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欲沉,扶幽端著一盤乾果臥在高高的樹杈上,胳膊上挽的紅色披帛隨勢垂墜下去,隨著微風左右款擺。無恨崖高逾千丈,崖上天然生有一棵婆娑樹,占據了無恨崖的製高點。從這裡俯瞰下去,是漫無邊際的浩渺雲海。雲圍霧繞,高低沉浮,幻相萬千。扶幽牙口好,“嘎嘣”咬開一枚榛子,掏出榛子瓤拋進嘴裡,一壁歪頭問她二哥:“然後呢?長黎贏了還是荇風贏了?”他們正在談論長老競選的事,經過為期三個多月的篩選,長黎不負眾望脫穎而出,而原本不被看好的荇風也以一鳴驚人的姿態躍入眾人視野。鸞君和諸位長老十分中意他們兩個,為了公平起見,最後一關采取了比試法術的尋常測試,誰贏了誰就當這個長老。扶幽問的就是這場比試的勝負。扶丞揉揉酸疼的脖子,一直仰視著樹上的妹妹讓他很不舒服,偏偏說話時又習慣性地去看對方的臉,“長黎勝了,但是荇風也當上了長老。”“這是何故?”扶幽不解。“大祭司插手了,他覺得荇風是個不錯的苗子,就又加了一個長老之位,原來不六個嘛,現在改七個了。”“哈,長老院的那群老家夥就沒敢出言反對?”扶幽雖然討厭胤玄,但一方麵這次事件受益的是她的朋友,另一方麵吃癟的又是那群她從前就很討厭的老頑固,也就樂於談論了。“當然有人反對。”扶丞覺得脖子都不是自己的了,“但是大祭司說了,不拘一格方能降人才,滔滔不絕說了一堆把那幾個反對的長老駁得啞口無言,也就沒人敢反對了。”實在受不了一直仰著個脖子,“我說你能不能下來?這樣跟你說話也太費勁了。”“你上來嘛,我躺的正舒服,不想下去。”“我不上去,你再不下來我就走了。”扶幽聲音微微有幾分失落,“哦,那你走吧……”聽到妹妹這可憐兮兮的語氣,走出去的扶丞又走了回來,“你也彆難過,頂多過個一兩百年我和父君就把你弄下來,哪能真讓你在這裡呆上五百年。”扶幽踢了踢腳尖的婆娑花,“我現在就想下去,十天半個月不見一個人,悶死了。”“現在弄你下去我是沒這個本事,你乖,多忍耐忍耐,等我下去了叫長黎荇風他們多來找你玩玩,陪你說說話。”“他們初初榮任長老,有一大堆事要忙活,哪有時間陪我閒磕牙。最可恨的還是那個胤玄,都把禁忌這條從族規裡廢除了,還是要罰我。”“沒辦法,誰叫你是在他廢除這條族規之前犯的事。不過,值得高興的是你現在可以沒有任何顧忌地彈奏《瀲灩曲》了,待我回頭把琴給你捎來,也好消遣這大把時光。”扶幽“嗯”了一聲,囑咐他二哥:“彆忘了介紹菟絲給白澤,我之前答應要給白澤找玩伴的。”菟絲就是之前扶幽提到的過的扶丞的那隻靈寵煢兔的名字。雖然當時隻是隨口一說,但扶幽一直記掛著。扶丞回了句“知道了”,走到無恨崖前,展開雙翼,飛了下去。扶丞走後,扶幽又在樹上坐了一會兒,將懷裡的榛子一粒一粒剝開,放在盤中一角,聚成一個小堆。太陽行將西沉,絕大的一輪紅日鑲嵌在雲海之上,落日熔金的光彩瞬間將她籠罩。登上無恨崖麵壁三月有餘。原本她是死活不肯來的,還跟鸞君放話說,麵壁思過是不可能,要麼斬了她的手要麼把她逐出星垂野,抑或斬了雙手之後逐出星垂野,悉聽尊便。鸞君剛開始還好言相勸,叫她讓他在胤玄很前難做,扶幽使小性子,充耳不聞。鸞君惱了,直接放出話來,叫她滾出星垂野,說她的手他也不稀罕要了,女兒就當沒生過這個女兒,趁早眼不見為淨。扶幽自小被寵慣了,不承望鸞君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傷心極了,怕鸞君當真不認她,把她趕出星垂野,一個晚上就把眼睛哭成了核桃狀。最後還是扶丞從中斡旋,給了她個台階下,她這才乖乖就範,來到無恨崖麵的壁。把攢成一堆的榛子一股腦兒地塞進嘴巴裡,扶幽躍下婆娑樹,花朵受到震動,簌簌而落,其中有幾朵落到扶幽的裙擺上,她覺得好看,捏個訣,將花鑲在裙子上,遠遠看去,就像畫上去的一樣。拎著名副其實的“花裙子”,扶幽抬腳回了山洞。山洞裡麵有一麵光滑的石壁,上麵刻滿了前代鸞君的手書,字跡鸞跂鴻驚,由此可見寫此書者也是個率性灑脫之人。扶幽在那麵石壁前結跏趺坐,雙手結作蘭花狀歸於胸前,開始了晚修。白澤馱著菟絲來看扶幽的時候扶幽正在洞裡睡覺,朦朧中聽到兩個聲音在拌嘴:“笨阿澤,蠢阿澤,走快一點啦!”“不……不行……我沒力氣了……”“哼,這樣就不行了,真沒用!”“這是上萬級石階啊,你在我身上坐著,又不費力氣,我四隻蹄子都要走斷了!”扶幽想起來無恨崖周圍布了仙障,周圍是不能使用法術的,倘或有人想上來,又沒有翅膀,的確隻能靠走的了。放眼星垂野,不屬她這一族關係又跟她好的,用腳趾頭想也能想出來是誰。這樣想著,扶幽就強自從睡夢中清醒了過來。走出山洞往山道下一瞥,果然是白澤和菟絲兩個。菟絲騎在白澤頭上,不滿意白澤的慢慢吐吐,拿一根六枝抽打著累到倒地不起的白澤,“快點啦,笨阿澤!”扶幽三步並作兩步衝下去,揪住菟絲的耳朵把她從白澤頭上拎起來,“好啊,小菟絲,白澤那麼老實你都好意思欺負,越來越調皮了。看我二哥下次來我不建議他做成紅燒兔肉。”菟絲在半空中蹬著腿:“壞幽幽,人家好心好意來看你,你居然揪我耳朵。放開我啦!”扶幽哼了哼,把她扔在地上。落地的一瞬間她立刻踢了扶幽一腳,歡笑著跑開了。不同於一般兔子,煢兔是一種能夠用雙腳站立的兔子,極富靈性,一雙眸子赤若紅玉,最是惹眼不過。身上穿著扶丞宮裡的仙娥親手縫製的錦袍,遠遠看去,跟個小人兒似的。扶幽在白澤身邊坐下來,撫摸著他的皮毛:“怎麼想起來來瞧我?”“你讓二殿下給我介紹了菟絲做朋友,我很開心,想親自上來謝謝你。”“她那樣欺負你你還開心?”白澤不同意這個說法:“菟絲她沒欺負我,她隻是在跟我玩。”扶幽“噗嗤”一笑,扯了扯白澤嘴邊的胡子,“你還真是好欺負。不過,看到你們合得來我就放心啦。”過了一會兒,白澤恢複了體力,一人一獸一起回了崖頂。崖頂上,菟絲站在婆娑樹的樹梢上,眺望著下方的雲海,看見白澤上來,還招呼他:“阿澤你快看,好壯觀的雲海。”白澤走了過去,清風拂著他根根油亮的皮毛。菟絲一個翻身倒躍,落在他頭頂上,一大一小兩隻靈獸就那麼靜靜看起了雲海。扶幽看著他們倆毛茸茸的後腦勺,心情愉悅極了。胤玄聽說白澤要來看扶幽,特意讓白澤捎帶來了一本樂譜,樂譜裡收錄的皆是失傳已久的古曲。扶幽喜歡曲樂,送與她聊以解悶。這是白澤的說法。真實的情況是白澤要來看扶幽,問胤玄有沒有什麼禮物需要由他轉交。胤玄皺著眉頭說:“我乾嘛要送她禮物?”“畢竟是你害的人家下不得山,每天枯對著一麵石壁,一個小姑娘多可憐。送個禮物緩和一下關係嘛,要不然等她下山了,你們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怎麼相處?”胤玄好氣又好笑,“她不就是叫扶丞引薦了那隻煢兔給你做朋友嗎?你就不知道誰是你主人了?”“你是我主人,這我清楚得很。你說你送她那本你珍藏的古曲譜怎麼樣?她平時也好彈個琴什麼的,你送她那個她肯定開心。”胤玄看白澤這個架勢今天他若是不送點什麼給扶幽算是彆想清靜了,當下道:“那就送那本樂譜罷,上麵的曲子我悉數熟諳於心,留著也沒用了。”就這樣這本樂譜到了扶幽手上。扶幽卻不是很領這份情,看著手裡的樂譜嫌棄巴巴的,“誰稀罕呀,幾首曲子罷了,當誰沒聽過似的。”“這個真是失傳已久的古曲,胤玄當個寶貝似的收藏,要不是為著你他也不可能送人。你們又不是一輩子不見麵了,鬨的太僵對誰都不好。鸞君若是恩典你提前下山有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方便不是?”扶幽神色有幾分動容,“真是失傳已久的古曲?”“可不嘛,不信你翻開來瞧瞧。”扶幽翻來瞧了幾首,還真是聞所未聞的曲子,隨口哼了哼兩首,曲風奔放,自有一股古韻在裡頭,滿意地揣進懷裡,“那我就收下了,你代我謝過大祭司的好意。”白澤大鬆一口氣。又跟白澤菟絲說了一會話,薄暮冥冥時分他們兩個就下山了。扶幽回到山洞裡,照例打坐。不打坐的時候她就練習樂譜上的曲子,這樣三百年過去了,鸞君降下恩典,說她誠心悔過,懲罰的本意已經達到,叫她立刻下山。其實鸞君老早就想讓扶幽下來了,貼心小棉襖不在身邊,他也想,但是聽扶丞說扶幽在無恨崖乖得很,每天都有打坐練功,比起在外頭散漫的樣子不知用功多少倍,愣是忍著思女之苦讓她在無恨崖上多待了一百年。扶幽若是知道得恨死他二哥。不管怎麼說,重獲自由終歸是好事。當晚扶幽在傾瀾殿擺了席千杯宴,把她的好友都邀來了,眾人歡慶直至天明。