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年後。一望無際的茫茫雪原上,一紅一白兩道身影相互追逐,均想把手裡的雪團扔到對方身上。最終還是扶幽落了下風,被夙琛糊了滿臉雪,氣喘籲籲躺在雪地上,“不玩了,不玩了……”夙琛見她認輸,笑著扔掉雪團,陪她一起在雪地上躺下。兩百年時光翩然而逝,比起當初那個稚氣的少年,夙琛成熟了不少,輪廓深俊挺立,秀逸絕倫。一襲紅袍裹在身上顯的格外冶魅而英氣。肌膚上的碎雪遇熱蒸發成水汽,騰起嫋嫋白煙。夙琛指著扶幽遍身的白煙大笑,“哈哈,阿姐,你熟了。”“你才熟了呢,沒個正經。”扶幽打開他的手,闔目沐浴著陽光。天空深藍的像汪了一層海水,遠處的孤峰筆直如劍,直插雲霄。夙琛的頭斜枕在扶幽肩膀上,笑意促狹,“阿姐,想不想玩一個遊戲?”“什麼遊戲?”扶幽表示感興趣。“跟我來。”他拽起她,向著對麵的孤峰飛去。二人很快飛抵達峰下,夙琛道:“我們先講好,誰也不準使用法力,我說跑才能開始跑。”扶幽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好。”話音沒落,夙琛忽然一記光刃攔腰劈向孤峰的半山腰,覆滿了皚皚白雪的孤峰受了氣流震動,從中間裂開一條縫隙,初始隻零星落下幾粒碎雪,很快就呈崩壞之勢,向峰下二人席卷而來。扶幽還沒回過神,就被夙琛拉起了手,“跑啊。”扶幽料不到他這麼瘋狂,一邊跑一邊用拳頭捶他的肩膀,“你瘋了!”夙琛縱聲大笑,“我就是瘋了,但不要一個人瘋,要你陪我一起瘋。”身後的雪已經不能叫雪了,而是滔滔白浪,從萬丈高峰上傾潑下來,將所經之地的一切事物湮滅。二人跑出不逾十丈,被風馳電掣的雪浪追上,覆壓在下方。視線一下子黑了,扶幽掏出一個奢珠照亮。夙琛用臂肘撐出了一個空間,勉強供他們呼吸。四周雪色晶瑩。扶幽忽然問,“你說我們被埋了有多深?”“十丈?一百丈?”夙琛牽了牽眉角,“總之不可能是一千丈。”“如果我們是凡人,今天一定死定了。”想想又氣憤地捶了夙琛一拳,“都怪你,都多大了,還像個小孩似的調皮貪玩。”“又不會死人。”夙琛撇嘴,“再說,我們不是玩的挺開心嘛。”扶幽哼了哼。周圍忽然燥熱起來。雪覆下來時,夙琛把她護在了身下,上麵也不知滾了幾層,全壓在夙琛背上。他漸漸支撐不住,胳膊打了彎,上身向她壓下來。男人的胸膛有意無意摩擦著她的手,令扶幽微感不適,雙手撐在他胸口上,當做屏障,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夙琛看著她雙頰上騰起的紅暈,“阿姐,我有件事想跟你說。”“那咱們出去說罷,呆在這裡麵我都快悶死了。”“不。”夙琛抗議道:“就在這裡說。”“好好好,那你快點說。”夙琛這時卻又難為情起來了,吞吞吐吐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扶幽沒了耐性,“你是不是喜歡我?”夙琛燒紅了臉,“你怎麼看出來的?”“哼,你那點心事全寫臉上了,瞎子才看不出來。”“那你願意嫁給我嗎?”“嫁給你?開什麼玩笑,你不知道我們兩族水深火熱的關係嗎?即使不水深火熱,你是鳳,我是鸞,這輩子注定了無法結合。你是有多天真,才會要求我嫁給你?”夙琛不說話了。隔了一會兒,扶幽戳了戳他的胳膊,“生氣啦?”頭頂傳來悶悶的聲音,“嗯。”“真小氣。”“人家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對你表白,你卻是這個態度,還怪我小氣?”“噗,明明是我主動戳破的你那層心事,你何曾對我表白了?”夙琛無言以對。“怎麼又不說話了?”“話都被你說了,我沒的說了。”過了一會兒,又問:“你真的覺得你說的那些是橫亙在我們之間的問題?”“那些當然不是問題,你的問題是我,如果你能讓我喜歡上你,一切問題都將不再是問題。”手搭眉骨,“好啦,不鬨了,快出去吧,悶得人難受死了。”用鳳火在頭頂融開了一個大洞,夙琛帶著扶幽飛了出去。這場雪崩殃及甚廣,方圓十裡全被淹沒上。扶幽上來一看這個景況就瞪夙琛,“看你乾的好事,這一來不知有多少弱小生靈要遭此無妄之災,平白斷送了性命。”夙琛悻悻道:“我也沒考慮那麼多,算我錯了還不行,下次再也不會了。”“居然沒回嘴,這麼乖?”“還不是為了討好你,讓你喜歡我麼……”“你要是想讓我喜歡你呀就給我省點心,彆動不動就惹是生非,好叫你們鳳族的長老說是我教壞了你。”“他們說他們的,你理他們作甚?”“我倒是不想理,可你現在沒有實權,我的命運全聽憑人家擺布,我不聽能行嗎?”夙琛忽然停下了腳步。扶幽疑惑地回過頭,“怎麼不走了?”“阿姐,我不會再讓你回到煢獄了,我發誓,絕不再讓你回去。”“我當然知道了你不會再讓我回去了。”柔柔軟軟的一雙手撫上少年的臉頰,扶幽的眼睛裡閃爍著星子一般的光芒,“我家小琛對我最好嘛。”暮色溟濛,回到棲梧宮後扶幽洗洗便睡了。翌日起床,妝還沒來得及畫,芝月就匆匆跑進來,說夙琛又和暝徽長老吵起來了。自從扶幽把那殘存的幾句神文補進了夙琛的神識中,夙琛就再也不是那頭資質平平的小鳳凰了。法力突飛猛進不說,就連聰穎的勁頭也較同輩的小仙們高出不知凡幾,隨之而來的是性格的嬌縱與不服管教。九位長老為他的性格委實傷透了腦筋,因為鳳族有史以來就沒出過他這麼隨心所欲,乖僻任性的君主。扶幽拿起一隻黛螺沿著眉線細細描摹,頭也不回地問,“這次又是為什麼呀?”芝月踟躕著,“聽說是因為鸞君……”“因為我?”扶幽滯了動作。“帝尊昨天夜裡就跟暝徽長老大吵了一架,據說是暝徽長老認為鸞君跟帝尊過從太密,要求把主子重新關回煢獄,帝尊大怒,罰暝徽長老在雪地上跪了一夜。今早帝尊問暝徽長老可有悔過,暝徽長老拒不認錯。帝尊氣的要把暝徽長老扔到寒淵,現在人已經被帶過去了……”“胡鬨!”扶幽摔了手中黛螺,也不顧隻畫了一半的眉毛,當即往寒淵趕去。寒淵終年霧氣籠罩,下麵沉睡的數十隻混沌獸,上方又縱橫著無數兵戈戾氣,縱算再厲害的神仙掉下去也隻有淪為那些凶獸腹中餐的下場。夙琛若真把暝徽長老丟下去,他焉有命在?扶幽趕到時,寒淵上烏泱泱跪了一片人,均在祈求夙琛放過暝徽長老一馬,夙琛眉目浸霜,冷的駭人,“讓我不殺暝徽長老也行,隻要他俯首認錯。可是你們問問他肯嗎?他肯認錯嗎?”暝徽長老昂著頭,一臉無懼神色,“帝尊今日冥頑不靈,遲早有後悔的一天。到那時候隻怕我鳳族都要葬送在帝尊的感情用事上。”“你們還站著乾什麼?等著我親自動手嗎?”夙琛一聲斷喝,鳳衛立刻上前架起暝徽長老。凶獸若有若無的低吼隔重重霧氣傳上崖麵,雖不凶惡,卻聽得人心驚肉跳。一片靜默中,一聲女子的嬌斥聽來字字清晰:“住手!”扶幽越眾走上前來。夙琛看到扶幽,軒眉微蹙,有點幽怨,“你怎麼來了?是誰又在你麵前多嘴多舌了?”當著鳳族一眾權貴的麵,扶幽也不好當麵斥責夙琛什麼。隻好微微斂了慍色,改為溫言勸導,“鳳帝今日搞這麼大陣仗,皆是因扶幽而起,扶幽不來能行嗎?暝徽長老對您有教導之恩,按道理講,您該稱他一聲師尊。如今扶幽卻成了挑撥你們師徒不睦的罪人,實在良心難安。”“阿姐你不用替暝徽長老說話。你何曾有挑撥過我們的關係?明明是這個老東西,在挑撥我們的關係。”夙琛一口一個阿姐叫的扶幽很尷尬,殊不知,正是他們這種親密關係,讓暝徽長老深深介懷。扶幽咳了咳,繼續道:“可鳳帝若真因我而將暝徽長老扔入了這寒淵,扶幽今後在鳳凰原還怎麼呆得下去。鳳帝若執意如此,扶幽也隻好自請回煢獄了。”話一出口,眾人紛紛向扶幽投去詫異的眼神,隻有稷塵長老在表示詫異的同時不忘抓準時機,再次向夙琛進言求情。看到稷塵長老求情,餘下的人才恍然大悟跟著求起情來。夙琛也不是真的要殺暝徽長老,隻不過暝徽長老態度太過強硬,他騎虎難下罷了,扶幽這一求情剛好給了他個台階,他也就借坡下驢了,“既然鸞君求情了,這次我就既往不咎。望大長老好自為之。”趁著眾人忙不迭地幫暝徽長老解綁的間隙,夙琛拉過扶幽就跑了。“剛鬨出一場風波,你也不知道避個嫌?還和我這樣親近。”“你要我避到哪去?鳳宮就這麼大,看見了裝沒看見。”“要是夙汐還在就好了,你也不至於天天纏著我。”微微一歎,“也不知道那丫頭在落珈山學藝學的怎麼樣了,會不會吃苦頭。畢竟飄燈上神在六界可是出了名的嚴厲。”夙琛接過話頭,“那個凶丫頭,誰能給她苦頭吃。”扶幽低笑,“這可不像一個做二叔的該說的話。”“那丫頭什麼時候把我當成他二叔了。”目光掠過扶幽的眉毛,輕輕一哂,“你這眉毛是怎麼搞的,一條畫了一條沒畫。”“還不是被你給鬨的。明顯嗎?”“你到宮裡坐坐,我給你畫上。挺明顯的。”棲梧宮內,扶幽跪在錦墊上,夙琛坐在她麵前,手執黛螺全神貫注地給她畫眉。由於距離過近,扶幽可以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她數了下,他昨邊的上眼瞼有五十一根睫毛,右邊比左邊稍少,四十七根。根根纖長黑亮,眨眼時像小扇子一樣來回扇動。感受到黛螺在眉間勾畫的痕跡,扶幽笑問道:“你什麼時候學會了給人家畫眉?”夙琛道:“跟那些小仙娥學的,她們沒事了就偷偷掏出小鏡子,對鏡描眉,時間久了,看也看會了。”“合著你這是拿我練手呢。難怪擦了畫,畫了擦的。”扶幽對她的妝容效果表示擔憂,就要轉頭照鏡子,夙琛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動彈不得,“還沒畫完呢,畫完了才能看。”室內一時闃靜無聲。隔了好一會兒,扶幽緩緩道,“夙琛……”“嗯?”“我殺了你哥哥,你不恨我嗎?”夙琛僵了手腕,沉沉將扶幽望定,“他欺負過你嗎?”“嗯。”“那他就該殺。”少年幽淡的眸光中閃現一抹冷酷之色,但也僅僅是一瞬罷了,一瞬過後又繼續若無其事地畫起眉來。忽然,少年扔了黛螺,“阿姐,我們逃走吧!”“啊?”“長這麼大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鳳凰原,我想去外麵看看,我們偷偷地走,想在就走!”扶幽被他的心血來潮搞得一愣一愣的,“你這孩子,怎麼想一出是一出啊,我們兩個要是就這麼悄沒聲的消失了,鳳族還不大亂……”“管他們去。”夙琛風風火火拉起扶幽就跑。“哎,你這眉畫完了嗎……”倉促中扶幽回頭一瞥,明鏡曄曄,映照一雙黛眉宛若三春細柳。那是她這輩子畫過的最美的一雙眉,不會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