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接近寅時才回到客棧。一進門,扶幽就長長打了個哈欠,“折騰一晚上,累死本姑娘了,可得好好睡一覺補回來。”沉玥上仙叫住她,“白姑娘還受著傷,你不幫她包紮一下?”“沉玥你這麼愛樂於助人,想必願意效這個勞。我先去睡了哈——哎呀呀菟絲你都幫我把床給暖好了,真是貼心。”扶幽一頭紮進被子裡,摟著菟絲呼呼睡去,任誰叫也不理。沉玥沒奈何,轉頭又去看夙琛。夙琛頓感頭大如鬥,“你彆看我啊,男女有彆,這事兒我也不好代勞。我去睡覺了。”說著鑽進房間,房門“嘭”地一闔。走廊上就剩下沉玥和白流寐兩人了,氣氛略顯尷尬。“要不……”思量一番,沉玥踟躕著說,“要不我來幫你吧……”白流寐看著他不情不願的那個樣子,微微動氣,“不敢勞煩上仙大駕。”“你是為了去救我才受傷的,我為你療傷理所應當。”“隨便你。”兩人進了白流寐的臥房,白流寐待要點燃燭台上的白蠟,沉玥上仙搶過她手裡的火折子,“你受傷了,行動不便,還是我來吧。”於是白流寐就那麼呆呆地立在後麵,看著他點燃了那根白蠟,又在燭台上加罩了一個燈罩。燈罩是明黃色絹紙糊成的,燈光幽幽微微,經明黃的絹紙一濾,散到房間裡也是淡淡的暖橙色。沉玥上仙一回身,兩人的目光撞個正著,皆是一愣。白流寐率先醒悟過來,長睫下覆,遮去了曖昧流波,“說到受傷,你也受了不輕的傷吧,可有大礙?”“沒什麼妨礙。”沉玥上仙回答,“那琉璃缽是專門用來煉化妖物的,對神仙作用不大,我隻是在裡麵呆久了,神識有些昏聵罷了。現下已無大礙。”“無礙便好。”聲音柔柔弱弱的,姽嫿嫻靜的模樣,實在不像她。沉玥的目光落在她被蘇曇娘抓傷的左肩上,四道抓痕道道分明,傷口上氤氳的妖氣不散,血肉已經開始黑爛了。連忙道:“你趕緊坐下,我給你療傷。時間久了,讓這股妖氣滲入心脈可就麻煩了。”“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那花妖縱然厲害,我這兩千年道行也不是白來的。哪能真就叫她欺負了去。這點小傷實在不算什麼。”沉玥情急道:“你是沒什麼,卻累得我師妹平白跟你受苦。及時把你治好了,她也能少受點苦。”白流寐臉上的血色一下子消失的乾乾淨淨,變得紙一樣蒼白,冷嘲熱諷道:“我說呢,高高在上的上仙大人怎麼紆尊降貴地關心起我這個不入流的妖精來了,原來是為心尖尖上的小師妹呀。”怒意滔滔,五根鮮紅的指甲刺進傷口裡,使勁地剜,“我這傷啊還就不療了,你待怎樣?”沉玥不料她性子這樣烈,兀自目瞪口呆,“你、你這是又何苦呢?到頭來傷的還不是你自己的身體。”“你都說了這是我自己的身體,我願意怎麼傷就怎麼傷,旁人可管不著。”“你這妖精簡直——”“簡直什麼?不可理喻。”白流寐嗤笑,“我們妖怪就是這樣喜怒無常,你不愛看可以走啊,門就在那,又沒人攔著。”憤然一振衣袖,沉玥竟真要走,轉念一想,自己若真的走了,依她的性子定然不會再理那傷,任由傷勢泛濫。自己堂堂一介上仙,何苦跟她一般見識。又轉了身,回到她麵前,“你究竟要怎樣才肯讓我替你療傷。”“還是舍不得你那小師妹受苦不是。要讓我讓步也簡單,你親我一下,親得我高興我就允許你幫我療傷。”再也沒見過這樣荒誕的事,沉玥氣結,“你……”“又想說我不可理喻?隨便你,不親我就上床睡覺了。煩請上仙走的時候幫我把蠟燭熄了。”“你站住!”沉玥斷喝一聲,下定了某種決心般,使出渾身力氣,“我親!”白流寐美目盼兮,身姿嫋娜站定,等他過來。沉玥慢吞吞走到她麵前,雙手猶猶豫豫捧上她的臉。這不可方物的尤物,他壓根不敢直視,心子狂跳不止,敷衍般在紅唇上輕啄了下。女人明顯不悅,“你這是在吻人嗎,一塊木頭也比你吻的好。我就那麼讓你提不起興趣?還是說……”出其不意向他····抓去,沉玥大驚,重重一搡,將白流寐搡出了五六步開外,撞上後麵的桌案。腰眼卡在硬木邊緣,白流寐顧不上疼,定定望著沉玥,似哭似笑地問,“那算什麼?”沉玥黑著臉,“什麼也不算。”白流寐不依不饒,“嗬,敢情你們神仙也不過如此,就是一群自視清高虛偽做作的家夥罷了,還不及我們妖怪敢作敢當呢。”“我一個人並不能代表整個仙族,你勿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那你是承認了?”白流寐扭擺著身子,蛇魅一樣纏過去,“承認你剛剛禁不住我這個妖孽的···,·········?”“你言語能不能不這麼粗俗?”“不粗俗的言語怎麼表達?你教我嘛,我沒學過。”沉玥怒氣衝衝地甩開她,就要走。白流寐一副可憐樣子,“不給我療傷啦?”開了一半的門被憤憤合上,沉玥轉過身,不由分說抓過白流寐扔到椅子上,“好好坐著,我給你療傷。”白流寐嘴裡抿著笑,過程中乖乖聽話,沒再起什麼幺蛾子。小心翼翼除去傷口周圍的衣物,用仙力驅散妖氣,最後在傷口上塗上靈藥。塗藥時,白流寐忽然把頭靠在了沉玥上仙的小腹上,一手攬過他結實的腰,“其實你是喜歡我的對嗎?”聲音低下去,變為喃喃自語,“我想我是對的,你是喜歡我的。”……一覺黑甜睡到日上三竿,第二天起來扶幽精力充沛的不得了。叫上夙琛下樓吃了包子,又逛了圈市集,買了一堆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兒,回來時夕陽恰好西斜。秋千底下不知名的淡藍色小花開的蓊蓊鬱鬱,夙琛摘下一朵給扶幽彆在鬢邊,拉著她的手一起在秋千上坐下。太陽像一枚鹹蛋黃,銜在屋頂上方的鴟吻上,夙琛把頭挨近扶幽的肩膀,“阿姐。”“嗯?”“我愛你。”扶幽沒忍住,“哧”地一笑。“你笑什麼?”夙琛微惱。“我笑你總是一口一個阿姐,搞的我像勾引弟弟的壞女人。”“你才不是壞女人,你是全天下最好的阿姐。”“還叫阿姐?”“我喜歡叫你阿姐,改不過來了。”扶幽的手落在夙琛的頭上,摸著他烏黑的長發,“小琛,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以後怎麼辦?”“當然有想過。”夙琛望著天邊的紅日,眼底也鍍了層晚霞的光彩,“我們會成親,生上很多很多的孩子,過上神仙眷侶一般的生活。”她玩弄著他胸前的玉墜,“說的輕巧,鸞鳳兩族多年的齟齬你能放任不管?”“等我們成親了,兩族就親如一族,還有什麼齟齬不能化解。”夙琛想法天真的近乎可笑。扶幽卻沒笑,“那如果鸞鳳兩族數萬年的積惡無法冰釋,所有人都反對我們在一起呢?”“所有人?”“對,所有人。”夙琛難得地正色,“那我就帶你私奔,任他一千人一萬人反對,我們總也是要在一起的,永不分離。”扶幽給了他一個爆栗,“傻瓜。”“喂!”夙琛吃痛地捂住頭,“你不應該誇我深情款款情深義重什麼的麼,怎麼還打我?你這樣我可不娶你了。”“你娶了我也得吃我的爆栗。”夙琛忽然笑了,兩隻眼睛星星一樣的閃,“好,以後我們家你做主,我可著勁兒地給你欺負還不行麼。”正說著,白流寐從樓上下來了,“喲,這麼好興致,蕩秋千呐。”夙琛的目光兀自打白流寐臉龐上一掠,驚詫道:“阿寐,一夜不見,你怎的變漂亮了?”白流寐難得現出幾分少女的嬌羞,雙頰豔豔的,低頭撥弄著頭發,“有麼?”“你人還是昨天的人,容光卻煥發的像天上的一輪明月。奇怪,你昨天明明受了傷,按道理說……”忽然想起昨夜是誰在她房間裡了,一臉的不可置信,“不會吧?”“怎麼不會,你也不看看也是誰,任他鬼府裡的閻王,天上的仙君,就沒有我白流寐搞不定的人。”得意的沒邊了。扶幽半晌沒說話,這時站起來,“我先回去了,你們慢聊。”兩個人興致高高,誰也沒留意她的神色。扶幽站起來,白流寐緊接著一屁股坐上去,跟夙琛笑語歡聲聊起來。扶幽上的樓上,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推開了沉玥的房門。“扶幽。”看到是她,沉玥微微有點吃驚,旋即玉朗朗笑開,“你來的真巧,我從掌櫃的哪裡要了一壺竹葉青,正好缺個對飲的人。”“上仙一個喝茶的人什麼時候喝起酒來了?”扶幽一邊說一邊斂衣落座。沉玥給她倒上一杯,“經年累月地喝茶,偶爾喝一次酒,換換口味,也不是什麼壞事。”扶幽端著酒,看著杯中波動的酒紋,笑了,“上仙可還記得在驚鴻公主府的時候你曾諷刺過我交友不拘一格。”“記得。”“我也記得。”扶幽緩緩轉動著酒杯,“我還記得當時我岔開了這個問題,沒有正麵答複你,現在我想好好答你一遍,上仙可要聽仔細了。”“是。”“其實,不光是上仙,我自己也很困惑。為什麼要與一個妖女做朋友,後來才弄明白,有些人啊你一旦遇上了,就注定無法幸免。四海八荒,九幽十類,芸芸眾生中隻有一個白流寐,於我而言她是獨一無二的。她殺人無數,她作惡多端,可是這並不能改變我與她相交的事實。也許她有一天就走向那個由她自己鋪就的無可避免的結局,但我希望,在那之前能有人拉她一把。她並不是天生的蛇蠍心腸,她看似風流嫵媚,百毒不侵,可是心裡深處始終保持著一絲柔軟,一絲天真。她不希望她連這些都失去了。”晃了晃杯中晶瑩的液體,“這杯酒我就不陪上仙飲了,等下次你真正想喝酒的時候來找我,我請你。”款款放下酒杯,漫步走出房間。廊上朗輝灑了一地,扶幽迎著落日,讓輝光灑遍周身。沉玥,願你得以帶她破除諸般業障,上窺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