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隆隆的水聲,鹹腥的味道隨著湖水灌進張仲德的七竅。窒息感已經令他的大腦麻痹,刺骨的寒冷漸漸向他擁緊。張仲德閉著眼睛,任由自己沉沉向湖底墜去。這本應該是個不大的天然湖泊,卻像深不見底的浩瀚大海,他已記不清自己在湖中下墜、漂流多久,可能是幾個小時也可能是幾天。真困,想睡,張仲德想。想想也是奇怪,自己可能馬上就要淹死了,為什麼思維這麼敏捷呢?忽然覺得還有好多事情沒做,老媽的病好了沒有?小瀞好像也該考大學了。還有高中收到情書那個妞兒,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為當年懵懂青澀的愛情流眼淚。要是自己在爭氣點,說不定能把她追到手,怎麼會任由彆人欺負她呢?男人嘛,總是自以為是的。年輕的時候非覺得那個姑娘的幸福隻得自己給,彆人都是菜雞。結果等彆人都事業有成,開寶馬住彆墅的時候,才發現其實自己才是那個最low的人。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有些人一生都活在中二病裡。如果可以,真的很想再見那些牽掛的人一麵啊。“二周目。”張仲德在心裡唉聲歎氣的時候,有人拽住了自己。張仲德試著睜開眼睛,他眯著眼睛呼出一口氣。吹出幾個泡泡,就像遊戲在水裡的螃蟹。不知從什麼時候他已經穿過了那片湖泊,眼前的世界一片寂靜、幽藍色的海水,成群在水中盤旋像是在舞蹈的魚群和繽紛多彩的珊瑚。甚至在遙遠不知深處的地方,傳來近似抹香鯨的鯨歌,那是唯有鯨魚才能發出的聲波。穿透大海,空靈、寂寥帶著無儘寂寞的寒意。在海拔之下無儘的深淵中回響的孤獨。“汝,又死了。”拉著張仲德的那隻手隻是輕輕地發力,他覺得自己逐漸擺脫沉重的引力。模糊的視線裡他看見拉著他的那個人淡藍色的長發在水中飄散,單薄修長的身材,即使在茫茫的大海中也靈活如一條鰻魚。話說,為什麼他要說“又”?倦意依舊很重。當張仲德再次想要沉沉睡去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張仲德!”起初是一個女孩的聲音。“張仲德!”然後是兩個男孩,明明素昧平生,但張仲德就是知道那是一對雙胞胎兄弟。“張仲德!”這個聲音來自一個學霸,似乎他總是考第一名,但老師並不太喜歡他。接著,聲音變得越來越多,直到整個大海都好像在回蕩著數不清的孩子們在呼喚他。每一個聲音張仲德都覺得無比熟悉,又無比悲傷。在模糊沉重的意識中他聽見了一首八音盒的曲子,悠揚婉轉,聽起來覺得很安心。張仲德猛地睜開眼睛,他已離開了那幽寂孤獨的海洋,置身於一片充滿童貞的學院。周圍擺著滑梯、蹺蹺板,所有幼兒園有的這裡都有,唯一不一樣的是這裡隻有兩種顏色,黑色的天空和白色樹影。就像老式黑白電影裡的場景,像相機的底片。草坪、溪水、樹林,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它原本的顏色,在漆黑的背景下,所有的陳設都仿佛一道剪影。在張仲德的麵前,站著一個男孩,寬鬆的短褲,淩亂但短捷的頭發還有一副明明帶著微笑卻很寂寞的表情。在他的身後站著一個男人,加厚的立領軍裝遮住了他的臉,軍帽的帽簷拉得很低,正好遮住了他的五官,看起來不太像好人。“張仲德。”男孩的對麵是一群跟他年齡相仿的孩子,那些孩子們被白色陰影一起刷成一道道剪影,五官模糊不清,隻能從衣著大致分辨出性彆。站在最前麵的是女孩,前走幾步抱住了那個男孩依依不舍:“記得回來看我們。”之後其他的孩子也一一走上前跟男孩擁抱,他們說著舍不得的話。雙胞胎說:“回來記得帶好吃的和漫畫書哦!雙份的!”學霸說:“早點回來,回去也彆忘了學習哦!”莫名的悲傷和愧疚泉水般灌進張仲德的心裡,這些人是誰?這是什麼地方?他們好像都很重要,可我把你們都忘記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張仲德想要衝過去,他拚了命要衝過去,他要看清那裡每一個人的臉,然後找他們!可眼前如同有一道無形的牆,無論他怎麼撞都不能向前一步。“汝可曾想起什麼?”背後的聲音引著張仲德回頭看,羲一如最初見麵時的模樣,翹著二郎腿悠哉地坐在白色鵝卵石上,張仲德錯愕地回頭,發現那所黑白的幼兒園已經消失不見。“我又死了?”張仲德開口一句話竟然是問句。羲笑了:“汝為什麼要說又?”對哦。我為什麼要說又?張仲德糾結。“汝是吾見過第一個,二周目結束這麼快的人。”羲說。“喂,我不是在打遊戲好嗎!我差點就死了,我的命就一條。不要說的這麼喪心病狂好不好!”張仲德氣急敗壞地找了塊鵝卵石坐下,“這次我是不是又可以起死回生?”羲搖搖頭:“不,汝醒來仍會在那一片汪洋之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張仲德跺腳,“我明明隻是掉進一個湖裡,為什麼會在大海裡,還有剛剛那群孩子,到底是誰?”“吾不知。”羲攤手,一臉無辜,“一切根源出自汝,與吾何乾?至於汝為何身處大海,倒是吾做的一點手腳。”“什麼手腳?”“從高空墜落摔成肉醬和墜入深海留個全屍,汝選哪個?”“我哪個都不選!”張仲德抗議,“我想活著!我就想安安穩穩上大學,拿個畢業證,找個合適的工作混吃等死。什麼巫族,什麼學院、什麼傳承者,你們拍電影嗎!我又不是專業群演,拜托你們找個靠譜點的人好嗎!”“吾說過,汝已經回不去了。”“為什麼!”張仲德氣瘋了,“你們這是拐賣!綁架!我要打110!我要告你們!”羲輕描淡寫地揮手,張仲德的嘴仿佛被針縫上了,怎麼也張不開。他身旁的古樹後邁步走出一個五大三粗的巨人,他比張仲德還要高一倍。乍一看神似三國裡的猛張飛,豹頭環眼。簡陋粗糙的麻布衣服寬鬆的披在巨人的身上,他居高臨下俯視著一臉驚恐的張仲德,臉上很不屑:“就他?”“他是最後的,也是唯一的幸存者。”羲說。幸存者?張仲德下意識想到了那些幼兒園裡活潑可愛的孩子,難道他們都死了嗎?可自己明明說過要回去看他們的啊,他們為什麼會死!?巨人不滿意地咂咂嘴:“我還以為是個性格更堅強的棒小妞呢,沒想到是這種小雞仔兒。”“汝剛剛應該看到了。回溯,鐵證如山。他是在共工的洞天中唯一幸存下來的孩子。”羲說,“汝彆無選擇。吾等都已沒有選擇,諸王即將蘇醒,普天之下皆為臣子。忤逆之人必將身死。”“相信吾,吾不會看錯。”羲堅定的看著張仲德,“去吧,孩子。緊握住你們的未來。”這句話似乎隱藏著無窮的魔力,張仲德向巨人伸出手,巨人輕輕捏住他的手掌。“自生來,你即是亙古第一人。”羲站起身,神色莊嚴地走向張仲德和巨人,他的口中緩緩唱誦著不明含義的禱文,像是教堂裡莊重的神父,張仲德握著巨人的指尖兩個人一動不動等待著羲向他們一步步走進,猶如等待加冕的王爵,“萬靈為汝嘶鳴,雷雨為汝歡呼,蒼雲為汝座駕,百獸受汝駕馭。吾即是神巫,汝即作亙古。吾即是汝,汝亦是吾。於此刻為汝加冕,汝即是這世上最古的王!”虔誠感占據了張仲德的潛意識,他彎下腰,單膝跪地。魁梧的巨人無聲無息的消失了,羲赤著雙腳背對著張仲德走遠,那片幽穀隨之褪成了一片昏暗。他聽見潮汐拍打岸邊礁石的聲音,然後感覺自己的臉上濕漉漉得。還有一股腥臊的味道,就像某種動物的尿?“啾?”張仲德聽見一聲很輕的動物低鳴,潮濕悶冷的空氣將之前那股窒息感通開。他緩緩睜開眼睛,睡眼惺忪地翻身。身旁的小動物嚇了一跳,啪嗒啪嗒跑開,沉重的鎖鏈聲嘩啦啦的響動。張仲德晃晃腦袋,清醒了一下。先前匪夷所思的遭遇就像一場驚夢,回過神來他坐在一處狹小石潭邊,淺顯的暗河沒過石潭下的兩階台階。猜得出張仲德墜入山穀的湖中之後順著連通湖水的暗河一路漂到這裡。“啾。”張仲德再次聽見那隻動物的低鳴,似乎就在耳邊。張仲德扭頭看見一隻白色的小狐狸畏畏縮縮躲在一個女孩的身後,女孩跪坐在一塊古槐樹樹乾粗的石柱前,身上隻有單薄的一件布衣,看起來已經年深日久,幾乎衣不遮體。她正抬眼看著張仲德,眼神裡透出一絲驚憂和畏懼。女孩把白色小狐狸抱在懷裡,戰戰兢兢地向後縮了縮,看起來很害怕。小狐狸在她懷裡低鳴,眼神警惕著張仲德,可那嬌小的身軀一點沒有威脅性。在女孩微笑的動作牽引下,攀繞在石柱上五根粗重的鎖鏈嘩啦啦響動。張仲德才注意到女孩的四肢和白玉般的脖頸上都拷著鐵拷,鎖鏈的末端牢牢固定在鐵拷的銀環上。張仲德的同情心被激發了,女孩澄澈的眼睛裡沒有一點凶意,憑什麼一個無辜可憐的女孩要被鎖在這種陰森的地方。“你為什麼......”張仲德指指女孩身上的鐐銬,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還不都是因為你們人類!”回答他的是個小孩的聲音,張仲德很詫異地看向女孩,女孩仍然用一副無辜的眼神看著他,手上一個勁兒順白狐狸的毛,小狐狸的額頭被活活梳出哆啦A夢裡康夫的發型。張仲德有點驚訝,雖然女孩看起來比他年紀小一點,但也隻是學妹級彆的。沒想到說起話意外的娃娃音,林誌玲那種感覺的。“看什麼看,色狼!”小孩的有聲音又說,這下張仲德更驚訝了,女孩甚至連嘴都沒有張。“你還會腹語?”張仲德問。“是我啦!往下看!”聲音又說,張仲德的眼神不自覺飄向女孩身上襤褸衣衫下露出的肌膚。“色小子!你往哪看呢!”女孩又向後縮縮,拉拉殘破的皮膚緊緊裹住自己的身體卻捉襟見肘。小狐狸從女孩懷裡跳出來,用兩條細白的後腿站著,揮舞小爪子衝張仲德呲牙。張仲德沒忍住,笑出聲。“你笑什麼笑!本大爺可是很凶的!”小狐狸繼續呲牙。張仲德好奇地蹲下來:“我這一路可是真的什麼都見到了,還有會說話的小狐狸......和帶狐狸耳朵的女孩......”張仲德才注意到女孩蓬亂的長發間靈動的耳朵:“你,不會是妖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