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縱的狂笑驚起在沉玥耳畔。沉玥愣了愣，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白流寐，是你……”“是我啊，”白流寐信步走到沉玥身旁，“很失望吧，我還完好無損地站在你麵前，或者說，很心痛吧，殺錯了人。”沉玥連牙齒都在打顫，“剛剛那女子是誰？”白流寐但笑不語。奄奄一息的茉莞仙子掙紮著向沉玥這邊爬來，“師兄……”這一聲師兄幾乎令沉玥肝腸寸斷，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不顧一切地奔去，半路被一根藤枝絆倒，跌倒在茉莞麵前。茉莞握住他的手，他狼狽地爬起身，將茉莞抱入懷中，“為什麼？為什麼是你？你為什麼要來？”“或許是天意吧，師兄，不要難過，茉莞一點也不怨，隻要你是平平安安的，茉莞便覺得值了。”“不值，不值，你不許說話了，師兄這就帶你回天宮，有師父在，你一定不會有事的。”招來祥雲，方欲駕雲而去，白流寐蛇鞭橫掃過來，攔住了他的去路。“這就打算走了麼我的上仙，還真是夠薄情呢。”事已至此，沉玥對白流寐已無任何情分可言，“讓開！”“若我不讓呢？”“那我就從你的屍體上踩過去，那一掌本來就是送你的，你應該明白，我狠得下這顆心。”“我當然知道你狠得下這顆心，從頭至尾，你對我就不曾慈悲。可笑我竟和姐姐犯了一個錯誤，愚蠢啊，真是愚蠢至極。”蛇鞭淩空旋轉起來，忽然化作了無數條吐著紅色信子的毒蛇，朝著沉玥的門麵襲去。沉玥一手抱著茉莞一手送出寸心，仙劍舞得密不透風，形成了一道白色光盾，將膽敢近身的毒蛇寸寸斬斷。無數節毒蛇的碎屍在他眼前紛落，猩紅刺目，好似一場紅雨。不妨一條蛇無聲從腳背爬上背脊 順著胳膊纏到手腕上，還未等沉玥反應過來，一口咬在了他的腕子上。沉玥吃痛，寸心“哐當”一聲落地。白流寐趁勢化回白蛇之身，身形暴漲十倍不止，纏住了沉玥。沉玥舊傷未愈，此刻又身中蛇毒，反應不及，倉促間，隻來得及把茉莞丟出去，自己則被白流寐纏得死死的。蛇身越收越緊，漸漸到了脖頸，沉玥隻覺得呼吸都困難了，胸口憋悶到要爆炸。“不是不肯愛我麼，那我就一口吞了你，讓你的血融進我的血，你的肉化為我的肉，生生世世與我不複分離，便是化成了灰，也是同一捧灰。”邊說邊在沉玥頭頂張開血盆大口。沉玥隻是替她感到悲哀，“已經淪落到這種地步了麼，一身愛恨，全部由有他人操縱，喜怒哀樂，亦無法由自己掌控，徹底迷失在了自己的執念中。白流寐，我替這樣的你感到悲哀。”“我不需要！”白流寐大吼道：“說什麼都沒有用了，我就是要你死，沉玥，我就是要你死！”形如發狂，白流寐扭擺著蛇身，一口將沉玥的頭含進了口中。地上的茉莞仙子見了，心都要碎了，急火攻心之下，“哇”地吐出一口鮮血，昏了過去。沉玥半截身子都被白流寐吞入了腹中，危急關頭，一道金光突然自雲頭飛來，打在了白流寐身上。白流寐身體猛地收縮，把吞到一半的沉玥的身子又給吐了出來。敵人來勢洶洶，不是個好惹的，白流寐身形迅速縮小，正準備沿著草叢遁走，又一道金光倒扣下來，將她籠罩在了其中。文昌帝君攜著福寶元君從天而降，法相莊嚴，“妖孽，容你猖狂了一千年，今日也該到了結的時候了。”“原來是帝君親自出馬了，白流寐還真是無上榮幸呢。”話音方落，金光大盛，白流寐被金光裹進了一隻小球中，飛到文昌帝君手上，被文昌帝君兜入袖中。吩咐福寶元君道：“還不快去把你師弟扶起來。”自己則走到茉莞仙子麵前，探了探傷勢。沉玥在福寶元君的攙扶下走過來，“師父，師妹的傷……”文昌帝君捋須一歎，“回天宮再說吧。”茉莞仙子終究沒能再醒來。她傷得太重了，動了元魄，肉體自行消散，文昌帝君唯一能做的隻是護住她的一縷魂魄。那縷魂魄最終被移入芬陀利華池中的一朵千葉白蓮中，至於元魄最終能否複原，再塑仙身，就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扶幽與夙琛趕到軒轅台時，白流寐已經挨過了三道玄天雷，一身白衣儘被鮮血染紅，就連發絲亦被鮮血凝成了一綹一綹的，貼在雪白的頸子上。看到扶幽，她眼裡閃過一抹微光，勾勾唇角，做出一個笑意。淩蘇仙君看見她還在笑，嘴巴沒氣歪了，“殺千刀的妖精，看來還是挨得不過癮，居然還有精力笑，我師兄師妹都被你害死了，像你這樣惡貫滿盈的妖精，天雷殛滅都是便宜了你。”上次在驚鴻公主府，淩蘇仙君被夙琛的鳳火燒傷，回到十四重天後，著實修養了一段時日，受的苦頭自不消說。自然而然的，他把這一切都歸到了白流寐頭上，對其恨之入骨。對夙琛這個罪魁禍首倒不甚在意了。歸根結底還是當時鳳火噴出來的太急，淩蘇沒能看到夙琛的臉，不然這會兒看到夙琛在場，必又是一番撕扯了。扶幽目光四下搜尋。夙琛見了，問：“在找沉玥嗎？”“你看見他了嗎？”“他沒來。”“沒來？”“嗯。”扶幽撇了撇嘴，沒有說什麼。這時上方的雷神再次施威，第四道玄天雷落下了。玄天雷一舉劈在白流寐身上，她嘔出一口鮮血，神色見含著淡淡的倔強與嘲諷，就是沒有屈服。緊跟著，第五道、第六道劈下來了……等劈到第二十一道時，白流寐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了。她低垂著頭，紅色的液體沿著發絲滴落，她乾癟的嘴唇喃喃著，似乎在囈語著什麼。第二十二道玄天雷轉瞬及至，一道蔚藍的身影忽然擋在了白流寐身前，廣袖一拂，玄天雷瞬間消弭無形。對麵的禦座上的文昌帝君詫異道：“鸞君這是何意？”“什麼意思也沒有，就是想請帝君賣我一個麵子，趁著我的朋友還沒死，讓我同她說幾句話。”話一出口，在場眾人紛紛驚訝不已。文昌帝君亦是不敢置信，向扶幽確認道：“鸞君口中的朋友，可是這女妖白流寐？”“正是。”這一來，眾人都無話了。淩蘇這時開腔道：“師父怕是不記得了，當年在星垂野就是鸞君從中作梗，救下了那女妖，當時她還是鸞族公主。”說到這裡，又鄙夷地哼了一聲，“身為神仙，居然與妖孽為伍，真是丟儘了我們神仙的顏麵。”扶幽壓根不睬他，隻看著文昌帝君道：“不知帝君可否賣我這個麵子？”還是淩蘇仙君：“恕小仙直言，鸞君您還真沒這個麵子。”“那加上我呢？”夙琛越眾而出，和扶幽站到一起，“鸞君加上鳳帝，鸞鳳兩族之主，總可以叫文昌帝君賣這個麵子了吧？”文昌帝君頷首道：“無非是說句話的事，鸞君請吧。”扶幽轉頭，衝夙琛投來感激的一瞥，旋即登上軒轅台。軒轅台上，白流寐氣息奄奄，看見扶幽仍勉強擠出一絲笑，“小蹄子，這該是我們最後一次說話了吧……”扶幽苦笑道：“早知道你有這一天，還不如當初讓我煲了蛇羹，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你呀，還惦記著要吃我。”“當然惦記了，早就聽說蛇羹美味了，還沒有機會一試呢。”氣氛驟然僵冷下來。歎了歎，扶幽道：“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嗎？”白流寐搖頭淺笑，“沒有了，你能來看我已經很知足了。”“也許……”扶幽深吸一口氣，貼近白流寐的耳朵，“也許我可以讓你少受些苦。由我來終結這一切好嗎？”“不必了，這樣你會被那些神仙為難的，更何況……更何況我想挨完那七七四十九道玄天雷……”“你……事到如今你該不會還指望……他可連來都沒有來呀！”白流寐合上眼簾，“扶幽，朋友一場你就由我一次罷……”“正是因為朋友一場我才——唉，算了，由你去吧。你這個人就是這樣倔強，否則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多謝你能體諒我，可是扶幽……”“什麼？”“說到倔強，你未必比我好到哪去，小心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扶幽深深將白流寐望定，“我會小心。”恰在此時，文昌帝君開口催促扶幽，扶幽便下了軒轅台。玄天雷之刑照常執行，劈到第四十下時，白流寐的三魂七魄已去了半數，再繼續下去，前方等待她的將是魂飛魄散的命運。扶幽不忍再看，把頭默默轉向一旁，夙琛一隻手橫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她順勢倚在他肩頭，心頭悲戚沉沉。雷神的玄天雷再一次劈下，聽著那聲音，扶幽的身子跟著微微一顫。然而那雷卻並沒有劈在白流寐身上。沉玥上仙突然現身，替白流寐挨下了那道天雷。“沉玥，你……”文昌帝君臉色微變。淩蘇仙君則直接大叫了起來，“師兄你瘋了，竟然替那個妖女擋天雷，難道真像彆人說的那樣，你也被這妖精給迷惑了？”沉玥不理會淩蘇，徑直望著文昌帝君道：“師父，剩下的那六道玄天雷請讓徒兒代她挨吧。”“什麼？”淩蘇的嗓門子簡直大到沒邊了，“說你瘋你還真瘋了，你這麼做不是存心讓師父下不來台麼？”沉玥仍是固執道：“此妖今日所犯的種種罪孽，與徒兒不無關係，既與徒兒有關，就該一同受罰，求師父成全。”“既然你心意已決，那就依你吧。”“師父！”淩蘇抗議，“您這樣也太縱容師兄。”“本座心意已決，淩蘇勿要多嘴。”朝著天空望去一眼，“一切便有勞雷神了。”淩蘇無法，隻得忿忿作罷。就這樣，餘下的六道玄天雷全部劈在了沉玥身上。共計挨完了七道玄天雷，沉玥上仙跪在地上，額頭滲著碩大的汗珠，神魂都弱了下去。這玄天雷絕非尋常的天雷可比，威力是一道一道疊加的，沉玥上仙看似隻挨了七道，遠比白流寐挨的要少，受的創傷卻未必比她少。“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感激你嗎？”身後的白流寐氣息微弱道。“我從未想過要你感激，我隻是在替自己贖罪。我會把你送進娑婆塔，此後的千千萬萬年，你就在那裡反省吧。”“可笑，你以為我會接受你給我安排的命運？”“這是你最好的歸宿。”“但我偏要替自己選最壞的那個。”語畢，白流寐以燃燒了自己身體裡僅剩的元靈為代價，掙脫掉身上的仙索，驟然暴起，顯出猙獰妖相，襲向文昌帝君。沉玥上仙眼中滴落一滴清淚，反手擲出寸心。寸心貫穿白流寐胸口的一霎那，她的身體龜裂成一片片，在漫天的霞光映襯下，千分萬裂。閃著五彩霞光的蛇鱗徐徐飄落下來，落在沉玥的眉心，燙出一枚鮮紅的印記。她逼他殺死了自己，她說你給我選的我不要，我偏要替自己選最壞的那一個，她的目的達到了，終其一生，他都忘不了她了。事已至此，塵埃落定。看熱鬨的都散去了。夙琛拽著扶幽的胳膊，“我們也走吧。”扶幽最後望了一眼跪在地上如喪魂魄的沉玥，放棄了掙紮，由著夙琛把她拽走了。長天萬裡，從此魂夢不相依，扶幽後來聽說沉玥上仙自罰去了下界，五百年，九世輪回，生生世世求不得。可扶幽覺得這樣沒意義，倒不如給他生生世世圓滿。畢竟有時，甜即是苦，圓即是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