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流寐不辭而彆了。昨日扶幽曾邀她一同出席壽宴,被她以她一個妖怪不想自討沒趣地湊她們鸞族的熱鬨為由拒絕了。扶幽也沒勉強。晚上從紫華殿回來也沒顧得上她,早上迷迷瞪瞪剛醒侍女就遞給她一張花箋,說是在白流寐房間找到的。信的內容很簡單,不過寥寥數語:丫頭,我走了。山高水長,有緣再見。下麵活靈活現畫著一條吐信子的小白蛇。倒是符合她一貫的作風。扶幽除了腹誹她幾句忘恩負義,倒也沒太傷感。次年三月初三扶幽隨著鸞君一同去天宮參加百花宴,與之同行的還有鸞君新鮮出爐的準女婿。胤玄原本是不打算去的,但鸞君說他於女床山避隱多年,對六界人物風貌不甚熟稔,此去多結交幾個朋友也是好的。扶幽也極力勸誘。胤玄這才妥協。百花宴由來已久,幾乎每年都要舉辦一次。基本上就是眾位花仙子們聚在一起賞賞花,喝喝酒,順帶聊點六界熱門小八卦。這次之所以廣邀眾仙乃是因為東君親自出麵主持百花宴了。春神東君,手下統領二十四花神。掌管萬物生發,四時節令。在天界的地位舉足輕重,各路神仙也都賣他麵子,熙熙攘攘來了不少。就連一向出了名難請的鳳帝也來了。鸞族這些年同鳳族不對付,看見鳳帝,鸞君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冷氣,怕晦氣地避開了。百花宴之所以叫做百花宴,自然與花脫不不了乾係。蘭草、薔薇、玉簪、水仙、芙蓉、山茶……叫出名的叫不出名的花兒錦簇披香開滿了三十三重天,一直綿延到一望無垠的儘頭。撇下鸞君獨自與赤腳大仙寒暄,扶幽拉著胤玄進入百花園閒逛。每隔一段距離,空地上就會出現一頂花棚,棚子裡擺放著各色鮮果美酒,供過路的仙人品嘗。鮮紅欲滴的石榴酒盛在玲瓏剔透的琉璃杯中,引人垂涎。扶幽拿起一杯邊走邊喝。今次百花宴不但二十四花神齊聚,六界之內以花為名的女仙更是來了個齊全。扶幽仙女見過不少,但是上百位雪膚花貌的仙女齊聚一堂給她大飽眼福還是頭一遭。不禁連連替她二哥惋惜,稱他沒來真是虧大發了。醍醐正和兩個仙友在一頂花棚下閒聊,看見扶幽及胤玄來了,忙上前招呼。扶幽看醍醐後麵的兩個男仙眼生,跟醍醐打聽,醍醐於是指著絳色衣裳的仙者介紹道:“這位是寰微宮耽辰上仙。”又指向紺衣的,“這位是掌管琅嬛書閣的天皛清君。”“皛皛行雲浮月光,真是好名字。”胤玄有感而發誇了一句。天皛含笑向他一揖,“神君謬讚了。”胤玄是九品蓮花裡飛出來的鸞鳥,其神位遠高於他們,這聲“神君”自然當得起。醍醐見他們聊得來,提議說到他府上淺酌一杯。扶幽說她還要好好賞賞花,況且他們男人喝酒聊天她也不方便參與,把胤玄丟給醍醐他們就去賞花了。說是賞花其實是想去找其他仙子一起玩,仙界她著實認識幾個仙子,可是那些熟悉的麵孔也不知道去哪了,走了半天沒遇上一個,這個時候,也不可能在花神宮。隻好漫無目的的閒逛。款款行至一塊牡丹花圃前,冷不防一團黃影砸過來,直把扶幽砸了個眼冒金星。入手處溫涼膩滑,竟是一個肌膚微豐的小仙女。一個仙仆過來忙將那黃衣仙子扶起,不料那黃衣仙子麵對扶起她的仙仆竟是橫眉怒目,抬手甩了他一耳光,“你乾什麼吃的?就看著本公主被人欺負?”嗬,這火爆的脾氣這驕橫的語氣,扶幽簡直太熟悉了。敢情對方也是一位公主。罵完人,黃衣仙子擼起袖子,瓊眸轉向對麵傲然而立的紫衣仙子身上。粉麵含煞道:“藺桑桑,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打我?信不信我現在就叫我父君派出天兵把你們窮桑滅了?”聽到藺桑桑這個名字,扶幽眼皮一跳,嘚,又是一位公主。窮桑公主藺桑桑與其兄窮奇族皇子藺桑的名字隻有一字之差。究其原因,乃是窮奇族主君為圖省事之作。依照黃衣仙子之言,其身份也不難推測。其父當今天帝無疑。當今天帝膝下目今隻有一女,嬌寵無度。是為千櫻公主。藺桑桑是個活脫脫的美人胚子,身材高挑修長,與嬌小玲瓏的千櫻公主站在一起,氣場高下立見。“也隻有你這種白癡公主才會覺得發動一場戰爭是動動嘴皮子的事罷。有功夫跟我在這胡攪蠻纏倒不如回去好好練練本事,一味地狐假虎威,隻會讓人覺得你是個草包。”藺桑桑在八荒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罵人不帶打草稿的。聞名不如見麵,扶幽沒忍住,撲哧笑出了來。對於本已十分懊惱的千櫻來說,這聲笑無異於火上澆油。小丫頭本就是個欺軟怕硬的性子,這時又把戰火燃到了扶幽身上。“你誰呀你?笑什麼笑?”扶幽輕輕一哂,“本殿星垂野扶幽。”看自家公主迷茫的眼神,儘職儘責的小仙仆立刻附耳提醒。千櫻聽完,眼睛一挑,冷哼道:“好嘛,又是一個公主,這年頭當真是什麼野雞都能當上公主了。”“可不是嘛。”藺桑桑橫插一嘴,“也不知哪來的野雞公主在這嘰嘰喳喳,沒完沒了。惹人厭煩。”“你……”“你什麼你?”藺桑桑一個淩厲眼神瞪過來,強大的氣勢震得千櫻嬌軀一顫。再不敢衝藺桑桑發火,看扶幽一副軟柿子模樣,就想在她身上找回點麵子。氣勢洶洶衝到扶幽麵前,賞了扶幽一耳光,“叫你嘲笑本公主!”扶幽這一巴掌挨得可謂冤枉。稍微定了定神後,捋起袖子,左右開弓,還了千櫻一巴掌不說還附贈了十幾個巴掌。切,誰還不是嬌生慣養的小公主咋滴。千櫻直接被扶幽扇懵了,雙頰腫起老高,當時就哭了,由仙仆攙扶著去找天帝給她做主去了。扶幽這邊打的凶,百花宮那頭鸞君和鳳帝罵的也厲害。鸞君與鳳帝怨隙雖深,千百年來一直處於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這次之所以會爆發完全要歸功於東海的龜丞相。龜丞相新近得了一子,算是老來得子,欣喜的不得了。就是起名字這件事令他老人家破費躊躇。今日百仙齊聚,特特帶上了兒子的生辰八字來向眾仙討教個吉利名字。眾仙七嘴八舌議論了半天才沒議論出個所以然,倒是鸞君隨口扔出倆字,叫龜丞相拍手稱妙。此二字便是溯齊。溯洄從之的溯,洪福齊天的齊。這一來,鳳帝倒不乾了。拍案而起說是鸞君起名是假,借起名之故暗諷他是龜兒子才是真。原來鳳帝名諱夙綦,與溯齊二字同音鸞君則說鳳帝是沒事找事,他叫什麼名字他上哪記得去。一來二去,兩人就吵起來了,爭得麵紅耳赤,險些發展到大打出手的地步。作為東道主的東君饒有興致地在一旁看熱鬨,也不上去勸解。還是二十四花神之首的蓮茵仙子怕事情鬨大,帶了幾個仙子上前斡旋。鳳帝不願在眾女仙麵前失了顏麵,隻得忿忿作罷,這場架終究是沒打起來。然而,鸞君不會知道,他一時無心念出口的名字會在六界掀起怎樣的風浪,又會有多少人的命運因這無心之舉而天翻地覆,支離破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鸞君與鳳帝的爭端剛剛結束,仙使就帶著千櫻公主來了,說是有賓客傷了千櫻公主,因在東君的地頭上,天帝也不好插手,就交給東君全權處置了。東君看一眼臉腫的跟猴屁股似的千櫻,沒笑出聲來,能讓這個刁蠻任性的千櫻吃了虧的人看來也不是善茬啊。勉強維持著嚴肅的表情,問千櫻道:“哪個人把你打成了這樣,你可還記得。”“是鸞族的公主,叫什麼扶幽的。”醍醐一行從淺酌完回來,正好撞見這一幕。醍醐有點驚訝道:“扶幽打的你?不會吧?”“怎麼不會,就是我打的。”扶幽坦然自若,撥開眾人走上前來,拿餘光瞟了一眼千櫻,“是她先動的手,我還的手。”東君看扶幽臉上確實有一張巴掌印,歪過頭去問千櫻,“當真如此?”千櫻低著頭,囁嚅道:“是她先笑我的。”東君讓千櫻說了一邊事情經過,聽完才知道就是幾個女孩子發生的一些小口角,當下也不管千櫻多麼委屈直接和稀泥給和過去了。隨後百花宴開宴,眾仙就坐。胤玄也擁著扶幽在他們的席位上坐下了,看著她臉上的巴掌印,頗有點心疼,用袖子一拂就給撫平了。百花宴的重頭戲是宴後的餘興節目,名曰百花爭春。顧名思義就是眾仙子同台競技,藝高者勝。優勝者可獲得一份由東君親賜的豐厚獎賞。其實,拋開獎賞不提,光是百花台上被萬眾瞻仰的風光也足以使大多數仙子趨之若鶩。以往獎品都是最後揭曉的,但今次不同,東君提前揭開了獎品廬山真麵目。扶幽站在前排,看得清楚,不由掩嘴驚呼,“是嫁衣!”南海鮫人以丹彤鮫綃織就的百花嫁衣,水不能浸,火不能侵。凡人著之可長生不老,仙人穿上亦能添光增彩。朱色裙幅上以九色彩絲紋繡出百樣花卉,暗紋錦簇,華彩隱現,是所有女人都夢寐以求的華美嫁衣。胤玄瞅了眼呆掉的扶幽,“想要?”扶幽悻悻然,“可惜我太弱了,不是那些仙子們的對手。”促狹之色浮現於眼底,撫過扶幽烏黑油亮的長發,“那又有什麼關係,我代你贏下它就是了。”扶幽訝然道:“不是說隻限女仙參加麼,你如何能代替我?”“笨蛋,我可以變成你的樣子呀。”扶幽驚訝地捂嘴,這話要是扶丞說也便罷了,從嚴正不阿的大祭司嘴裡說出來怎麼都不對味。牽住他的衣角道:“你不是最討厭徇私舞弊麼?在書院的時候你總是教導學生要潔身自愛,風光霽月,還說君子應雅正端方,不可授人以柄。這會子怎麼又……”“你不是喜歡那件嫁衣麼,況且……”眸子對上扶幽那雙宛轉流輝的秋波,“況且我實在想看到你穿上那件嫁衣。”淡淡薄紅浮泛於嬌靨,扶幽低垂螓首。鸞君承諾過,待百花宴結束,一回到星垂野就為他們籌備婚禮。她起先覺得太快了,可又一想,反正她總是要做他的妻,早一刻遲一刻又有什麼區彆。兩人互換了身份。臨上場時,扶幽又不安了,抓著胤玄的袖子道:“今天在場的神仙不乏厲害角色,萬一被識破了——”“你就這麼信不過我?”“不是……”扶幽忸忸怩怩。看得胤玄眉頭直皺,把袖子從她爪子裡抽出來,“你現在用著我的聲音形貌,注意點姿態。”扶幽立刻板嚴了麵孔。胤玄滿意一笑,飛身踏上百花台。對他而言,那些仙子著實沒有什麼戰鬥力,但又不得不刻意隱藏實力,偽裝成僥幸取勝的樣子。連贏六場,胤玄的對手換成了實力不俗的淩波仙子。淩波仙子一手翠笛吹得甚妙,笛聲嫋嫋成百上千株水仙次第怒放,一路從蓮足下蜿蜒至胤玄身旁,密密匝匝開滿了百花台。於台下看客而言,實屬賞心悅目的一幕美景。對胤玄來說,卻是步步殺機。水仙化作嫋娜白蛇舔上他的足踝,進而纏上腰腹、小臂,如赤藤束縛住“她”。就當眾人以為“她”必輸無疑的時候,胤玄的周身忽然散發出森然寒氣。不是雪花悠然輕拂的冷,而是三千凍土龜裂成石的冷。白蛇仿佛觸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嗤”地一聲冒著白煙逃離胤玄的身體。落回地麵,化作一捧暗灰。鸞君不料想“女兒”竟有這般好本事,嘴裡咕噥道:“這丫頭什麼時候變厲害了……”扶幽靜若處子地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又是數個回合的你來我往。胤玄凝氣成刃,一刀斬開眼前紛疊的水仙幻象,笛聲戛然而止。本擬大獲全勝了,熟料眼前的淩波仙子卻忽然出現了疊影。“水仙毒素……”“沒錯,的確是水仙毒素,很多人認為水仙是冰清玉潔之花,卻不知它也是有毒。剛才由水仙所幻象出來的白蛇遊走在你身上時,就已經在你周身下了毒。現在你的周身該麻痹了,扶幽妹妹,我很好奇,你要拿什麼來破解我的水仙毒素?”“用這個如何?”“扶幽”拔下頭上的碧葉簪,雙手合十將簪子扣在手心,上代花神所造的仙器,即便損毀,靈力尤存。因碧葉簪中本就含了百花之毒,“扶幽”身上的毒被順利導入花簪。淩波仙子見狀,明白多鬥無益,落落大方地上前來道賀道:“扶幽仙子小小年紀,法術及應變都這般了得,叫淩波好生佩服。此番是淩波敗了。”“姐姐承讓了。姐姐的水仙幻術何嘗不是美輪美奐,厲害非常,叫扶幽大開眼界。”淩波仙子見“扶幽”謙遜有禮,愈發心生歡喜。親自領著她到東君麵前領取獎賞,打趣似的笑問,“妹妹可是有意中人了?”胤玄學著扶幽平素的樣子,微低螓首,硬生生把雪頰弄出幾滴紅暈。淩波仙子頓時心下明了。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直到走到東君麵前。東君一雙鷹目犀利如刀,上上下下打量“扶幽”個不休,似要把“扶幽”看個對穿。還是淩波仙子輕咳一聲,喚回了東君神思。收回審視的目光,東君淡然一笑,吩咐仙婢把嫁衣呈給“扶幽”,一壁輕描淡寫道:“前些日子聽聞文昌帝君手下幾個不懂事的弟子誤傷了仙子。可有此事?”“扶幽”豈會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滴水不漏地接上,“可不是麼,我當時還差點被打死呢。從那時起扶幽便日夜苦修法術,以免下次遇到這種情況真被打死了。”東君皮笑肉不笑,“如此看來,仙子苦修的結果還蠻顯著的。”“東君謬讚了。父君還在等我,就不與東君閒話了,告辭。”盈盈一拜,起身,離去。扶幽等的提心吊膽,見胤玄走來,立刻迎上去,“怎麼樣,沒被看穿吧?”胤玄把嫁衣遞給她,扶幽歡喜捧過。小女兒情態出現在一個俊逸男人臉上,萬分違和,幸好胤玄拿身體當著,沒給人瞧見。因著醍醐上仙盛情挽留,鸞君三人又在醍醐府上盤桓了三日,三日後才啟程返回星垂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