將盒內之物一看,立即高聲道:“人贓並獲,拿下!”玲瓏被帶上了公堂,因人證俱在,平州知府斷案神速,三言兩語就將他判了刑,投入了大牢。見知府沒有歸還千金裘的意思,裘衣店的掌櫃躊躇道:“大人,那件千金裘是小人店裡的鎮店之寶,如今既從賊子手中追回,還望大人能歸還小人。”知府大人一身官服,坐在明鏡高懸的牌匾下,不怒自威官威儘顯:“大膽刁民,還不從實招來?安王府的下人曾招供,安世子失蹤前曾有怪人向他進獻千金裘,如今安世子無故失蹤,那件千金裘也跟著不見了,你既然出麵自認是千金裘的主人,可見你與安世子的失蹤脫不了關係。來人啊,將這刁民押去刑房,本官要嚴刑審問!”一頓飯的功夫,陰暗潮濕的大牢裡,一個血人被扔了進來,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玲瓏觀察了對方半天,就在以為對方已經被活活打死的時候,那地上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一張汙血遍布的臉抬了起來,正是裘衣店的掌櫃。玲瓏好奇地看著這個新鄰居,打了聲招呼:“這麼快,你也進來了?”那掌櫃的視線對上玲瓏一雙淡金色的豎瞳,忽然就激動起來,他像條狗一樣爬過來,死死抓住牢房的木柵欄,目光中閃動著瘋狂:“是你,平州城發生的一切都是你這個妖人主導的,是不是?”聽說顏府的顏夫人得了一件千金裘,之後顏夫人就失蹤了。然後有人來到他的裘衣店,將一頭毛色罕見的白狐狸賣給了他,他把狐狸剝了皮做成了千金裘,又被眼前這個妖人用一盒子施了障眼法的金葉榆買走了。後來安王府的安世子也得了一件千金裘,之後安世子也失蹤了。掌櫃將平州城最近發生的奇事放在一起一揣摩,越想越驚悚,他抓著木柵欄,雙目猩紅地盯著盤腿坐在地上的少年:“你這個妖人,短短數日,平州城幾十條人命被你害死,你究竟想乾什麼?”玲瓏淡金色的豎瞳微微轉動,稀奇地看著掌櫃:“我在替天行道啊。人類恃強淩弱,肆意欺淩弱小生靈,他們難道不該死麼?”掌櫃唾棄:“人犯了罪,自有律法定奪,哪裡輪得到你這個妖人自作主張謀害人命?”玲瓏哂笑,仿佛聽到了極好笑的笑話:“律法若是公正,你怎麼會在這裡與我做鄰居?你犯了何罪?”掌櫃張了張嘴,啞口無言。玲瓏伸了個懶腰,無聊地坐在稻草堆上,在聽到腳步聲後抬起頭看向牢房外的不速之客,慵懶道:“知府大人,你終於來了。”一身官服的知府大人看著玲瓏尖尖的耳朵和一雙淡金色的豎瞳,目光中閃過一絲貪婪:“本官知道你不是尋常人,我們做個交易如何?”“願聞其詳。”“你會將金葉榆變成金葉子,把這個法術教給本官,本官就放了你。”玲瓏看了一眼隔壁牢房的掌櫃:“大人的意思是,在下的確是用一盒子金葉榆騙走了掌櫃的千金裘,既然如此,那大人為何把這個裘衣店的掌櫃也關進了大牢?”知府瞥一眼縮在角落裝死的掌櫃,懶得解釋,畢竟一個快要被滅口的人,也不值得他費力氣想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如今得到了價值千金的千金裘,等再學會這妖人的化金術,他就一把火燒了牢房,從此以後儘可高枕無憂,一輩子享儘榮華富貴。在知府大人的威逼利誘下,玲瓏似乎很擔心自己會被一輩子關在這個陰暗不見天日的牢房,他隻猶豫了一會兒,便爽快地將化金術的口訣告訴了對方。一臉欣喜若狂的知府大人從牢中離開了,他對玲瓏說,稍後會有獄卒過來釋放他。可等了一會兒,獄卒沒來,牢中突然起火,火焰越燒越大,一場大火過後,被關在牢中的犯人儘數被燒死,擔心秘密泄露的知府大人終於可以高枕無憂。薄霧彌漫的山中,黃衣少年將渾身被火燒傷的掌櫃丟在地上,淡淡道:“你有此劫,畢竟是因我而起,是我拿一盒子金葉榆騙你,這事是我做得不地道,如今救你一命,算是抵償了。”掌櫃形容狼狽,頭發都被燒掉了一半,他跌在地上目光艱澀地看向少年:“公子不懼烈火焚身,也有能耐來去自由,為何還任由官差將你關進大牢?”玲瓏垂眸輕笑,目光殘忍。“我不做這場戲,如何能讓那狗官放火燒牢房?人間有那麼多的罪惡,商人埋沒良心以次充好,庸醫欺世盜名誤人性命,官吏貪汙受賄壓榨百姓,權貴仗勢欺人草菅人命,官家公子強占民女卻安然脫罪,皇親國戚毒殺他人卻逍遙法外。”“人類是所有生靈中最貪婪惡毒的一種生靈,他們統統該死。”“如今這件千金裘落在了知府大人的手裡,相信很快,你的仇就可以報了。”玲瓏說完,不再多看一眼震驚的掌櫃,轉身離去。薄霧彌漫的山中,黃衣少年漫步而行,他迎著晨曦低聲吟唱:“狐狸獨自慢慢走,走在茫茫人海中;人心醜惡不堪言,欲壑難填貪心重。狐狸獨自慢慢走,走在鬱鬱青山中;萬千生靈受屠戮,我的心中多悲痛。”歌聲越來越遠,掌櫃凝目望去,哪裡還有黃衣少年的身影,隻見綠野茫茫中,一隻形似猞猁,又似狸貓的動物,金瞳尖耳,全身是毛茸茸的黃色絨毛。它跳躍在山林間,漸漸沒入了綠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