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孝,奉孝。”他被人搖醒,睜眼時他正躺在一間很簡陋的臥房裡,四周的家具全是木製品,房間的牆壁也是用一根根木柴捆釘搭建成的,頭下的枕頭是用最普通的磚石打磨成的一塊帶有圓滑凹槽的石墩,跟平時臥房裡鴨絨的枕頭一比還不如不枕著東西睡得舒服。床沿邊上站著個麵目秀氣臉龐有點方正的男孩兒,一身灰稠的袍子,頭上挽著發髻,鑲著碧玉的金簪穿插在發髻間,看起來是個家境殷實的文秀公子。劉安禹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從床上坐起來,下意識向周圍摸摸,什麼也摸不到。他張開眼睛,忽然發現視野一片清出,不再像之前那樣不帶眼睛,二百米外六親不認、五百米外人畜不分。難道我近視治好了?劉安禹心裡正竊喜,忽然發現自己身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圍是乾淨整潔的臥房,不是陰冷潮濕的密室,溫暖的陽光透過紙糊的窗戶照進屋子裡暖人心脾。麵前的男子一身古樸典雅的服飾,酷似電視劇裡的書生文人,在劉安禹仍未明了突來的變故時,他自己已經情不自禁地開口:“文若,什麼事?”文若?劉安禹的腦袋開始飛速運作,他在昏厥的前一秒聽見有人對他自我介紹說他叫做:“郭奉孝。”劉安禹小的時候就通讀四大名著,最喜歡的非《三國演義》莫屬,當他腦海裡搜索“郭奉孝”和“文若”兩個名字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三國》。以前跟著爺爺劉坤成去山東拜訪孔家時,劉安禹正好在孔家名下的茶館裡聽老藝人說書,橋段是官渡之戰,曹袁之間精彩絕倫的對弈,即使聽來沒有赤壁之戰裡諸葛亮、周瑜等等玄之又玄,但郭嘉、荀彧的大放異彩也一度讓這兩個絕世的謀士成為劉安禹傾慕地偶像。如果他沒記錯,在古墓裡的那道虛影是郭嘉郭奉孝留存在屬於傳承者世界的一縷思念。在他觸碰書簡的那一刻,他與郭嘉的思想發生了共鳴。這對於每個傳承者都是必經之路,當傳承血脈與傳承發生共鳴,即將覺醒的前一刻,傳承者都會隨著傳承血脈中飽含的記憶,一窺他們先祖的一生,靈山的學者們將之稱為“血脈回溯”。現在他不再是劉安禹,而是借由郭嘉的記憶回到了三國時代。文若,那是荀彧的字,曹操拜他為尚書令,重用他管理軍國事務,因此後世尊稱荀彧為“荀令君”。早在荀彧年輕的時候,就已經名聲大噪,水鏡先生稱他為“王佐之才”。更是他慧眼識英雄,向曹操推薦了諸如郭嘉、荀攸等一大批人才。“我中了!”荀彧滿臉興奮地原地轉了個圈,高興的像個考試沒掛科的孩子。“中箭了?”郭嘉吐了句連劉安禹都想吐的槽。“我被郡呈推做孝廉,諸生試家法亦順利通過,馬上就能上任守宮令了。”荀彧拉起郭嘉的手,“奉孝,你無論才學膽識都不弱於我,不如我們一起去朝堂闖出一番天地,如何?”郭嘉偏過頭,嗬嗬尬笑:“我就不去了,麻煩。”荀彧一愣:“麻煩?”“天下都要亂了,何必去折騰。去當官也當不久,還不如去隱居種種地,擼擼狗,等亂世來到再去乾一番大事業。”郭嘉頓了頓,“我覺得我還要再多學些東西,所以就算了吧。你要加油,多為百姓造福。”“奉孝,無憑無據可彆胡說。”荀彧壓低聲音提醒郭嘉。郭嘉無所謂地攤攤手:“沒有胡說啊,如今皇帝軟弱,外戚乾政、宦官當道。內有閹宦之憂,外有黃巾之亂。古今多少王朝在滅亡之前不都是有這樣的預兆。但是大漢之患遠遠不止閹黨與亂軍,依我看不出十年,天下必將硝煙四起、群雄割據。”劉安禹聽著郭嘉據理分析,心裡一個勁的佩服。一切都被郭嘉言中了,果然後來雖然十常侍和黃巾軍被剿滅,但又迎來董卓進京,十八路諸侯揍董卓。如果這要是玩狼人殺,郭嘉一定是抽中了預言家的牌。“好吧,人各有誌。”荀彧歎氣,“但是無論如何我是要見識見識這朝堂之上、為官之道,如果到時候真的如賢弟所說,那屆時文若希望奉孝賢弟能與為兄一同訪明主、平天下,立不世之功。”“好啊。”郭嘉展顏一笑。荀彧向郭嘉深施一禮,轉身走出屋子。望著荀彧走遠,直到看不見背影。竹製的屏風後麵在款款落落走出一個女孩,女孩出落得亭亭玉立,用古風裡的形容就是膚若凝脂、指若青蔥。即使放在世界各國名媛美女多如牛毛的曼斯塔學院,也是出類拔萃的漂亮妞兒。尤其是那一雙眼睛,明亮的像鏡子,隻是看一眼就仿佛能穿透自己的心。“我還是沒能留出他,鏡兒。”郭嘉疲憊地靠在床欄邊。叫做鏡兒的女孩輕輕給他蓋上被子:“以後你還是少用這個能力,窺探天道於人於己都沒有好處,何況他會折損你的壽命,窺探的秘密對這個世界影響越是大,代價就越是沉重。”“知道啦。”郭嘉溫柔地笑笑,指指鏡兒手裡的算盤,“剛才花了多少?”“一年。”鏡兒撥動算盤,麵無表情地說。劉安禹靜靜地看著郭嘉和鏡兒談笑風生,除了他蒼白的臉色,看不出一點異樣。接著他的視線慢慢模糊,一層朦朧的霧氣在他的視野中聚攏起來,就像電影院裡投影的白布。其後郭嘉生活的每一天每一秒都在幕布上走馬觀花似的放映,都是些微不足道的瑣碎小事,可看起來是無比溫馨。他看著郭嘉一天天成長,遊曆名山大川,拜訪賢人雅士,鏡兒無微不至地照顧他。郭嘉二十歲那一年,兩個人在長輩和鄰居的見證下喜結連理。可直到洞房花燭夜,鏡兒依舊麵無表情,冷得像冰。“你今天又幫人算命了?”剛一進洞房,鏡兒就坐在床邊,她甚至沒有掀開蓋頭,隻聽到郭嘉沉重的腳步就知道他此時此刻臉色已經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總得有飯轍嘛。”郭嘉笑笑,他踉踉蹌蹌走進屋,身子向前傾,將要跌倒,鏡兒一把抓下蓋頭,身法靈動地閃身扶住郭嘉。她終於有了表情,明鏡般的眼睛裡閃著光,是淚水的折光:“你個傻子,我會織布啊。”“那你會很累。”郭嘉有氣無力地說,“我今天偷偷看了我的未來,原來我一生會遇見兩個最重要的人,一個給了我地位和名氣,他叫曹孟德。而另一個,她陪了我好多年,花開花落。她,叫鏡兒。”鏡兒一笑,擦擦眼角的淚:“傻子,說出來不就不叫偷偷了嗎。”眼見紅燭高挑,應是才子佳人。今宵醉月好晴處,來生還做比翼仙。接下來的發展一如郭嘉當年對荀彧說的,劉安禹隱約從鏡兒和郭嘉身上察覺到巫族的線索,郭嘉是個玩了命去看劇本的男人。如果不是窺視未來的代價過於巨大,在那個科技遠不及現代的時代,郭嘉或許就是個大外掛。即便如此郭嘉本身也眼光獨到,他初見袁紹的時候單憑隻言片語的了解就知道袁紹是個功利心很強的熊孩子。他勸郭圖和辛評:“成大事者需知人善用,行事周體。然袁公隻知仿周公禮賢下士,卻不知用人之道,非與其共謀天下之人也。”潛台詞是我有劇本,你們跟我混,另投明主。但郭圖、辛評卻一笑置之。“我真不明白,你都知道結果了,乾嘛還非要去見袁紹?”回到家裡,鏡兒正做好飯菜等郭嘉回來。“畢竟他是曹孟德未來的頭號敵人嘛,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郭嘉夾了一口菜,讚不絕口,“鏡兒,你廚藝又長進了。”鏡兒翻白眼:“那當然,孩子他爹是大忙人,洗衣做飯還不是都要我一個弱女子來?”“你舍得嗎?”鏡兒冷不丁地說,她手裡的算盤上已經有一半算珠播下來。“鏡兒,這麼多年來你一直都不肯告訴我,你的來曆。”郭嘉沒有直接回答她,“但是對我而言那不重要,因為你是鏡兒,我的鏡兒。其他的都不重要,我們隻是一堆普普通通的夫妻,是普通的人,人終有生老病死。我這一生得知己賢妻如你,足矣。”“郭奉孝,你真自私。”鏡兒惡狠狠地衝他咬咬牙,狠狠把筷子拍在桌上,郭嘉嚇一跳,向後縮縮,鏡兒欺身逼近一把捧住他的臉,然後噗嗤一笑:“可是我喜歡。”年幼的郭奕被丟在一旁,看父母熱情擁吻,餓的哇哇直哭。親爹親媽......郭嘉和鏡兒又回到了故地隱居,一天天看著兒子郭奕長大。郭奕六歲那年,家裡來了客人,那是個身高七尺,長相俊朗臉盤有點方正的男人,多年不見他的臉上已是一層風塵與滄桑。“你大喜都不告訴我。”一進門荀彧就很不滿,“娶了這麼好的弟妹,你還怕拿不出手?”“我怕兄長你太帥了,鏡兒看不上我。”郭嘉逗趣。“哈哈。”兩個人相視一笑,荀彧說,“賢弟多年不見,過得可好?”郭嘉笑:“還好。倒是聽聞兄長漂泊辛苦,如今在何人麾下謀事?”“正是那鼓動十八路諸侯討伐董卓的曹阿瞞!”荀彧說完哈哈大笑,“賢弟還曾記得昔日為兄說的話嗎?”“記得,若奉孝言中了,便一起尋訪明主共謀大事!”郭嘉披上絨麾,鏡兒拉著年少的郭奕,就連荀彧都始料未及,郭嘉這次怎麼這麼斬釘截鐵。那一天三口就像商量好了,頭也不回地向外走。郭嘉來到曹操的帳下第一天就當著眾謀士的麵,列數“公有十勝,袁有十敗”。每個字都說得鏗鏘有力、胸有成竹,早在一年前他就看透了這場決弈的勝負,張繡新敗又當如何?呂布劉備不足為慮!郭嘉早已知曉,曹操是梟雄、是明主更是知音,那是他用了二十年的壽命為代價交換的。曹操拜他做軍師祭酒,第二年郭嘉就諫言曹操攻打徐州,圍攻下邳,在白門樓上將號稱三國第一勇將的呂布萬箭穿心射成篩子。而後他又勸諫曹操東征,生擒了關羽。在傳出孫策準備偷襲曹營的消息後,郭嘉以十年壽命作為籌碼,窺探了江東小霸王孫策的結局。“他必會死於刺客之手。”郭嘉毫不猶豫地告訴曹操。“你為什麼會知道?”曹操端著酒爵將杯中的杜康酒一飲而儘,他眼神裡並沒有懷疑卻看得郭嘉心裡一凜。“孫策,孫策他一回去就吞並了江東,殺了不少江東的英雄豪傑。他這個人自視甚高,經常獨自出門打獵,刺客必有可乘之機。”郭嘉找了個看似很硬的理由,但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但這種事情又能怎麼跟曹操說呢?我有個媳婦,她有外掛,我是個看過劇本的男人?曹操沉吟片刻,沒再多問而是關懷:“彆用自己的命去做危險的事,保重身體。你可彆忘了,你還得陪我見證天下太平的那一天。”那是曹操與郭嘉相間的第一天,兩個許下的諾言。他們一見如故,誌趣相投,這麼多年曹操始終將郭嘉視為心腹。“奉孝知道了。”郭嘉深施一禮。所有條件都已經達成,在多次窺探未來的幫助下,原本坐擁百萬雄師的袁紹勢力已經分崩離析,他麾下的戰將謀士,已經死的死、走的走。郭嘉站在行軍帳外望著夜空數不儘的星星發呆,他忽然猛烈地咳嗽,胸腔陣陣脹痛,他躬身吐出一口濃痰,上麵儘是鮮血。“你剩下的不多了。”鏡兒站在帳篷外,自從他們成婚,鏡兒已經不像當年那樣像個沒有表情的冰雕,時常會露出笑容,可今天鏡兒一如當年麵無表情,好像一瞬間他們回到了很多年前。郭嘉和鏡兒第一次見,那是一座祝融廟裡。鏡兒蜷縮在廟的神像後麵,戰戰兢兢的,她滿臉汙垢,身上穿著一件薄薄的布,幾乎衣不遮體。那時候郭嘉還是個學生,他在祝融廟將鏡兒撿回家,為她打扮,教她識字。可這個女孩卻從不對他笑過哪怕一次,總是畢恭畢敬的。直到某天郭嘉看見了她隨身帶的木頭算盤和一麵銅鏡,在銅鏡裡他看見了溫馨的一幕,鏡子裡他穿著紅色喜袍,有氣無力地走進門,鏡兒掀起蓋頭,扶住了他,屋裡紅燭高台,屋外喜鵲歡鳴。兩個人結成連理,恩愛非常。郭嘉感覺到自己渾身的力氣被抽空,當他醒來發現鏡兒趴在他身上痛哭,一個勁兒對他道歉。從那一天開始,他知道,隻要他願意,就可以從銅鏡中窺視未來,代價是生命。郭嘉轉身看著鏡兒:“想哭就哭吧,每次你委屈難過的時候就會裝出一副冰山美人的樣子,一開始我還以為你討厭我呢。”鏡兒的臉像是凍住了,她的表情仍然沒有變化,隻是有兩行清淚滑落:“我知道,你還要再看一次,但這一次,你就要走了。”“那你呢?”郭嘉問。“我是你的妻,我們一起。”郭嘉的身體每況愈下,當知道曹操即將出兵征討烏桓時,荀彧第一時間來勸郭嘉修養。“我自己知道,時日無多。人總會死的嘛。”郭嘉說。“你才三十八歲,死的太早了。”荀彧悲慟,可他還是一副開玩笑的語氣。“確實,太早了。我還想,多陪你和主公兩年呢。”荀彧咬咬牙:“至少等我回來再死!”“好。”郭嘉笑,“我儘力。”郭嘉從床上強掙紮著坐起來:“鏡兒?”沒有人回應。郭嘉心裡動了動,扶著牆走出屋子,明媚的陽光照得他渾身暖洋洋,他伸個懶腰對著空無一人的院子說:“好了,最後一場戰鬥。”曹軍的營帳簾被撩開,軍營裡正聲音鼎沸,謀士們爭論不休,一方主張遠征,一方主張留守靜觀其變。在謀士們各持己見,沒有結果時,郭嘉突然走進來,他穿的無比正式。不是曹軍回家謀士們常穿的官府,而是一身整齊秀氣書生服,當他走進營帳,氣氛頓時靜了下來,郭嘉開頭:“諸位同僚,奉孝有一言不知合適否......”郭嘉諫言曹操兵貴神速,奇兵製勝。可以說是早於德國閃電戰幾千年的奇兵之戰,在郭嘉的謀劃下曹操迅速征討了烏桓並奪下柳城。捷報接二連三的發來,但郭嘉已經沒有力氣拿起呈報。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彌留之際,鏡兒突然推開門,款款落落向他走來,穿的還是初時荀彧離開時穿的那件衣服,郭嘉親手為她選的。“你到底是誰啊?”郭嘉問。鏡兒彎下身子,眼神溫柔地撫摸他的臉龐:“我,是巫族。”“你是來帶我走的嗎?”郭嘉又問。鏡兒點點頭:“奉孝不走,臥龍不出。”劉安禹忽然覺得天旋地轉,鏡兒最後的話語仿佛一句魔咒,從天上、從地下、從四麵八方湧來。“奉孝不死,臥龍不出。”“我是世之奇佐,魏之鬼謀。我是郭奉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