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如律令!”那是一個似有似無的聲音。颶風與漩渦立即潰散,滔天的水幕像是鐵錘般砸進江麵。下一刻,時間驟然開始流動,所有的行人都一如往常。“你這次可鬨過了!”有個女孩的聲音略帶怒氣地在訓斥誰,而後伴來的是一聲低沉的牛鳴般的悲鳴。“這下可就麻煩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顯得很苦惱,“本來想著讓鴟吻替我們找路能快一點的,沒想到它一下水那麼撒歡,差點連洞天都扭曲了。而且還帶來個普通人,這要是讓師父知道了回去可有罪受了。”男人突然認慫:“師妹!回去你可得在我師父和孫長老麵前替我求情啊!”“彆廢話,快看看這個人怎麼樣了!”女孩怒,接著張仲德感覺到有人觸碰自己,“麵色發青,身上有地方擦傷,不過大多數應該是前不久留下的已經結痂了。但是鴟吻太調皮了,誤傷到他讓傷口裂開了。”張仲德頭腦昏昏沉沉的,默默聽著女孩條理清楚地診斷,好似一個經驗老道的法醫在下解刨診斷書。渾身的劇痛已經麻痹了他的神經,除了痛他什麼也感受不到。“還有救麼,不行我們就把他埋了吧。”男人在旁邊煽風點火,“祭典快遲到了。”張仲德聽得心驚肉跳,拚命想坐起來告訴他們,自己還能再搶救一下,但四肢完全不聽他使喚。“你閉嘴。如果你怕挨罰就先走,他這隻是皮外傷。”女孩說,“我是醫生,救人是本分。彆說他隻是外傷,就算隻有一口氣也要儘力施為。”“好吧好吧,醫者父母心。”男人懊惱,“那我能怎麼辦呢,我也很無奈啊,你是千金大小姐,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師父就不說什麼了。你師父孫長老那個怪老頭,脾氣比孫悟空還硬,你是他的掌上明珠,他非把我燉了。”“你那麼多廢話,要是怕出事就自己先走。要是不走就去幫我采點藥,苗族駐地到處是止血草。”“哦。”男人不說話了,隻聽到靴子踩踏草地的聲音。張仲德闔眼躺著,在心裡數水餃。忘了數到多少個水餃,他覺得自己忽然餓了。肚子咕叫出聲,耳邊聽見女孩拍拍手:“他沒什麼事了。”“那我們快走吧!”男人催促,“鴟吻一會兒這小子要是動彈了,你就把他送回去。”牛鳴般的聲音長嘶一聲,表示聽見了。張仲德感覺到有一股腥臭的鼻息碰到了自己的臉上。接著他聽見那一男一女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張仲德沉沉呼了一口氣,仔細感覺自己身上真的一點痛楚都沒有了,隻剩下一絲酸麻感。甚至之前那種疲勞、沉悶的感覺也消失不見,他悄悄眯起一隻眼上下看看周圍的環境。他正躺在一處類似於山洞的地方。旁邊是一窪水潭,一條類蛇又酷似鯉魚的奇異怪物正趴在岸邊,露出半個腦袋和球動大的鼻孔正窺視著張仲德,兩顆明燈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轉,眼神充滿了好奇,就像趴在動物園裡看猩猩的小男孩。青藍色的魚鰭扒在濕漉漉的岸石上,其間摻雜著金線似地紋路,如同五彩的絲綢,它看著張仲德一呼一吸,表情像個好奇寶寶。時不時從鼻孔裡噴出綠色的氣體,魚鰭啪嗒啪嗒拍著岸邊的青石,看起來很開心。好奇寶寶同誌偶爾有點看膩了這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裝死的人類就潛進水裡撒歡似的的仰泳、自由泳,各種花式戲水。張仲德心想,這到底是怪獸還是海豹。他趁鴟吻玩得正歡,一點一點往亮光的地方蠕動。等鴟吻鑽出水麵,立馬躺在地上,保持呼吸平穩,如同之前不省人事的樣子。如此反複,一人一獸在昏暗的山洞裡玩著123木頭人的遊戲。當鴟吻再一次從水麵潛下又鑽出來的時候,張仲德已經蹭到了洞口,他一個驢打滾滾出了山洞。洞內鴟吻還毫不知情,仍在水裡嬉戲。張仲德慌不擇路地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向前飛奔。也不顧周圍是什麼樣子,更不考慮他身處那裡,他隻想快點跑離山洞,讓那個長相怪異的魚追不上自己。他像是身處在非洲的熱帶雨林,又像是奔跑在蒙古一望無垠的草原。沿途除了茂盛粗壯的樹,就是碧翠夢幻的草原。但就是看不見半個人影。終於等他的體力耗儘,扶著樹氣喘籲籲地坐下。發現自己早已不知身在何方,恐懼、孤獨、無助......無數種情緒仿佛在他的心口倒了一瓶陳年老醋,酸味揪得他心疼。張仲德蜷在樹根,抱著膝蓋把臉埋在手臂間嚎啕大哭。他想起家裡的妹妹和生病的老媽,還有老家疼他的姥姥姥爺以及大學裡遇見的室友高博、餃子......甚至是那個神秘兮兮的羲,他告訴自己一切都會變的不一樣。可這簡直就像一場噩夢,一件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就像電影裡險象環生的情節。以前張仲德總是習慣坐在連球場的一角,看著那些高大帥氣的學長在球場上揮汗如雨,膚白貌美大長腿的學妹們會滿麵傾慕地為學長遞上毛巾和礦泉水,無微不至地為學長拭去額頭的汗水,心裡全是羨慕。幻想自己其實是深藏不露的流川楓,到哪天突然脫下校服,換上球衣。在一片“你行嗎”的質疑聲中三分灌籃,全場女孩為你歡呼為你狂。然而現實是張仲德好不容易搶到了籃板還被高個子的學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蓋帽。後來全班組織課外拓展,去看最新上映的超凡蜘蛛俠。看見彼得帕克換上蜘蛛服秒從慫貨變英雄的時候,張仲德整個人都沸騰了。他覺得自己也可能是個hero,說不定從小素未蒙麵的爸爸就是隱藏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裡拯救世界的男人,有一天他會踏著七彩祥雲來接他們一家並把多年內褲外穿的衣服鄭重其事地交給他,告訴他其實你爸是個英雄,老子英雄兒好漢,去吧兒砸!拯救這個世界拯救你的女孩!可是現在他差點要死了,超人老爹卻可能依舊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吃5塊錢一份連肉都沒有的盒飯,喝冰冷的井水。原來,自己真的就是個連喜歡的姑娘都追不到的慫貨。也許這一切就是一場真實的噩夢,明天早上醒過來他躺在宿舍裡,每天仍然過著三點一線的生活,渾渾噩噩地打遊戲混考試直到畢業,然後隨便找個工作,拿著三四千一個月的工資住地下室,就這麼平平淡淡孤孤單單過一生。“汝甘心嗎?”輕緩的聲音忽然響起,在張仲德的耳邊,忽遠忽近。不久前他還聽見過這個聲音,雖然隻有一麵之緣,張仲德卻印象深刻。他抬起頭,潛意識指引他向遠方眺望,他看見滾滾的濃煙在遠處升騰。直覺告訴他那就是聲音的方向,張仲德卷起袖子擦擦眼淚繼續一步一跌地向煙霧的方向走去。張仲德步伐沉重地走著,離那股煙塵越來越近。他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唱歌,還有人在悼頌,聲音低沉整齊就像佛寺裡僧眾唱誦著佛經,聽不懂內容卻覺得莊嚴無比。越是靠近那股煙霧,聲音越是清晰,甚至還能隱約聞見刺鼻的焦胡味道。他躡足潛蹤鑽進樹林,撥開修長、扭曲的樹枝,在最靠近那頌祝的聲音的地方蹲下來,撥動枝條,透過縫隙觀察前方。一大群衣著獨特、穿戴銀色飾物的人簇擁在一座類似祭壇的地方,手挽著手一邊歌唱一邊跳舞。在人群的最中心,祭壇的頂上,身著厚重衣物的老叟搖動手裡的手鈴,一邊念誦著悼文一邊跳著詭怪的舞蹈。祭壇的後方擺著五花大綁的牲畜,下方架著的柴火已燒得熊熊烈焰,滾滾濃煙升騰而起。看起來是某個少數民族的大型祭祀活動,正手舞足蹈的老叟應該就是主持祭祀的司祭。張仲德挪挪身子想要看清楚周圍的情況,當他剛剛動了一下,祭壇頂上老叟的舞蹈突然停下。不僅僅是張仲德,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手拉手唱歌的男女也停下動作,他們臉上歡愉的表情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滿麵疑惑。老叟突然轉身,手裡的搖鈴一抖,直直指向張仲德所在的方向,那雙幾乎被皺紋遮住的眼睛忽然閃爍出鷹一般銳利的光,像是尖銳的爪子,透過樹叢刺向張仲德。老叟一指張仲德深處的樹叢,嘴裡吐出幾句張仲德聽不懂的音節。其他人紛紛看過來,從那群人中讓出一個身材高大,臉色黝黑的男人。他手裡攥著一條手臂粗的長鞭,銀色的首飾掛滿他的肩膀、胸前和頭冠上,就像一塊塊彰顯戰功與地位的勳章。那些人滿麵怒氣地盯著樹叢,身材高大的男人揮舞長鞭,鞭子在地麵狠狠抽出一道凹槽,劈啪的脆響震得張仲德連脊梁骨都發麻。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臂上有什麼東西正慢慢纏繞攀上,腳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張仲德僵硬的撇過頭,餘光慢慢瞟向腳下和手臂。他驚懼著叫出聲,慌慌跌跌摔出樹叢,連滾帶爬地往祭祀場地逃竄。在他的身後花色各異的蛇吐著血紅色的信子緩緩逼近,每一條都與男人手中的鞭子一般粗細。張仲德分離甩開那條企圖攀上他手臂的蛇,慌忙跑向人群,他剛剛跑出樹叢不遠,對麵的人甚至不等他跑向人群就一擁而上把他摁倒在地。年邁的祭司和手持長鞭的男人並肩走來,用張仲德勉強聽得懂的普通話說:“哪裡來的不明來曆的人!竟敢擾亂祭祀,把他綁了也一塊扔到祭壇上,以此來平息神明的怒火!”張仲德瞪大了眼睛,恐懼已經讓他喪失了思考和說話的能力。他隻能眼睜睜任由彆人將自己寒鴉鳧水,五花大綁。幾個鄉民抬過一條粗壯的木棍將穿繩而過,抬起張仲德準備登上祭壇。有人突然阻止:“等一下!”張仲德費力扭過頭,看見祭壇下是一片山寨。一張又一張帳篷撐起了一座座住所,在山寨中最闊綽高大的棚子前,厚實的帷幔被人掀起。最先走出來的是一個長相奶氣甚至可以被稱之為小鮮肉級彆的男人,其後是一個容姿俏麗,身材高挑的女孩。兩個人都披著一件風格古質的長款風衣,男人身上的風衣偏重玄青色,而女孩則是一身雪白,淡藍色的紋邊在袖口、領口和衣邊編織成雲錦花紋。最矚目是他們的風衣上印著兩個共同的飾徽,其中一個與張仲德在學校撿到的花瓣形狀的徽記一模一樣,而另一個徽記張仲德似曾相識。那是“武當”道門的雙魚勾玉圖!張仲德心裡猛地跳動,他聚集精神看向帷幔之後,緩緩走出一個老人。絡腮的黑胡、短齊寸法,黑色的皮夾克和內襯的汗背心。“彆動,他是我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